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手贴住了衣料下的肌肤,没了那件丢在陆家坑里的外衣,手能被肉.体的热捂暖。
陆观道能感知手的冷,如冰锥融化下的水珠,落于舌尖。
人儿低声问守岁:“手怎样才能好些?”
斐守岁笑了声,掀开眼帘,他见近在咫尺的脸,颇有些不适应,便言:“呵,将你的衣裳给我。”
“好。”
陆观道听了,正欲停下脚,试图解开衣袍,斐守岁立马按住他的手。
头是低垂,看不清眼睛,声音是颤的,有些拨动。
“只是说说,”
斐守岁的手放开陆观道手腕,指尖渐渐远离,“你还是快些走,带我出了心识。”
“……好,”陆观道不解,又补充,“我很爱干净的!”
知道了。
那手儿却被脸颊蹭了下。
斐守岁浑身一颤,猛地抬头,他撞上陆观道那双痴迷的眼,心跳声又加重几分。
奇怪……
指尖掠过皮肉。
陆观道言:“我的手抱着你,所以……”
“我知。”
那双湿乎乎的眼,还是少看得好。
斐守岁侧过脑袋,也垂了手。
“亓官……那个墨水姑娘是在外面吗?”斐守岁。
“是,我记得她,棺材铺外的新娘子,”陆观道加快了脚步,他说着,“你的术法?”
“差不多,”
斐守岁边回答,边看向海面,他在寻找那只木头物件,“你跑来时,可有见到……”
话一出口,那圆滚滚的就游到了两人面前。
斐守岁似是早有预料,笑道:“捡起来。”
陆观道不明白:“这是何物?”
但还是俯身。
斐守岁配合,伸手要去触摸:“神给的东西。”
至于作用,他也不曾知晓。
只见守岁的手指悬在空中,那物件却很是怪异地在海水中转了圈,斐守岁不言,也没有将手朝物件移去。
物件通体棕红,上头似是刻了什么兽面花纹,眼下靠近仔细看了,斐守岁才觉有些眼熟,有些像远古时期,神与人共生时的部落图腾。
至于是什么部落,又隶属什么神明,斐守岁暂且无法得知。
老妖怪叹息一气,手指已经快要触到海面:“耍我做什么。”
言毕。
那滚圆物件好似是长了耳朵,能听到般不再旋转。
两人凝视。
斐守岁又言:“快些吧。”
管你什么神佛。
物件通了人性,真就一跃到斐守岁手上。斐守岁一下握住它,一个正好他手掌大小的东西,在他的眼皮底下幻化成了一道光。
光儿不刺目,柔柔的宛如丝绸一般,飘飘然挂在守岁手腕上。
手腕非红绳之所在。
眼见那道光灭了,映入眼帘,幻成一个木头镯子。
老妖怪眉头一皱,先前是扯不掉的红绳,也就作罢,藏在衣袖里无人在意。现在倒好,直接戴上了木镯。这镯子不似红绳好藏,一动手就能看到,塞在袖间还是突起。斐守岁被莫名其妙牵连了物件,颇有些不满。虽然他脚腕上也带着玉环,但那是自出生时就有的,不似此物天降,道理不同。
锁眉,冷脸。
陆观道走去几步,注意到怀中人的面色,问道:“怎的?”
看向斐守岁手中木镯。
“是挂着不舒服?”
倒并非为此,甚至这镯子在慢慢给斐守岁输入灵力。
灵力与妖力不同,便是高一阶的存在。
斐守岁松下眉眼:“无妨,有些碍眼罢了。”
“那就摘下!”
“摘……”斐守岁笑了声,于是装模作样给陆观道看。
手腕纤细,他便伸出手指勾住了木镯,用力一拉,那木镯子不但没有动静,反而小了一分。
斐守岁将将抽出手:“摘不了。”
“那就不看它,不看糟心的!”
斐守岁听此言,心情倒是好了不少,便与观道说:“我若看你不顺眼,你该如何?”
