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今对方将信任交付于他,在这份信任与依赖消失之前,他都会用尽全力作出回应。
“什么意思?”赵泽风歪了歪头,有些疑惑。
“……”谢樽一阵无语,缓缓转头看向往嘴里扔着瓜果,一脸坦然地看着他的赵泽风。
“若不想开春后被应先生日日留堂,这些天你还是好好翻翻书为上。”
赵泽风闻言,脸立刻垮了下去,嘴里酸甜可口的瓜果也没了滋味,一想到开春还得去那什么书院,他就觉得脑袋突突突地疼。
见了他的反应,谢樽敛下眸,目光落在了面前的温热的茶汤上。
看来这次年后,齐王返回冀州,也依旧不打算带上赵泽风。
为什么呢……
“哎,别提这些糟心事了,我向来不擅长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赵泽风将剩下的瓜果扫荡一空,也很快把那点芝麻绿豆大的烦恼扔到了一边。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谢樽看向那些前来朝贡的番邦人身上。
如今虞朝强盛,诸国俯首,四方来贺,有些异国使臣出现再正常不过。
“这次北境送了个质子来,是北境东十六部的十四王子,名叫完颜昼,根咱们差不多大的年纪。”
听到赵泽风讲起这些,谢樽来了些兴致,顺着赵泽风的话看了过去。
听赵泽风说,这几年大旱,北方酷寒,草木凋敝,饿死了不少人,前年冬季,统御北境东十六部的安车骨王铤而走险,率领诸部越过燕山,开始在景蓟二州一带隐秘活动。
他们的动作很快就吸引了齐王陆擎洲和镇北大将军赵磬的注意。
当齐王的奏章递进长安时,皇帝震怒,快马加鞭命赵磬立即点兵,前往镇压。
但北境骑兵灵活,擅游猎,行军速度极快,又分成了小队,镇压起来异常困难,况且虽说皇帝下令镇压,但并不愿意大动干戈,真正引发两国的大范围交战。
如此一来,这场驱逐镇压便一拖再拖,难以彻底解决。
原本冬季的一波抢掠结束后,北境人便悄然消失,只余下零星几支队伍还在活动。
在那时,虞朝是松了一口气,想必北境也是一样,觉得既然最难熬的季节过去,这场危机也会慢慢结束,但天不遂人愿。
入春以后,北境的情况并未有所好转,反而每况愈下。冬日单薄积雪早已化尽,却并不足矣浸润冰凉干涸的土地,而十六部所期待的春雨,也未曾如期而至。
于是到了春末,安车骨王不再掩饰,领军大举越过燕山,挥师南下,意图占据一片新的土地用于哺育人民。
虽说大虞强盛,但十六部也并非等闲之辈,其铁骑举世闻名,这场仗虞朝打得并不轻松。
战事持续近一年,直到一月前,十六部才被幽冀两州的守军彻底驱逐出境,几番交涉下递了降书。
至于到底要怎么降,还有待年后商议。
如今十六部已然被动至此,送个质子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就是那个。”赵泽风抬手,指了指离他们不远处,坐在席间的完颜昼。
谢樽顺着看去。
只见那北境的小王子坐在席间一言不发,一眼看去身量比谢樽高上不少。
他半张脸埋在领口的皮毛里,和谢樽衣裳上洁白柔软的兔毛领不同,那毛领颜色灰黄,□□如针。
察觉到了谢樽的视线,完颜昼侧头看了过来。
对上那染着霜雪的浅褐色眸子,谢樽恍然看见了广袤雪原之间一片清澈明净,由透明宝石化作的冷湖。
想必任何人第一次见到完颜昼,都会第一时间被那双眼睛所吸引。
另一边,完颜昼看见谢樽,眉头忽然拧起,将谢樽上下打量了一番,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谢樽有些莫名,但也没在意,低声对赵泽风道:“他眼睛很好看。”
“还行。”赵泽风没什么感觉,他对所谓的美通常没有太多感触。
谢樽也知道根赵泽风谈论这些多半是对牛弹琴,也只好幽幽叹了口气,随后又看了完颜昼一眼,收回了视线。
“说来,你跟着赵大将军去燕山了吗?”
