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激荡之下,一阵耀眼的白光出现在祭台中央,无数的箭矢朝他们而去,白光越发刺眼,箭矢触到光芒的那一刻通通砸下,箭雨纷纷。
在场诸人皆被白光刺得流泪闭眼,唯独百里秩,即使双眸刺痛血红,仍然大睁着。
箭矢落了满地,百里秩踏上祭台,吱嘎之声,恍若踩着累累白骨。
百里秩一步步走进白光之中,白狐已不见,只一个赤裸的美人抱着他的兄长流泪。
他那圣父般的兄长,好似真的感动了神灵,叫一个柔心肠的神子降世,如母亲般抱住这可怜的瞎哑之人。
林笑却抬头看,百里秩手握着刀来了。
他更是将师兄护得紧。
可等来的不是刀落,而是一件衣裳。
百里秩脱了王服甩下:“穿上。”
白光渐弱,林笑却将砸在身上的衣裳穿好,扶着师兄站起来。
他道:“我乃修真界孤绝剑宗少宗主,百里霁是剑宗大师兄。既然人间没有他的位置,我会带他回去。”
“你是人间的王上,应知修真界与人间两不相犯。”林笑却眼下泪痕犹在,“请大王放我二人归宗,剑宗必有重谢。”
百里霁身微颤。
林笑却咽泪道:“师兄,是我,怯玉伮来了。”
白光散了,在场诸人睁开眼看,心神大震。
林笑却环顾四周,将方才所言高声重复了一遍。
在场之人霎时议论纷纷。
百里秩却大笑道:“修真界又如何?”
“以凡人之躯妄图玷污神灵,到了人间不过是寻常武夫。”百里秩眼神冷戾,“既来了,便留下做客罢。”
百里秩手一挥,禁军逼近。
杀不得,不代表捉不了。
林笑却护着百里霁后退,喝道:“我父亲修为高深,挪山移海不在话下,只待日月轮转问鼎山神!素闻凡间崇拜诸神,难道非要致我等于死地,与剑宗不死不休?”
有臣子劝道:“大王,要不就放了他们?修真界与人间隔着天沟地堑,素不来往,罪人百里霁远去必不得归。况两界一向以和为贵,实在没有必要伤了和气。”
“大王,”另一臣子亦道,“罪人百里霁沦为瞎哑之人,此后不过等死而已。既然那剑宗愿意收留此等废人,大王如丢碎瓦烂布,扔了罢。”
百里秩提着刀,道:“你既要救下他,那便自己来战。寡人不管你父亲是谁——”
“要什么,自己来。”百里秩夺过身旁侍从剑柄,扔至林笑却身前,“拔剑!”
林笑却低头看着那剑,纵使他不会剑法,也不能退了。
师兄握住他手,摇了摇头。
林笑却道:“师兄,我身怀神器,不会受伤。”
林笑却拾剑拔出,面朝百里秩道:“大王,无论你如何劈砍,我都不会流半滴血。”
百里秩笑:“你慌什么,难道堂堂剑宗少宗主,竟不会攻伐?”
