终于,社会人的社交礼仪让他选择按下了接通键。
“喂,俞编?”
柳弈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如常,但情不自禁上挑的尾音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情绪。
然而俞远光压根儿没听出来,“柳弈,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他甚至连礼节性的客套寒暄都没有,开口就直奔正题。
柳弈:“……”
他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对面是个没有夜生活的单身狗,自然GET不到他们这边的正常需求,而且俞远光性格就那样,不气不气,气大伤身,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您、请、说、吧!”
每一个字都说得咬牙切齿。
“是这样的,柳弈,我想请你们明天陪我再去一趟杏滘村。”
俞远光依旧没听出柳弈话中的情绪,直截了当地就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不过这要求倒是让柳弈冷静了下来。
这几天他忙着调查王乐娟和杜鹃两人的连环死亡案,二十多年前的三桩旧案反而被他暂时放到了一边,且他一忙起来也没顾上俞远光,直到这时他才忽然想起,确实好像有几天没在法研所见过以前几乎天天来“采风”的俞编剧了。
“哦?”
柳弈在电话里问俞远光,“你们那‘申请’批下来了?”
“没有!”
没想到,他却听到了否定的答案。
“就是因为批不下来,我才想亲自去问问!”
俞远光觉得自己找到了梦境里那个“厉鬼山洞”的位置,于是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进那几间废弃陶窑作坊里看一看,但柳弈提醒他不能冒昧乱闯,于是他干脆自费回公司拉了一支小团队,以拍“网络短剧”的名义,申请租用那一带做拍摄场地。
本来他以为以他和杏滘村村委的交情,这种小申请对面肯定二话不说当场就能批下来,结果没想到村委却以“安全隐患”为由婉拒了俞远光的要求,还提出如果有需要可以帮忙物色更安全的场地。
俞远光当然不肯答应,这几天又与对方来回沟通了几次,说得负责对接的郝骏捷都有点儿不敢接他的电话了。
俞编一个靠笔杆子吃饭的I人,灵感上来了让他码字一小时两三千,动嘴皮子却能要他的命。
反复几次电话里沟通不畅,他实在毛了,觉得很有必要亲自把负责人堵在办公室里,跟对方好好“沟通”一番,才有了明天再去一趟杏滘村的计划。
柳弈听完俞远光的陈述,觉得俞编所言有理:既然电话里说不清楚,当面谈一谈确实是更好的选择。
不过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让我们一起去?”
俞远光回答:“因为我想让你们也进去看一看。”
柳弈:“看什么?”
俞远光:“那几间陶窑作坊。”
“哦?”
柳弈好奇:“你不是说村委那边不让拍吗?”
“是,所以才想能不能找个机会,让你们进去看看。”
俞远光解释,虽然杏滘村的村委对他友善又热情,但沟通了几次,连对别人的态度相当迟钝的俞编都感觉到对方很在意所谓的安全问题,似乎没有要松口让步的意思。
如果对方坚决不同意,俞远光觉得自己即便再死缠烂打也很难有什么结果,反而可能惹恼了村委,以后想半点儿什么事会更加麻烦。
于是他左思右想,觉得要不然明天借着协商的机会,让郝骏捷带他进陶窑作坊亲眼看看到底有多“不安全”——所以他得拉上柳弈和戚山雨两个专业人士,希望他们能趁着这个机会找找有没有什么疑点。
柳弈明白了,回头朝戚山雨看了一眼。
知道对方要找的是他们夫夫俩之后,柳弈就把手机开了免提,戚山雨一直在旁听着,也就无需他再转达一遍了。
对上柳弈的视线,戚山雨摇了摇头。
“小戚最近在忙案子,明天去不了。”
柳弈代恋人回答:“不过我可以跟你一起去,顺便再捎带上小江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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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日,星期六。
恰逢国庆节,除了恰好撞上大案子假期报销的苦逼小戚警官之外,人人都沉浸在了长假开始的快乐氛围之中。
而俞远光偏偏一天也不愿等,一旦下定决心就抓着柳弈往杏滘村跑,还拉上了一脸懵逼的小江同学。
今天车技最好的戚山雨不来,江晓原的驾照断断续续考了半年多了还没考下来,柳弈只得亲自开车。
行程很远,柳弈只能选择早一些出发,于是约了两人八点半在自家楼下集合,坐他的车去往杏滘村。
“今天放假吧?”
车上,江晓原弄明白了情况之后,忍不住开始担心起来:“杏滘村那边还有人值班吗?人家会不会觉得我们很烦啊?”
