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钗?”身躯与斐守岁。
银钗除了好看,无甚特别之处,但斐守岁识得它,正是池钗花一直别在头上的那支。
银制发钗,何时流落她手?
给了乌鸦……难不成乌鸦一直蓄谋?
身躯接过发钗,言:“女子之物。”
“你只要给她便好,她知道怎么做。”
“此物……”
“此物能救人性命,哪怕那人已无生还可能。”
所以……
所以在梅花镇时,池钗花才会突然出现。莫非正是发钗的缘故,才让她的魂魄得以存活?可斐守岁并不知晓月上君的喜好,面前总是慈悲的老者,难道有收集女子饰物的癖好……
不。
是慈悲。
有石落水面之声。
斐守岁低垂了眉眼,他好似知道是何人为之,为之何意。
一切早就开始了,他是其中推波助澜的风,而吹起东风的神,为何会选择他?
斐守岁想不明白,头渐渐发痛。
有什么东西勒住了他的脖颈,他喘不过气来,就连和身躯的连接都松了不少。在混白的视线里,斐守岁捂着头,朦胧虚幻的泡沫,他听月上君又说了什么。
“破牢之人……白……蛾子。”
白蛾燕斋花?
她?!
“但仅靠她一人……做不到……径缘你不必担忧……”
还有谁?
斐守岁猛地睁开眼。
月上君正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径缘,你怎么了?”
身躯惨白了脸:“……无妨,无妨,许是老毛病犯了,不打紧。”
“老毛病?”
月上君好像知道什么,立马朝榻边的小柜走去。他一开抽屉,从里头拿出一小小瓷瓶。
“喘病还需按时吃药,喏。”
月上君将药丸递给身躯。
斐守岁纳了闷,在人间时,他从未有过这个毛病。
便看到身躯吞下一枚赤红的丹丸,闭上眼稍作休息。
月上君在旁担忧着:“定是我方才叫你学习术法的缘故。你有这般的毛病,还一人住在塔里,没有个知心照顾的,我岂能放心。径缘,还是早些逃出去为妙。”
逃出去……
身躯的自言自语,在心识中游荡。
斐守岁听身躯说:“逃出去了,还不是独身。”
是独身。
在人间漫长的岁月里,斐守岁一直孤单,没有同行之人,独撑一把纸伞。
月上君又道:“哪怕安排个仙娥也好,镇妖塔里阴暗潮湿,你……”
话停在了陆观道身上。
陆观道正忧心地看着斐守岁,不敢添乱。
月上君一把拉过陆观道:“就是你了!”
谁?
身躯秉着一口气,睁开眼。
目见月上君将陆观道推到他面前:“就让小娃娃照顾你。”
“您在说什么……”我照顾他还差不多……
身躯撑住身子,摇了摇头。
陆观道看到斐守岁苍白的唇,他比月上君都着急:“我可以的!不会就学,我学东西可快了,只要教一遍!”
“径缘,你也……”
“我?”身躯虚眯着眼,“大人是想说,我也没法拒绝,对吗……”
“……是。”
叹息从嘴里呼出,身躯的疲累抓着斐守岁,逃不走。
斐守岁感知着身体的重,好像千年前,他也有过喘不上气的毛病。是明明身在万物之间,却无法探寻到生命的热。
他被人剥夺了生的权力,一口一口,在逃不走的漩涡之中徘徊。
然后窒息。
斐守岁撑着意识,看面前手舞足蹈的陆观道。
身躯也看着。
但模糊的视线,将白衣晃成了红衣。
那个雨夜的红衣,身躯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不敢认同面前的小娃娃,就是荒原旧友。
身躯笑道:“您都这般说了,小妖定然收下。”
说着。
身躯的手指向药瓶。
“来,你听好,这是天庭每月会送一次的药丸……每隔三日服一粒……送药的仙娥是海棠花妖……”
闭上了眼。
昏了过去。
第190章 黄粱
意识在海浪里漂浮,海上的天气很不好,电闪雷鸣。
斐守岁闭着眼,让海水荡开他的身躯。
有记忆在这短暂的沉寂里涌出,斐守岁皱紧了眉梢,接受着涛涛回忆。
一只浑身黑毛的鸟妖,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一位身着浅粉的花妖,在他面前细数丹药。
还有亮绿色瞳仁,一袭白衣的……白衣的蛾子。
蓦地。
斐守岁睁开眼。
破牢之人是燕斋花?她还有帮凶?
