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洗了澡,似乎换上了禹若的不合身衣衫,头发也半湿半干的。
他和四哥,在路上又过一段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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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上。
四皇子摸出胸口的信,上面第一句话是:“你叫眠小安,是某个喜欢养狗的人给你取的超可爱的名字,不要探究过去的过去,因为已经毫无意义……”
这是曲渡边深思熟虑写出来的一封信。
他担忧四皇子会因为失忆而做出寻找记忆的举动,但是又觉得,依四哥的性子,他不是那种和五哥一样犟死理的人。
四皇子自己感受了一下,确实没有探究过去的冲动。
他问:“刚才岸上离开的,是给我写信的,喜欢养狗的那个人吗?”
乙十二道:“或许,也可能是新帝吧。”
换了旁人,只会把这句话当个玩笑。
四皇子重复了一句:“新帝……?”
他脑中忽的闪过一段对话。
【“四哥,你真的不想要那个位置吗?”
他低头看着一个小少年,然后抬手,给他整理了下乱兮兮的衣襟,拢了拢他半干半湿的头发。
“小七,那个位置真的不是人人都想。”
皇位下有多少骸骨,谁能数得清?上面的血垢有多厚,谁能量得出?
走到那个位置,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需要抛弃多少属于人的东西,谁能称算出斤两。
他这样就挺好的。
他送着那小少年往前走。
“四哥,就送到这里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好。”
他道:“你若有意,四哥帮你。”
那小少年没回头,举起手摆了摆,“权力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他笑了笑。
他目送着前面那个衣衫拖地不合身的小少年,晃晃悠悠,懒懒闲闲的走进了前方黑暗里巍峨高耸的皇城。】
一点模糊的片段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归于平静。
只留下一点空落落的,酸涩和钝痛。
四皇子,现在叫眠小安了。
他问:“我们去哪?”
乙十二道:“山川河流,你喜欢的地方。”
有人会在最高处,护着他想护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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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斜沉,天色将暗。
宫门前。
曲渡边思绪收拢,他将木托盘上的帝冕放在一旁,拿起了这件黑金游龙帝王服。
他嫌弃帝冕麻烦,只是把衣服披在了身上图省事儿,宽大的袖口自然垂落着。
曲渡边:“进宫吧。”
方太傅等人面容一肃,立即退至两侧,“臣等恭迎陛下继位!”
文武百官、皇室宗亲垂首作揖,禁军持枪半跪,夏赴阳和奚子行亦拱手道:
“臣等恭迎陛下继位!”
他们恭敬站立两侧,迎接这位大周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少年帝王。
“恭迎陛下继位!”
曲渡边顿了顿,抬脚往宫门内走去,一路过去,除了山呼的万岁,和恭迎陛下登基之外,再无其他杂音。
前方朱红色的大门敞开,沉沉幽幽。
少年终于还是进了这座皇城,有两道人影一直紧紧跟随着他。
咚——咚——!
新帝过宫门,钟响九声。
厚重的钟声又一次响起。
文武百官再次转身,朝向宫门。
“恭贺陛下继位——”
那松松垮垮披着黑金龙袍的背影,稳稳走过这一条路。
明天的朝阳会照常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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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官记:
帝崩一月有余,皇七子永王继位,改年号为永和。
永和元年,大赦天下。
第191章
新帝登基三日, 大赦天下。
新帝封王,封三皇子为成王,追四皇子为燕王, 怜兄弟手足,岭北寒苦,封大皇子为丹郡王, 可重回京城。
丹郡王拒之, 领妻小, 欲仍在岭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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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
曲渡边穿着寝衣, 盘腿坐在炕上, 捣鼓着案几上的香料, 小锤头和小镊子等用具不一而足。
香料太刺激,他眼睛被熏的通红,还倔强的自己来弄,旁边的叶小远和其他宫人都默默用手帕或者袖口捂住鼻子。
大皇子也被熏的够呛,嘴角微微抽搐, “陛下, 你就别祸害这些东西了,行不行。”
曲渡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咳、咳咳!”
他不习惯自称朕, 道:“我之前用的,大部分都是白嫖来的, 简单的香料我会调, 复杂的还得学。”
曲渡边捡起桌面上的帕子胡乱擦了下脸, “大哥, 真不打算回京啊?”