“嗯,我跟郝骏捷约好了。”
好在俞远光虽在处理人际关系时常常不怎么靠谱,倒也不至于缺乏基本的常识,知道提前跟郝骏捷联系一下,并征得了对方的同意。
“其实今天去说不定还更合适。”
车子恰巧停在了一个大路口前,红灯的时间比较长,柳弈刚好可以加入他们的话题。
“毕竟今天村委人少,要是只有郝骏捷一个人,应该比较好说话,就算租不租场地他不能作主,劝服他开门带我们进去看看应该不会很难。”
第127章 5.Mulholland Dr.-34
10月1日,星期六,中午十一点四十五分。
柳弈、俞远光和江晓原到达了杏滘村。
郝骏捷果然如同约好的那样在村委里等着了,听到动静还亲自来替他们开了院门,好让他们把车子停进院子里。
“哎呀,大过节的,还劳你们亲自跑一趟。”
郝骏捷的态度很热情,但灿烂的笑容中难掩强颜欢笑的勉强,看得出来他这几日被俞远光纠缠得够呛。
比起上回初见时那黑衬衣粉西装甚至还梳了个大背头的风骚造型,这次郝骏捷明显没有了把自己折腾得花枝招展的兴致,很摆烂的就穿了个白T恤配牛仔裤,素颜朝天压根儿没化妆,虽造型泯然众人,看着倒是比精心打扮时来的顺眼多了。
郝骏捷将他们迎进了村委的办公楼。
这幢小楼修得很朴素,外观看来就是一栋普普通通、方方正正的四层建筑物,倒是院子挺宽敞的,后方的小停车场有十二个车位,边边角角再挤一挤再多停四五辆应该也不成问题。
今天是节假日,基本上没什么人上班,停车场里除了柳弈他们这一辆车之外,还有一辆脏兮兮的农用皮卡,上面印着“杏滘村农业示范基地”的字样和LOGO。
“哎呦。”
柳弈下车时,正好看到郝骏捷盯着停在角落里的那辆破皮卡,神色轻松中透着喜悦,“原来老詹也在啊,那可太好了!”
柳主任不动声色地瞥了郝先生一眼。
所谓一物降一物,看样子这位兄台对俞编剧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偏又还指着能蹭别人的东风往娱乐圈里凑凑,半点都不愿意得罪人,已经迫不及待想找人甩锅了。
果然,下一秒,柳弈就听到郝骏捷说:“你们说想租场地那事,平常都是老詹他在管的,我看他车在这里,八成人也过来了,要不然我带你们去找他问问?”
“好啊。”
听说要找詹慕闲,俞远光答得飞快。
在他看来,詹慕闲是他爸的老同事,两人从前关系很好,平常也对他多有照顾,比起一直推脱说“安全问题”跟个复读机一样的郝骏捷,俞远光觉得老詹必定要更好沟通。
看几人同意,郝骏捷果然就领着他们往办公楼走去,一边走还一边絮絮叨叨道:
“老詹啊,工作态度真是没得说的!这些年我们村农业发展得那么好,他的贡献可大了!”
说到这里,郝骏捷回头朝三人比了个大拇指。
然后如同所有的夸奖套路最后都难免拐到个人生活上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衬托某人的无私奉献一样,郝骏捷接着絮叨了下去:
“嗨呀,他就是工作太拼了,这么多年了连个对象都没有!他总说反正家里也没别人,逢年过节的也不休息,这不,今天也回来加班了……还是没有加班费的那种!”
郝骏捷的话倒是让柳弈颇觉意外。
毕竟詹慕闲一个六零后,在那代人看来结婚生子、成家立业才是正常的人生轨迹,那时候的年轻人,不管是固有观念的驱使、还是社会压力的逼迫,几乎人人都会选择走这条“理所当然”的道路。
而且詹慕闲算不得大富大贵,起码也够得上“不错”的标准——工作稳定、收入小康,人也长得周正,就算上了年纪也还能算得上端端正正、体体面面,地中海啤酒肚这些毁颜值的因素也并未在他身上出现,怎么着也不该无人问津才对。
于是柳弈难得好奇八卦了一句:“老詹没有成家吗?”
“对啊!”
