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将能找到的所有马匹聚起来,每匹马捆上两袋沙土,跟在攻城队伍最尾端,待到号角一起,便铺下沙土,领着马儿践踏扬尘,让守城兵看不清我军后方情形。”
“此计甚全!但若是其余几面城的守军增援西城,我们该当如何?”
段星执悠悠道:“若是在增援赶到前还未攻破人数最少的西城门,我们便只能等死了。”
申落繁一时无言:“......”
段星执继续不紧不慢道:“东门为凉遗城正门,还记得一开始改道的一千人么,我要你们从此面发动进攻。”
“东门为布防最严一面,仅派一千人...”
“所以,此行九死一生。” 段星执抬眸定定看人,“自古攻城得胜者,军中必有敢身先士卒者。此面,还请申寨主亲自带队。我相信以寨主之威信,聚得起这一千人的心。”
他早就派呆呆出去探听过了,红狸寨虽为山匪,但因常施善举,在流民群中名声也不差。
申落繁低头看着城防图沉默良久:“都这么说了,我还有的选吗?”
女人悠悠一叹:“成事在即,我不想输。”
“多谢寨主大义。”
“但我们这番去是作何用?只一千人,纵然各个武艺非凡,也打不下重兵把守的东门。”
“城内会有人接应你们,但时机我如今也说不准。你们要做之事,一为牵制,二为招降。”
申落繁不解望人一眼:“牵制我明白,但招降...?岷州驻军好端端的,见我们这千余人,如何会降?”
“到时候就知道了,你们只管照我的吩咐去做。
“好,我即刻去安排,你准备何时动手?”
“轻松夺取叶家,分田的分田,得财的得财,志得意满正是士气奇高之时,当然是待分工完毕后一鼓作气连夜行军,后日破晓之际攻城。”段星执抬眸看了眼熹微天色:“虽说流民不听驯,悍匪不服管。但他们早就在生死线上挣扎数年,如今只要有支冲锋军打头阵,靠着那点对钱财的贪和对官府的恨,势必会跟上来。至于有没有与之一战的能力...不重要。只要气势如虹,扰乱驻军军心,攻城一事便成了大半。”
“等拿下凉遗城之后,我们手中可用之人便不会如此匮乏,也不会像眼下这般处处掣肘。所以,这两日有劳寨主多费心力做好战前准备。”
“只要能顺利攻下岷州,都是小事。”-
凉遗城,牧府。
天光大亮,透过薄薄纸窗映照出屋中剪影。
两人相对而坐,执子对弈。
只是坐在右侧李长青浑身僵硬,脸色说不上的难看:“你能将我困在这屋中三天五天又如何?本官迟迟不出屋,再过几日,江统领他们定会察觉此处异常。想单靠着挟持本官便放那些乱党进城?痴人说梦!”
谢沐风头也不抬,不紧不慢落下一子:“三五天?足矣。大人不是已经听见了昨夜急报吗?流民已聚于叶家庄造反。”
“一群乌合之众,难成气候。我不知你同伙究竟是何人,但想靠着那些唯利是图的土匪和烂泥扶不上墙的...”
门外蓦然响起一阵急报:“报!李大人,我们派出的两千先遣军遭了埋伏,没...全都没回来。”
谢沐风波澜不惊道:“我早就提醒过了,李大人切莫掉以轻心。”
“你!”李长青霍然起身,冷不丁被重重按着肩强行坐了回来,“此局还未完,李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两人声音并未收敛,是以门外小兵听得一清二楚,语气顿时有些急切:“袁副将,属下不敢打扰您同李大人下棋雅兴,但...但今日情况紧急,流民聚众造反,眼看就要打过来了,实在是...”
谢沐风冷冷打断:“是什么?区区一群流民,就能将你们吓成这样?平日里这军饷都喂狗了不成。这点分内之事都干不好,不如早日脱了军甲滚回去种地。”
“当然不是!虽不敢说比天鹰骑神勇无双,我州驻军也个个是万里挑一的精锐。先遣队这次遭伏,的确是我等掉以轻心了。还有,还有就是...我听闻他们这回聚了二十万叛党...”
“那可是二十万...”
李长青:“荒谬!短短几天时间,他们就能聚上这么多人,你当是神仙下凡大手一挥便将人聚在了一块不成?!这一看便是虚张声势的谣言,也就你们这些没脑子的信!”