陆观道一愣,脚步蓦地停下。
周遭空无一人,仅是两人的秘密,也就肆无忌惮窥探对方。
陆观道看着斐守岁,赤热眼神好像能将人烫出一个洞来:“我先抱你出去。”
“嗯。”斐守岁打量。
“等出去了,你还嫌我,我就走,”陆观道更是快了步伐,“只是……”
斐守岁低声:“只是什么?”
“我不知是何处不顺眼,要是能改,改好了,我还能回来了吗?回到你身边。”
“……哼,”斐守岁抬头,笑看陆观道,“痴心妄想。”
陆观道听罢浑身抖了下:“你……真不要我了?”
还在走,但步子慢了。
算了,不与他说这些玩笑话。
斐守岁这般想,开了口:“我要你。”
陆观道听到,猛然一个激灵,好似斐守岁是他的开关,只要守岁轻轻一按,他就有了反应,或喜或悲,全凭守岁一人。
“要……我?”
观道不敢置信般问出,他的耳垂哪里还有肉.色,已经红成一片,若是用力去拧,怕挤出来不是血珠,反倒是满腔欢喜。
只可惜,斐守岁又言:“没了你,我怎么出这心识。”
“呜……”
大尾巴狗低下了耳朵,蔫了心瓣说,“我知道……”
“?”
“就算你打我,我也会带你出去,”转瞬,陆观道藏起心思,“你若不喜欢我,我就改,改成你喜欢的样子!”
怪道,斐守岁分明听到了陆观道有些不对的语气。
遂言:“你很好,已经很好了。”
哪有人儿长大还不叛逆的,就算是养狗,也总会走丢几次,或许回来时邋里邋遢,但总归跑远过。可叹陆观道从未这般,甚至一次次丢开,还会回来,倒显得斐守岁绝情。
斐守岁闭上眼,又说了一句:“不必为不值得的人改变。”
陆观道不回话,眼前已快到心识出口。
“做好自己吧,小娃娃。”
小娃娃……
陆观道的脚迈开很大一步,一下跨入蔚蓝透彻的门,他小声道:“可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
出了心识。
亓官家的守在两人身边,未曾回到画笔之中。
看着浓雾愈发贪婪,已经将能见的,不能见的全部吞噬。
女儿家有些焦急,走来走去,墨水拖带了混白,成一条黑夜的影子,越来越长。
她道:“公子怎么还不醒!”
珠钗晃啊晃。
“我又不知谢公子在哪儿,又要何处去搬救兵!”手捏着墨水衣裳,女儿家绕着两人转,“要是一直不醒来该怎么办!莫不是要困死在这个幻境里头了?这可如何是好啊,哎哟!”
被什么物件绊了一跤,亓官麓立马绷紧神经,只见是斐守岁靠在陆观道怀中,伸出了手。
是那手上的木镯作祟,叫着女儿家倏地一声,如一串游走的小鱼,缩回了画笔之中。
浓雾里却留下她最后一句话:“公子!你可有大碍……”
斐守岁头昏脑胀,回了一句:“无碍。”
紧接着,陆观道也醒来。
人儿的一只手正正好扣在斐守岁手上,指节交叉,又握得紧,叫着斐守岁不得不注意。
默默想抽离开,却被迷迷糊糊的人儿抓得更牢。
“……松手。”
陆观道揉了揉眼:“什么?”
“呵。”
斐守岁将手抬起,两人仅一拳距离,好似能细看彼此的心跳,“你看看。”
手现在陆观道眼前。
陆观道马上松开,又后仰,憨道:“我是想……”
“不必说了。”
斐守岁煞了陆观道的话头,转头要起身,却因没有力气,再次跌坐在地上。身后的陆观道连忙扶住他,手掌触碰到衣料包裹的臂膀,两人还好不是面对着面,不然可就叫彼此都红透了耳垂,有理也说不清。
“我能起来。”
斐守岁不甘心,像个花甲老太执着要站起,复又是一个屁股蹲。
羞红了脖颈。
陆观道这次却学了乖,只是在后头护着,不触摸。
“……”
斐守岁从未这般无理的狼狈,甚至于心中想,这难不成是神故意的?为的就是让他出丑?
闷哼一声。
守岁皱了眉。
陆观道在后头试探般开口:“要不要变出一个拐?”