斐守岁坐在海面上,还没来得及惊讶,便看到他对面的红衣。
红衣盘腿于海水之中,是陆观道的脸,眼中正带着笑意,好似在等他醒来。
那海水吹起来,在红衣的眼睫上留了些许水渍,但红衣没有擦去,任由了海水,点点滴滴。
斐守岁缩了瞳仁。
陆观道的这副面貌,居然……有些慈悲。
水湿透了衣襟,人儿坐得笔直,可眼睫依旧微微地垂,就像壁画上永远睁不开眼的佛陀。
但斐守岁没有放松警惕,他知道,这里是同辉宝鉴,不是什么心识。这片诡异的海,这个熟悉又不曾相识的人,都是宝鉴的手笔。
老妖怪轻笑一声,冲着海说:“大人是要来审判小妖的吗?”
话落。
红衣还在笑,在笑看守岁。
斐守岁略有不爽,他斜一眼:“人间遇到的因果,便是在这镇妖塔里起了头,小妖猜的可对否?”
海面波涛。
是斐守岁平静表情下起伏的心。
这会儿,红衣抬了头。
哦,是墨绿色的眼睛。
眸子里在翻滚什么,里面好像也有一片深海。
看到绿海的一瞬间,斐守岁反应不及,没有躲开,他有些窒息。
一瞬间的堵塞扼住了斐守岁的心跳。斐守岁开始喘气,不知为何,空气在他身边逐渐稀薄。镇妖塔身躯的毛病一下传到了他的身上,他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地撑住身子,让海水也湿了长发。
陆观道还是沉默。
斐守岁边喘边笑:“我还以为有场硬战,没想到……没想到是……这样的死法……”
气愈来愈少了。
斐守岁有些狼狈地抓住衣襟,他仰起头,似乎这样他就能多些时间。
可。
陆观道依旧笑看。
斐守岁不由得啐了口:“呸!”
“……”陆观道。
“无论如何都是……要死的……”
陆观道的手指好像动了下。
“这一生……够长了……就是……”
就是?
陆观道的眼睫在轻轻地颤。
“就是没有好好葬她……”
说的是在人间,养过斐守岁的老妇人。老妇人给了斐守岁姓,一个蹩脚的,连音都读不准的姓。
斐守岁瘫倒在地上。
海水撩拨了他的长发,他在恍惚之间看到那尊佛陀缓缓侧过了身。
有什么血红的东西,从佛陀的眼中流下。
斐守岁笑叹:“血泪吗……来得太迟了……”
慢慢地,要阖上眼。
斐守岁喃喃着:“穿这么红作甚,是想闯入谁的眼睛吗……”
荒原,红衣,又黑又深的窗。
仿佛看到了夜晚的星星,流下白色的浑水。
水汇聚于荒原枯井,井里有一面淡漠的脸。
斐守岁咳嗽几声,喘得停不下来,好像在宝鉴里头,就要把这辈子的气呼尽。
他听到耳边有人交谈。
“为何要我来给他送药?月老伯伯,你好偏心。”
“北棠,这是你的职责。”
“职责?我虽是药王府的人,可送药从来与我无关,该叫那些……”
“叫什么?”
能看到浅粉的身影在暗暗生气:“您明明知晓我怕黑,尤其是往镇妖塔去的那段路,黑得没了边。”
“那就拿盏灯去。”
“灯?有灯也不管用。那样的黑,头顶都没有星海,不就和躺在棺材板里一样!”