“我们派了探子混在流民中,那人的确庞杂。还一直有人源源不断聚过来,太乱...太乱了,实在摸不清底细。”
谢沐风插话道:“李大人说的也是,何等将才,才能在短短几日内临时召集出这样一支大军甚至让人心悦诚服听其统帅,怕是钟将军也不敢自持如此之能。一个荒郊野岭的岷州,如何能出这种大才,有什么可忧心的?”
“是...是...但...”
那小兵显然对这毫无缘由的轻蔑姿态有些许不服气,却也不敢多言。
“而且就那些莽夫山匪,就算真聚来了人,靠什么供养这支二十万大军?”
小兵赶忙抢话道:“他们抢了叶家!叶家是何许人,岷州之财他家独占七成。若是叶家散尽家财,也不是供养不起...”
“叶家?小小商贾罢了,哪儿来这等本事。”
“不是,您远在浦阳城有所不知,如若真是叶家...”
“行了,何必在这儿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从未听说过一届商贾能供养得起一支二十万大军,难不成堂堂岷州驻军,当真连一群不成气候的流民都怕?”
李长青深深蹙眉,这人看似回得合乎常理,但显然在刻意将小兵思绪引去某个方向...根本不是什么能不能供养得起的问题,先是极轻视叶家,偏又句句强调二十万大军。分明是刻意将人所思所想引去...流民已然聚够了如此势力。
此念一种下,这些守城兵势必以为以少对多。忌惮者先生三分怯,好一个不动声色先扰军心!
只是还不待搅乱这话题,喉间猛然被抵上一枚银针,他顿时口不能言。
“哎呀,大人,您当真是不知我们岷州情形。总之听说他们明日便要集结进攻东门,事态紧急,还请两位大人随我们去议事阁同几位统领商议如何防守!”
谢沐风异常不耐烦挥挥手:“行了,我看你们这些人就是安乐惯了,这才如此惧于对敌区区流民!既已得敌军动向,我军在城中以逸待劳如何输?加派兵力严守东门,其余三门也不可掉以轻心,各留三千人于城墙值守,其余一切照旧。再有紧急军情即刻来报。”
“至于出城平乱且先放一放,敌情不明,等他们送上门之后再议主动出兵一事。一群手无寸铁的流民而已,就算聚上了二十万,他们也攻不破城门。”
“下去吧,让我和李大人安心下完此局。”
门外小兵这才安心些许,赶忙领命退下。
第135章
黎明前夕。
段星执负手站在一座不知名山头,远眺着灰蒙蒙晨曦中缓缓朝着凉遗城西门绕行的大军轻声道:“万事俱备,接下来,就看谢沐风的了。”
比起训练有素整装前进的正规军,这支临时组建的大军更像一名年迈独行的老妪。除却最前排着甲带枪的几列尚看得过眼,末端坠着数不清左顾右盼的庞大流民群迟疑缓行,只看一个时机不对便头也不回的逃开。
申落繁亦忍不住低喃:“我们今日当真能胜?”
他们这样依靠半诈半诱聚起的乌合之众,没有第二次机会。一旦兵败,甚至于展露半点颓势,整只队伍顷刻便能成为一团散沙,再无回天之力。
段星执抬眸看向愈发深沉的天幕,也不再提激励之言,淡淡道:“能做的都已做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我也该走了。”
他转头看向身后有些模糊的面孔,干脆一拱手:“望寨主平安归来。”
“嗯。”-
重重战鼓声轰然打破黎明寂静,像是一道信号。原本借着郊林潜行的冲锋队看着不远处的城墙,毫不犹豫举盾冲了过去。
身后号角齐鸣,响彻天际。
与此同时,早有警戒的城墙上方接连冒出密密麻麻的人头。下一刻,火光乍亮,数道带火箭矢铺天盖地砸向地面。
一时间嘶喊冲杀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段星执早已转去了临近城门的一座小山丘,面无表情看着气势汹汹打头阵的列阵不到半刻钟,几乎已倒下大半。
有人肉眼可见生出退缩之意,但很快被督军逼得再次向前。
踩踏着逐渐堆起的尸身,提前被浸湿的登城梯总算陆陆续续搭上城墙。
火攻才毕,大大小小的石块便毫不犹豫自上方砸下。一时间,整个西城墙前满地横尸,墙下堆积尤甚。
“星星...他们在害怕...我不要呆在这里了...”
号角还在不停催促着萌生退意的残军向前,原本毫无波动的焦毛猫本能缩起了爪子,满目惊恐望着逐渐铺开的尸山血海。
段星执垂眸看了眼呆呆,自然知晓这猫开始被祈念所控。只可惜这猫接下来还有大用,他暂且不能让猫隔绝影响,只能抬手轻轻揉了揉猫头:“乖,去袖子里藏着。”-
“报!西城来犯!”