拐杖??
斐守岁转头,欲怒:“我在你眼中是半截身子入土了?”
……倒也没说错。
“不是不是!”
陆观道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解释,“可你这样不是办法啊,站不起来,怎么去寻谢伯茶?”
啧。
斐守岁心里头又记起那个嬉皮笑脸的谢义山,火气只增不减。
“呵,谢家伯茶。”
斐守岁一手抓住陆观道的大腿肉,死死按着,“我倒要看看他与这燕斋花有什么深仇大恨!”
又想站起,可叹双腿无力,只有心在死死挣扎。
陆观道都要被那手儿掐红了,也不吱一声。
“……罢了。”
斐守岁深吸一口气,他知不该无理取闹,谢家伯茶确实处境危险。
便再次转头,正欲开口说话,看到陆观道起了水雾的眼睛。
“你……”
陆观道喉间“呜咽”一声。
斐守岁立即松了手:“对不住。”
也不知在气什么,明明他是一个不会生气、不会将心中所思暴露的妖。斐守岁想起大火中,他对神的大逆不道,好似是入了这幻境以来,他的心绪便被放大了,所有的喜怒哀乐成了他面具之外的事情。
他的本真,像是被人有意挖开……
是何人……
正想到此,陆观道之言闯入斐守岁耳中:“那我抱你走?”
第135章 逆反
“好……”
斐守岁也没得办法,总不能让亓官麓抱他。要真如此,那他的脸皮是与谢义山不分伯仲了。
陆观道得了准允,已经很是熟练地抱起斐守岁。
斐守岁颇有些不适:“等过一会儿妖力恢复,我自己走。”
“现在没有恢复。”
“……”废话。
斐守岁脑子倒是清醒了不少,许是木镯子的作用,他不奢求神能留下什么,只盼望镯子能将他的妖力还些回来。若非海底的拼尽全力,斐守岁定然成尸骸一具,所以也并未后悔妖力散尽。
只是,他被陆观道抱着有些说不出的羞耻。
耻在那人儿才长大不久,就要将他当太祖爷爷供了。
斐守岁愈想愈乱,干脆暂时放下身侧人的呼吸,专心去琢磨那条蛇尾。
想起神的蛇尾与远古图腾。神那般的计谋不可能会有纰漏,许是故意叫他看到了尾巴。是神无法说出口的话?亦或者是在暗示什么……
还有伯茶与人偶妖怪燕斋花。
师祖奶奶也和木偶有些牵连,这一切不该只是巧合。
斐守岁思索时会抿唇,低着脑袋。
陆观道见此:“是难受?”
“嗯?不是。”斐守岁随便答了句。
他自然没有忘记燕斋花口中的负心汉。
顾扁舟是负心汉?负心了谁?
还有适才一幕富贵公子欺柳觉,什么叫“入教”,什么又是“孝道”。当朝的地大物博,虽然百姓是爱什么信什么,但也有所区分,有从西域来的,有从天竺来的,更多的是道观的三清。
那这又是哪一出偏门?
人参酒,以他入药,为的怕不是荼蘼。
一身雪白的荼蘼与一身绯红的山茶。
看上去,听起来,倒像是一对的。
斐守岁慢慢理清思路,一些藏起来的也被他抓住,如那岭南卖唱的姑娘,翠绿偶人,以及……梅花镇县令殷,殷大姑娘。
耳边听到的虽不能确认为真实,但既然是线索就不能错过。
一个五品官员的大县,怎会允许这样规模的外来戏团,梅花镇看着不以此为生计。从入镇时起,斐守岁就注意了来往时人们的穿着,有大娘,有农户,但观其样貌与话语,总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
再谈顾扁舟入梅花镇的理由。
千算万算脱不开百衣园,要入手也得先剥开燕斋花的肚子看看,看她买的什么葫芦。
老妖怪想至此,又回到了“救人”二字上。
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还要走多久?”
陆观道立马答:“我在朝他走!”
“辛苦了。”
斐守岁抬眼,试图动一动身子,但还是疲软,说不出的无力。
罢了,既已经被伺候着,也就担了爷爷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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