大约小地方的机关单位风气就是如此。
人人都觉得这些都是公开的秘密,根本与所谓的“私隐”无涉,谈论起来自然也毫无压力。郝骏捷顺着柳弈的问题就说了下去:
“老詹他不是本地人,看身份证号老家好像是H省那边的,父母早就不在了,老家好像也没别的近亲了。在咱们这村子干了得有二三十年了吧,也没见他回过乡什么的,也算是在这里扎根了。”
他顿了顿,稍有些浮夸地叹了一口气,“不过可能到底是心态不一样吧,他孑然一身惯了,也没人能催得动他结婚啥的,就一直单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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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郝骏捷已经领着三人穿过一楼走廊,来到尽头一扇木门前。
他抬手敲了两下,门内传来了詹慕闲的声音:“谁啊?”
“是我,阿郝啊!”
郝骏捷一听人果然在办公室里,顿时提高了音量:“俞编剧和他两个朋友来了,想跟你说说租用我们那山坡拍戏的事呢!”
几乎一秒都不耽搁的,郝骏捷便当着客人们的面将烫手山芋给甩了出去。
门开了,詹慕闲招呼几人进屋。
他的办公室在一楼走廊的最南侧,窗向西开,傍晚时应当能照到夕阳。
然而可能是这种方方正正的老式设计本身采光就很一般的关系,这会儿办公室的照明十分微妙,卡在了不开灯感觉略暗,开了灯又好像有些浪费的程度。
“来,坐、坐。”
詹慕闲热情地请众人落座。
然而他这个办公室可以坐的地方不多,待客区两张沙发,一长一短只够坐三人,就算加靠墙放着的一张折叠椅,也还得有一个站着的。
于是年纪最轻的江晓原同学很自觉地让出座位,退到了旁边,把存在感降到最低,仿佛柳弈身后的一个人形背景板。
众人落座后,俞远光很干脆地再次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想租用那一段山路和那几间废弃的陶窑作坊作为拍摄场地,租金什么的一切都好商量,而且还保证了他们会保持现场清洁,拍完了也会负责整理打扫。
“唉,小俞啊,不是故意卡着你。”
谁知詹慕闲居然毫不犹豫地摇了头,态度还分外坚决:
“是我们这儿有规定,凡事必须安全第一。”
比起郝骏捷唠唠叨叨一句话复读机一样颠来倒去重复好几遍的解释,詹慕闲说话风格沉稳,神情庄重,自带语重心长的效果,说服力顿时提升了不止两三个档次。
“那段山路本来就没怎么修缮过,你们也知道的,石板上都长青苔了,加上下周副热带高压一来又要下好久的雨,这种天气下,我们可不敢让你们在那儿拍电影,万一滑了摔了,这责任我们可担待不起啊!”
俞远光张嘴正想回几句什么,就看到詹慕闲朝他摆了摆手。
“还有那几间破房子……唉,我是真不明白你们怎么会看中那些破屋的!——反正,那儿就更不行了!”
中年大叔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似乎是在观察他们的表情。
“那几间房子都荒废了二十多年了,屋顶和墙都塌了几处了!要是让你们进去,谁也说不准会不会从哪儿掉下片瓦来,万一砸到头了,救护车都上不来!真出事了可怎么办啊!”
“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俞远光对着郝骏捷时态度可以油盐不进,但换成了这个在他小时候还陪过他玩的他爸的老同事,神色不由自主地就软化了下来,说话的底气也弱了,“我们会小心的……”
“不行!”詹慕闲仍是摇头,“我得为你们的安全负责啊!小俞,你爸就你一个宝贝疙瘩,要是在我这儿磕着了碰着了,我拿什么脸下去见他!”
俞远光:“……”
他实在很想说一句怎么着也不至于到没脸下去见他爹这份儿上,但又感觉这话太轻浮了对老詹实在失礼,就算是情商不怎么高的俞编剧也说不出口。
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柳弈,想从对方那儿得到些什么建议。
然而俞远光却发现柳弈不知道什么时候偏过了头去,注意力根本没在他们的对话上。
“柳弈?”
俞远光抬手撞了一下柳弈的胳膊。
柳弈猝然回神,将视线转了回来。
俞远光:“怎么了?”
目光相触,柳弈那双形状漂亮的凤眼似乎闪过了短暂的犹疑,随后他眯了眯眼,朝俞远光笑了起来,“我觉得,要不我们还是实地看一下吧。”
他将视线转向詹慕闲,笑容恳切,“如果方便的话,想麻烦詹先生陪我们一起去。”
郝骏捷在旁边张了张嘴。
他想说那条山路确实不好走,就算真要再去一趟,他带路就行了,没必要再多折腾一个人。
没想到郝骏捷还没开口,詹慕闲先苦笑着摇了摇头,“唉,你们这些年轻人还真是执着啊,取个景都这么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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