林笑却沉息三瞬,攻了过去,竟是毫无章法只知劈砍。
但身怀神器,百里秩的刀沦为轻纱,即使他身怀武力,也劈不开玄武的龟赵弃恶的肋。
王太后兰姜站了起来。
侍者担心道:“这样下去,王上力竭之时必会受伤。”
王太后道:“拿剑来。”
持剑的手微颤,王太后一步步走下高台。风雨渐小,她记不得生百里霁时天气如何了。
应该是个光风霁月的天,不像今日这般雨水滂沱。
闹至如此场面,不能善了。大臣们说的没错,既沦为瞎哑之人,此后只是苟活而已。
她这个做母亲的,不需要一个像条狗般苟活的儿子。
林笑却与百里秩拼至祭台之下,兰姜却一步步上了祭台。
风雨里,百里霁侧耳倾听。
是母亲的脚步声。
百里霁静静等母亲来。
他以为母亲是要为他送行,临别说两句话,再是生分,也有生恩,百里霁乖乖站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心底里深藏的期待。
几句好话而已,百里秩每天都听着,可百里霁已经很久没听到母亲对他说几句好话了。
他回到这故国来,除了废除人牲,也是想再见爹娘。
母亲——
他想说什么,断了舌无法开口,唇瓣开合又闭上,唇角苦涩浅浅扬,脚转至母亲的方向,还没来得及跨出一步相迎,一把剑就穿透了他的心脏。
原来,母亲不是送他去剑宗,是送他去死啊……
没有临别的肺腑之言,只有一把穿透心脏的冷剑。
兰姜松开手,看着百里霁倒下,血染红她的脸,好在今日有雨,天地洗净,脏污不会久留她身躯。
这从她身上掉下的肉胎,也要归于皇天后土了。
兰姜道:“众将士听令,将妖狐拿下——”
“百里霁已死,护佑大王!”
林笑却握剑的手一颤,剑跌了下来,他回头看,师兄……
林笑却爬上祭台,好多的将士围了过来。林笑却僵着,师兄他,林笑却终于走到师兄身旁,很短的路,他走得好似脚下长满了刀,他踉跄扶起师兄,扶不起来。
他将师兄抱住,去堵他胸口的洞,堵不住了。
“师兄,我们回剑宗去。”林笑却抱着师兄站起来,“回剑宗去。”
他好想师兄跟他说说话啊,说什么都好,师兄从前说山下不是桃花源,山下与炼狱相仿,他不信,现在他信了,师兄,我信了。
我不闹着要来人间了,不下山,我们都住山上,都呆在剑宗里,剑宗有一万把剑,可以护住你我。
我带你回剑宗去,父亲有神丹妙药,剑宗师兄弟那样多,一定有办法的。
我们举行祭祀,我记得的,跳祭舞那日天地同鸣,一定有办法的。
“师兄……”林笑却唤着百里霁,“别睡,别睡着,师兄你看着,我带你回剑宗去。”
林笑却拾起一旁枷锁,将师兄牢牢绑在背后,他捡起杀了他师兄的剑,迎着万千将士走去。
风雨里,众将士迟疑着,不会受伤的林笑却破开了围攻的口子,背着师兄夺马逃离。
一匹快马奔出王都,天边风雨渐歇,雨后天晴万里,光风霁月,可身后人的温度越来越凉。
来不及了。
夜色里,林笑却将师兄放到老树旁靠着,他看着这月色,将月夜下的祭舞再次跳起。
一遍又一遍,没用,没用,人间没有灵气,无法勾动天地。
快啊,快啊,林笑却跳得越来越快,跳得瘫倒下来:“不行,不行,到底要怎么办啊。”
“师兄,”林笑却望向树旁浑身浴血的人,“我救不了你。”
“不,不对,我的血,”林笑却夸张地笑了下又抑拢,“我的血,赵弃恶那么想要我的血,一定有用的,一定有用。”
林笑却持剑划下,可神器在身,白光一现,根本划伤不了。
林笑却劈砍而下,用尽最后的力气,仍然划不破一道浅痕。
师兄浑身的窟窿,他却连条伤口都不能为师兄留。
林笑却伏泣不止。
其实师兄早就断了气,怎么可能有用啊。
早在祭台之时,他就听不到师兄的呼吸了。
他不能停。他不敢停。
他不要这样的结局。
力竭的林笑却昏厥了过去,离他的师兄三步之遥。
月色盛,安宁的月光洒在树旁的血人身上。
他的身躯已然冰凉。
百里秩从林中走了出来。
兄长已经赴了黄泉,他静静俯视他,死得这般凄惨,母亲当真心狠。
为了儿,手刃丈夫与长子,他该高兴才对。
百里秩那乖巧的笑容重新浮现在脸上,他赢了。
月色下,他在老树旁用佩刀挖一个洞,埋他死得像过街老鼠的亲哥哥。
亲随小心翼翼走过来,要帮忙。
百里秩道:“所有军士,退下山去。”
“大王?”