既然去年一整年齐王和赵磬都忙于战事,赵泽风仍在冀州时说不定也会随行。
听见这句话,赵泽风脸又垮了下来,看起来对这事怨念不小。
见状谢樽了然,赵泽风年纪太小,赵磬不带他也是意料之中,但他总觉得赵泽风恐怕不会那么老实。
“王府里待着呢,二叔不准我去。”
说完,赵泽风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又凑到谢樽耳边悄声道:“不过我偷偷跟过去了。”
“……”果然。
“怎么说?”谢樽来了精神,顺着问道。
“还能怎么说?就那样呗,悄悄跟在队伍后面,浑水摸鱼。”赵泽风道。
“你那身型不是立刻就暴露了吗。”赵泽风的身形虽然不算单薄,但比起那些魁梧的玄焰军,还是要差上许多。
“二叔的副将是我小舅舅。”赵泽风给了谢樽一个眼神。
行吧,原来是有人打掩护。
“不过一到蓟州我就被抓出来了,我怀疑我二叔一开始就知道,只是懒得搭理我。”
“我跟你说,雁门关的雪和外面那丁点大,打在脸上感觉都没有的雪完全不同……”赵泽风自顾自地说着。
“那山也是刀削似的连成一片,就像这样。”赵泽风把玉碟里的半截鱼骨竖起来道。
“你想像一下,就这样,成片的鱼骨塞在一起,连成一片……”
谢樽一边听一边把案上酥香的花生米扔进口中,听得津津有味。
赵泽风的描述十分简单,并无辞藻修饰,只是简单用自己的看法描述着自己所见的一切。
“总之,我觉着那边可比这长安城好玩多了。”
赵泽风讲得滔滔不绝,直到月上梢头,还意犹未尽。
但宫宴即将结束,已经有不少人离席,赵泽风也只好恋恋不舍地道了别,回到了齐王身边。
也不知道赵泽风与齐王解释了些什么,齐王转过头将目光落在了谢樽身上。
只是一眼,谢樽便浑身僵硬,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与皇帝看人时的温和慈祥不同,这位齐王的目光压抑而冰冷。
好在他并没有看多久就移开了目光,谢樽松了口气,快步跟着谢淳踏着月色出了宫。
坐上返回谢府的马车,回头看着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宫门,谢樽又想起了陆景渊。
这场宫宴陆景渊也并未呆上多久,帝后走后,他也只留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就被带了回去。
年幼的太子坐在席间,并无多少人上前交谈,但不动声色的观察却是一点不少。
谢樽隐约听见有不少往来者悄声谈论着着位储君日后是什么模样,漠然的权衡算计隐藏其后。
当时谢樽只在心底想,能是什么模样,两岁大的稚童,没长开的白嫩脸蛋,一眼望去几乎都是一个样子。
陆景渊身上也没什么十分特别的,出生时没有紫气龙腾,也没有万里霞光。
有时他会莫名厌恶那些看向陆景渊的审视眼神,包含着并不光明正大的谄媚或是漠视。
但他又想,他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呢?
他对陆景渊的接近也并不是那样高风亮节,也不过是利用陆景渊来改变自己的境遇而已。
只不过他也是个孩子,有这层稚嫩的外表将他心底的算计一一隐藏。
谢樽收回手将车帘放下,身影消失在马车内的黑暗之中。
除夕宴结束后,谢樽也不得清闲。
从两年前谢淳注意到他后,对方就好像是出于什么补偿心理一般,总是喜欢做什么都带着他,生怕别人不知道谢家还有他这么一个人存在一般。
谢樽偶尔思量,觉得或许是因为所谓愧疚,又或许是谢淳把面对兄弟姐妹的热情大半倾注在了自己身上。
毕竟定国公府人丁稀薄,谢询言不好风月之事,谢淳也没什么庶出的兄弟姐妹。
而国公夫人也体弱多病,生下谢淳后身体更是糟糕,时常卧病在床,在谢淳之后也不再有别的子嗣。
因为谢淳,从初一到十五谢樽就没闲下来过,要么跟着谢淳应付上了门但是够不上谢询言亲自接待的宗亲百官,要么被带去参加什么诗会茶会做个吉祥物,如此忙忙碌碌半月,还没闲下来几日,立春在即。
随着梅引寒香,冬雪消融,万物始发。
而立春一到,也代表着鸿鹄书院又要热闹起来了。
第62章
立春后的第一天, 天还没亮谢樽就被沉玉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虽然按兄长和先生的话来说,求学万不能心生懒怠,但谢樽感受着软绵绵的四肢, 再看看窗外的浓黑,还是觉得要是不用去这书院该多好。
谢樽坐在镜前, 双眼没有焦距,直愣愣地盯面前的铜镜,任由沉玉在他头上扎着简单的发髻。
等到发髻扎好, 石绿色的发带只剩下两节短短的尾巴拖在脑后时, 谢樽才伸手使劲搓了搓脸颊, 清醒过来。
“沉玉。”谢樽声音微哑,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沉重,“哥哥醒了吗。”
“大公子已在前厅等候。”沉玉看着他皱起的小脸和沉重的神色,有些好笑, “还吩咐下人做了公子最喜欢的点心匣子,公子在书院里也不会饿着。”
“哦。”谢樽兴致缺缺地回应了一声, 站起身来由着沉玉给他裹上了件大氅。