“报!东城来犯!”
“报!...”
“......”
“李大人呢?”
四名传信小兵匆忙寻至州牧府中,却只有出身天鹰骑的那名陌生将领在。
“接密信,李大人正赶去西城。”谢沐风放下茶杯,蹙眉看向几名传信小兵,“四门同时来犯?”
“是!西城来敌众多,已然开启攻城。看着像是叛党大部队,特来请增援!”
“东城敌情不明,据探子回报,似乎只发现一支队伍。”
谢沐风不紧不慢道:“局势如此明朗,当心有诈。若此刻东城回调,怕不是正好落入敌军圈套。让东城魏统领加派两队探子,南北二城按兵不动,至于西城,自有李大人在,且听他调令。再探,再报。”
“都愣着干什么?若是本将军使唤不动你们,便自行去寻李大人。只不过若耽误了军情,可与本将军无关。”
几人思索片刻当即应道:“不,不敢,属下这就回去复命。”
眼前人位高一级,这几日更是与大人秉烛夜谈,关系可见一斑。何况按兵不动先细探敌情,做法也不无道理。-
“上不去的...我不冲了...”
战场中,满脸血污的无名少年乍然听闻身边同伴喃喃,只是才转过身,一支利箭倏然自后方射出穿颅而过。
他呆了片刻,惊恐望了眼后头,只能忍着痛扶着云梯选择攀爬,重新看向上方。
城墙巍峨高耸,在熹微天色中一眼看不到头,像是终其一生难以翻越的天堑。
陆陆续续有同伴自梯上被落石砸下。-
城墙上守军并不多,甚至比他预估中的还要少些。
但天然的位置优势还是让前赴后继的流民倒在城墙下,整只临时拉起的队伍也初显颓势。
“星星...根本上不去,为什么还不让他们撤退...”
“他们没有退路。”
段星执再次安抚了一会儿焦毛猫。
被半驱赶诱导着上了战场,便注定了这些人只能以尸骨垒就翻越天堑的基石。
他很早就说过,一支训练有素有备而来的精锐军正面对上流民大军,以一敌百也不在话下。
何况难之百倍的攻城。
自古实力相当的两军对阵,想以强攻致胜,攻城方向来也需多于守方数倍兵力。
何况眼下两方实力天差地别。
所有聚来攻城的流民,他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这些人能活下来。
所谓以千敌一便是优势,在这座巍峨严实的城墙倚仗面前,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他这回的取胜之法,一直都是填命。
段星执缓缓抬起事先备好的长弓,眼底漠然如冰,箭锋毫不犹豫对准试图逃离的无名者。
再耗一会儿就够了。-
墙下尸骸几乎已经垒成了一座小山,衣衫褴褛的流民哪怕手无寸铁,亦就地捡起长刀,源源不断向上攀爬。
远处马蹄声纷纷,烟尘四起,流民们听闻身后马儿嘶鸣,当即惊恐地跑得更快了些。
前方尽是碎石箭矢火堆,但尚有一线生机,然若是胆敢回头,顷刻便能被马蹄踏碎。
直至被石箭击中倒下的那一刻,所有人始终不明白...这些本该是友方后盾的骑兵,对待他们为何会如此残忍。-
明明占据十足优势的守城兵脸上却不见半点喜色。
有人呆立墙头,看着墙下如蚂蚁般密布的流民大军忍不住抱头喃喃:“二十万...难不成整整二十万人全在这边...杀了这么多人还没完。骑兵后头定然还有他们的精锐,他们踩着前头这些人尸体都能随便上来...”
“守不住...守不住的,我们的箭已经快没了,什么都要没了...他们根本就是不要命...”
“闭嘴,说什么丧气话!”满面胡腮的壮年统领狠狠踹去小兵一脚,忍不住来回踱步,“到底还有多少人?!探子怎么还没传回情报?!那么早就传去了消息,为什么我们的援军还没到?!”
“我不知道,李大人分明已经在西城这边了...”
“那他人呢?!你倒是给我将他找出来!”
“继续回去给我去请调增援!否则再耗下去,西城必破!”
“这就去!”-
“有李大人坐镇,西城无恙,让魏统领尽管放宽心。另外,若已确认东城的确只有一支不足千人的队伍,即刻发兵出城,尽数剿灭。”
“是!”
东城传信兵才出府,西城派来的人便匆匆忙忙冲进了宅子。
“李大人!李大人到底在哪儿?!我有十万火急军情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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