“……北棠,快去吧,”
月上君递出一纯白瓷瓶,“该是你的,你就好好听话。”
“哼!”
少女接过药,气呼呼地踏入了夜晚。
北棠……
斐守岁回忆起女儿家边走边摘下发钗的手。
在人间的北棠,可是在棺木里躺了十年。
便见着粉衣转身,看向了斐守岁,却说:“月老伯伯,莫不是我与守牢人有前世的瓜葛,你才非叫我不可?”
不,不是前世,是后来。
斐守岁笑了下。
一转眼。
月上君也没有回答,就看到粉衣凑到了斐守岁身边,那芊芊手将一枚赤红丹药塞入斐守岁的唇瓣中。
粉衣很是焦心:“早知不该在路上耽误的,都怪我!喂,槐树妖,你……”
手推了把斐守岁。
斐守岁在碎片中感知着丹药,好像也有人在此时此刻,将一枚同样的药推入他的唇里。
谁……
北棠的话与那人重合。
“你别吓我,快醒醒!”
“……”
女儿家的声音逐渐变粗:“斐径缘,你要走吗……”
斐守岁一听到那话语,就皱了眉,是不自知地有些心烦,可若没有总觉着心里空落落。
少了点什么……
老妖怪缩了缩身子。
海水还在拍打他的身躯。
粉衣与红衣一块儿开口:“你可不能在我眼皮底子下死了,你要是死去,我找谁说理?”
“你找……”话从斐守岁的喉间挤出,“随便什么都好……”
“哪能有这种话!”
北棠焦急地扶起斐守岁,斐守岁的躯体远离了海水。
女儿家急道:“自己都不想活了,我再怎么喂你药,都是没有用。可你还能说话,你不想死。”
在回忆里,斐守岁摇了摇头。
“摇什么头!”
北棠一下扶住守岁的脑袋,“生病的人,最该看些花花草草,我下回来,给你带些海棠花的种子可好?”
种子……
斐守岁模糊地记起白布抱着的,两枚种子。
那不是人间的花,那里头是花妖的仙力,好像他收下此花之后,便没有再看过。
又好像,有人拿出花的种子,种在了他的屋前。
后来血溅在花瓣上,妖的尸体压弯了花的枝丫。
谁……
谁种的。
斐守岁咬住唇瓣。
北棠之声与他说:“对了,要活下去!”
活下去……
海面比方才更加汹涌,吹散了他与红衣的距离。
斐守岁虚眯着眼。
“哎哟,我定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才来给你送药!你是我的大恩人啦,我每月都要来关照关照你。我可是很怕黑的,镇妖塔的路,比人间的乱葬岗还阴森……”
“我方才路过一个白发妖怪的牢前,他还说我有灭顶之灾。真是好笑,我都修成仙了,难不成会被无缘无故贬入人间吗?我做事这般缜密,药王都夸我,我岂会……”
“我说大人,我下一回来带些疗伤的药可好?你问为什么……我是见着大人牢旁的狐妖,对了,那位惹了菩萨不开心,被送进牢里的青丘遗腹子。他好可怜呢……”
“我把药给他了,但是他不理我!没良心的家伙,不给他带了!”
朦胧的记忆里。
斐守岁看到粉衣身旁还站着个人影。
就在北棠咋咋呼呼地说话时,那人一声不吭,像只垂头的白鹤。
可白鹤穿漆黑的衣裳,该用什么来唤他。
莫名其妙地,斐守岁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也不知何时,不喘.息,不头疼,就是静静地躺在了海面上,小舟一只,游去何方斐守岁也不知晓。
忽然。
想了起来。
斐守岁唤他:“无用之物。”
无用之物,是为何意?
生下来就没有用的东西。
见那无用人立马走到斐守岁面前,就算再怎么晃白的视线,斐守岁都能感受来者的谦卑。
谦卑到什么地步?
弯腰似硕果累累的稻草,将头低到了地上,明明不须如此,却还是向他低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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