大皇子:“陛下顶着压力,封我这个被削了爵位的皇子为郡王, 已经很好了,我回京的话,岂不是给那些骂我背刺他们的臣子们添堵?而且我习惯了岭北的生活,在那里活得很舒服。”
岭北的人基本都是直肠子,很适合他。
他最烦京城这些弯弯绕绕肠子多的人,而且京城还有老三,他见了更烦。
曲渡边把桌子上吹出去的香粉,用小刷子扫在一起,痛心疾首道:“大哥,你英武的年华,怎么能如此葬送在岭北,贪图享乐?实在是不该啊不该。”
大皇子:“呃…我觉得也不能用葬送这样的词……”
曲渡边道:“难道你不应该为大周的事业而做出贡献吗?”
大皇子迟疑:“做什么贡献?”
曲渡边:“还没想好。”
“………”
他摸摸下巴,“岭北是块宝地,它另一边是大海,山珍海味都有。若是能开通从岭北到内陆的航线,那边的资源就能利用起来了。”
不过这事不急,他看了国库的账,确实穷,怨不得林宗平像个守财奴。
大皇子思索:“很多靠山靠海的人都自给自足,就是冰海期和雪封山的时候,过得艰难,还有冻死饿死的,要是能连同内陆的话,应该会慢慢富裕起来。”
岭北当地情况如此。
曲渡边:“那就辛苦大哥了,岭北沿海岸以及各大山岭的情况,需要人带着摸清楚。我派几个人给你,你回岭北之后,带着他们去实地考察一下。然后再写个可行性论……报告出来。”
大皇子眼睛开始发懵:“哦、哦,”顿了几秒,他纳闷道,“我好像是来辞行的的吧。”
“嗐!咱兄弟之间,说这个干嘛?大周哪里不是家?辞什么行?在岭北和在京城是一样的,”曲渡边从炕上下来,赤脚踩在地面,勾着大皇子的脖子往外走,“你在家里干活,不得认真些,不得卖力些?”
“大哥你就说是不是?”
大皇子:“好像是……”
曲渡边:“是就对了嘛!”
“想想大嫂,想想我那俩小侄,既然大哥以后就生活在那里了,不得把那里拾掇的繁华些?往后,大哥就是岭北发展起来的大恩人,往后史书还愁没有大哥一笔吗……”
叶小远看着光顾着忽悠人,连鞋也忘记穿的自家陛下,忍不住扶额。
还好,现在是深秋,天还不是多冷。
大皇子被曲渡边哥俩好的送到殿外的时候,已经被说的心潮澎湃了。
是啊,岭北没战事,守边的士兵苦寒而清闲,除了维护治安之外,也没有用武之地。
要是岭北富裕起来,人多了起来,士兵们也有事可干了。
“陛下,放心!这事交给我,三年、五年,我一定把岭北沿海和山岭的民情地况考察清楚!”
曲渡边亦然面容严肃:“朕给你考察途中,监察官吏之权,若有贪污受贿,可直接上禀京城。”
大皇子拱手,情绪激昂道:“是!”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
曲渡边站在殿门口,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脚底板的凉意,他扭头就看见了叶小远默默的眼神,随即轻咳一声,跨进了殿内。
另一边,大皇子走到宫门前的时候,发热的大脑被凉风一吹,逐渐冷静下来。
“……”
不对啊。
他就是来辞行的。
回家继续过悠闲自在的小日子。
岭北是穷,但是他不穷啊!就算想让手底下兵过得好点,那他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吧。
他为什么要负责岭北那么多人的未来?
大皇子脑袋终于拐过来了这个弯,他这是被忽悠着揽了个长期苦活儿!
他当即折返,但是走了两步回头路后,宫门口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你干嘛去?!”
大皇子僵住,回头。
德妃就站在宫门口,叉着腰,柳眉倒竖,身后是两个一直照顾她的宫女,此刻包裹款款,一副准备出远门的模样。
大皇子:“娘……?”
德妃:“你是不是看见我了才走的?怎么,不愿意让我跟你去岭北?”
大皇子连忙摆手:“不不不,当然愿意!但是,娘,你是怎么偷跑出来的?”
宫妃,还是先帝的妃子,偷跑出来是重罪啊。
他开始绞尽脑汁想怎么帮他娘在陛下面前说说好话,大不了就真的接了那个活儿吧……唉。
“当然是陛下放我走的,难不成我还能偷跑出来?”现在已经是太妃的德妃翻了个白眼,“本宫多大年纪了?又不是和宣妃似的身手好,哪里有那个本事。”
大皇子愣了下:“陛下放你走的?”