踏出自己的小院后, 谢樽身上的那些懒怠就如同在日光下逐渐消失无踪的晨露一般,再也找不到半分踪迹。
按部就班地与谢淳一道用罢了早膳, 谢樽便独自一人坐上了去往鸿鹄书院的马车。
虽说时辰还早,但书院门口也已经开始有了些许窸窸窣窣的人声。
这个时辰就前来进学的学子年纪大多不过总角, 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谈论着最近发生的趣事, 但许是因为早起的倦懒,声音大多带着疲惫的沉闷。
刚提着书箱下了马车,转头谢樽便撞上了熟人。
在他怔愣着, 脑子还没转过来的时间里,那人便已经笑着走到了谢樽面前, 扬起手便“啪”地一声拍在了谢樽的肩膀上。
“哎呀,谢樽,许久不见,长高了不少嘛!”贺华年扬着笑脸,声音清亮,如同破晓的晨光一般,在这略有昏沉的气氛里显得分外明显,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
看着面前笑得明朗大方的贺华年,谢樽虽然在心底叹息一声,顿感头痛。
可能他和贺华年赵泽风这类性格外放的人有些莫名其妙的缘分吧。
原本在他尚且懵懂落魄时,贺华年王锦玉二人就已经与他有了些零碎交集。
而从去年此时他入了书院后,不知为何,贺华年就显得十分自来熟,时常拉着王锦玉来找自己。
一来二去,三人也算能在书院里说得上几句话了。
“若我没记错,十日前怀王殿下的诗会上我们才见过。”
“嘿嘿嘿,正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此算来,我们几个那可算是许久未见了。”说罢,贺华年向旁边挪了一步,让在他身后的王锦玉与谢樽打了个照面,“你说对吧,锦玉。”
“嗯。”王锦玉眉头微蹙,神色冷淡。
谢樽笑着点了点头算作回应,心里却还是忍不住生了些小小的别扭。
其实他偶尔能从王锦玉看来的眼神里看出些许不喜,但他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对方到底看他哪里不顺眼了。
不过王锦玉不愿与他相交,他也不稀罕上赶着倒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罢了,况且他也不想与这些人有过多交集。
至于从前王锦玉于他的恩情,来日方长,总会有机会还的。
就在两人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等着贺华年哈哈笑着说些别的什么时,王锦玉不知看到了什么,脸色霎时变得更加冷淡,淡淡丢下一句话转头便走。
“华年,时辰不早了。”
一见王锦玉那副样子,谢樽便多少猜到是谁来了。
前面王锦玉和贺华年刚一踏进书院,谢樽就感觉自己另一边肩膀也被人拍了一下,转头看去,不出所料是赵泽风。
赵泽风脸颊晕红,覆着薄汗,整个人火炉似的往外冒着热气,一上来便搭上谢樽的肩膀,带着谢樽边走边滔滔不绝地聊起了天。
鸿鹄书院的建筑雅致精巧,常青的松柏之间时有墨香浮动,伴着晨光与浅雾,有尚且稚嫩的朗朗读书声起伏。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谢樽坐在边缘,嘴跟着众人张张合合念着那首黍离,实际上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手中的诗经也早已翻到后面不知道那个章节里去了。
这诗经他已然尽数背下,虽然其中诸多章节还未揣摩明白,但也算有所进益了。年节之后,他被屋里那暖融融的炭火捂得懈怠了不少,以后不可再犯……
谢樽正想得出神,却忽然注意到桌案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他浑身一顿,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书翻回了自己小指隔着的那一页后才仰头看去。
只见应无忧一身青黑长袍,正低头看着就坐在谢樽隔壁,此时已然杵着下巴睡得香甜的赵泽风。
“……”
谢樽目测了一下两人的距离,又看了看已经隔在他们之间的应无忧,瞬间得出了此事已经无药可救的论断。
果不其然,下一刻应无忧的充满怒气的声音便在众人耳边猛然炸开:
“赵泽风!”
这一声动静可不算小,赵泽霎时风一个激灵,立刻清醒了过来,一个“在”字脱口而出。
看着他脸上有些尴尬的笑容,应无忧只觉得自己脑袋突突地痛。
……
这才第一天,赵泽风就又被留堂了。
他独自坐在案前看着自己面前一片凌乱的宣纸头皮发麻。
周围的同窗陆陆续续地结伴离开,谢樽将零零碎碎的东西一一收进书箱,乘着应无忧不注意,塞了块糕点给给赵泽风,给了他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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