宫女道:“确实如此,陛下说了,您回岭北建设大周乃是大好事,只是您热爱工作,忙起来可能会不顾家,更别说在京城的娘娘。为了减少离别,特准娘娘跟您前去岭北。”
德妃道:“你得好好干活呦!娘可不想再回来憋着了。”
她抓住大皇子的胳膊,高兴地眉飞色舞。
“嗨呀,就是不知道岭北有没有广场舞呢,可得找些人好好玩。”
她进宫前还很年轻,在宫里待了将近三十年,也只出去过寥寥几次,对外面的世界非常向往。
眼角的细纹和发丝的零星银色,都在诉说着时间的无情。
大皇子心有些发酸。
他笑着点头,“好,都听您的。”
看来这紫宸殿是不用回去了,不过,这差事他领的心甘情愿。
大皇子朝着紫宸殿的方向一拱手。
随后牵着德妃,“走,娘,儿子带你去看看岭北的山。”
-
关于老登一堆后妃的安置方式。
曲渡边给了她们三个选择。
没有孩子的,可以选择自愿回家,如果家人都已经离世,朝廷会帮忙安置住所,每月拨一些银子当做供钱。
有孩子且孩子还活着的,比如文妃和德妃,可以选择入住亲王或者郡王府。
不愿意出宫的,宫中也会按照从前先帝后妃的待遇来安置。
宣妃身为曲渡边养母,尊宣太后,皇后为安太后,掌管先帝后妃的安置事宜。
如果愿意出宫,但是不知道出宫后干什么的,宣妃倒是提了一句,可以去扬州,她和郭贵人管理的育婴堂等,有些忙不过来。
曲渡边将此事交给了宣妃负责。
这么一吩咐,宫里大部分的宫殿都空置了,毕竟除了真的无家可归且懒得出去的,大部分后妃还是渴望外面的生活。
登基五天,没闲着。
五皇子还在东厂牢里关着,曲渡边想把他放出来,但是毕竟先帝下了死命令,要幽禁他一生,眼下先帝刚没不到两个月,他要立即放出来,朝堂得翻天,得需要个由头。
这个由头暂时还没等到。
只能先让五皇子在牢里继续清闲躺一段时间,再抓出来干活。
曲渡边把这一摊子事儿理清,接手熟悉了日常政务后,才有了上朝的打算——
是,他这五天根本没上朝。
奏折都堆成了小山。
方鹤川进来紫宸殿的时候,就看见曲渡边坐在地毯上,周围的奏折被分成了三堆。他看奏折的速度非常快,打开,扫一眼,然后快速分类。
偶尔有看的皱眉的,直接往旁边一甩。
方鹤川从未见过这么看奏折的皇帝:“……咳,陛下?”
曲渡边抬头,“老师来了?坐。”
他称呼方鹤川为老师,后者脸上笑眯眯的表情更和缓,拢了拢衣摆,也随意的坐在了地毯上。
方鹤川扫了一圈,“陛下既然已经开始看折子了,怎么不上朝呢?大臣们托我来问问陛下,何时开朝。”
曲渡边:“开朝前总要弄清楚他们说话做事的风格和习惯。”
不然就会被带着走。
他可不觉得朝中的臣子都是老实的。
方鹤川:“那都弄清楚了?”
曲渡边:“我总算知道,先帝奏折为何越批越多。”
他指着面前这三堆奏折,跟方太傅一一道来。
最多的一批竟然是拍马屁的请安奏折,絮絮叨叨的都是生活小事,对同行的隐晦蛐蛐,和每日对他的惦念。
吃饭的时候想他,茅房的时候想他,睡觉前还想他。
那文笔那措辞,思君敬君之情写的叫一个缠绵悱恻。甚至还有写在路上看见成衣店里有卖红衣服的,想起陛下曾穿过红衣,思君之情又起,遂买下那衣服,回家跪拜小心擦拭的。
……难以忍受!
曲渡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第二批直接缩水了一半,是正常官府处理事情的汇报,有些需要他定夺,但是前面光是客气问安的话就能写一二百字,非常之冗长拖沓,看了半天才能在字缝里面总结出来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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