百里秩喝道:“退!”
亲随急急应是,转身奔走,让追过来藏在林中的众将士下山去。
洞挖成了坑,坑挖得越来越大,百里秩浑身是土,指甲劈裂,十指连心钻心的疼。
坑挖好了,他却没搬尸去填,自己卧进去试试。
没填土的坑依旧能看到月亮。
今夜的月色真美,他爬出坑,将昏过去的林笑却揽入怀里。
所以,和我一起躺躺吧。
白狐变成了美人,他还是像过去那样,抱着白狐入睡。
一个死人靠在老树旁,两个活人倒躺进了坟里。
“你叫怯玉伮,我听到了。”百里秩望着月色,“我要把你关起来。”
做他一个人的月亮。
“寡人以为寡人先来的,可每次都是王兄抢了先。”
“好在他死了,再也不能跟寡人争。”
“我好高兴。”
百里秩流下高兴的泪珠,笑得恍若孩童之时。
他抱紧白狐,抱紧怯玉伮,他不要兄长送过来的玩具,他要的,从来自己争。
天将明时,百里秩抱着林笑却回了王都。
而百里霁,坐靠在老树旁,入不了坟。
血色污一地。
是天亮了。
两人骑在马上,百里秩紧抱着,他看那天边初红,妖异的暖。
“怯玉伮。”他唤了一声昏厥的人,没了下文。
第135章 修真界废物的一生17
怯玉伮身上沾了好多的尘土,百里秩抱他到浴池。
穿上的王服解下,这从天而降的神子大抵是来救王兄的,功亏一篑一败涂地,落到他怀里了。
百里秩静静看他面容,沾上了几滴血百里秩一一擦净,他抚摸怯玉伮的眉眼,抚他的皮肉和骨头,白狐不似兄长那般血肉片片剥离骨头节节碎裂,却凄哀得欲要毁灭。殊途同归。
他不喜白狐这般,抚上唇瓣苍白寡淡,他叫人拿来胭脂水粉,要给怯玉伮擦上。
兄长死就死了,伤心什么。又不是刚死了丈夫的寡妇,苍白得失掉生机,愚蠢。
指腹沾了胭脂,他涂上怯玉伮的唇,强加上的血色晕出衰败的气息,他又带一抹金粉点在唇中。
像在粉饰一具尸体。
他突然就着了迷。
苍白的沉睡的在他手里活色生香。
百里秩鬼使神差吻了上去。
很轻柔的一个吻,胭脂沾了他自己,他慢慢地笑了下,没那么故作乖巧,只是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浴池里热气蒸腾,他看白狐渐渐堆起雾,他将怯玉伮搂在怀里一起入了水,雾气的模糊变成水的透明,淹没在浴池里,直到微微窒息才搂着怯玉伮冒头出水。
像并蒂莲开,百里秩为这样的想象心中悸动了下,是游鱼游过泛起的波纹。
可怜的怯玉伮,昏迷的沉眠的,被他摆弄来摆弄去也没醒。
他的白狐,成了人的白狐,从兄长手里抢过来的,把他关起来,直到他驯服。
然而他的白狐很久也没醒来。
在那座孤山孤坟旁,百里霁尸骨沉沉,入梦良久。
他回忆起自己幼时被母亲不喜,周遭多有人不容,觉得这孩子长得公子样,行事却怪胎。
父亲繁忙,亦不能多加看顾。闲言碎语者众,讥讽嘲笑者窃语。
“这公子是不是傻了,气得王后病重,当真不孝。”
“我看大公子是小小年纪沽名钓誉,把自己当救奴隶的活菩萨了,连跑步都不稳,偏要跑到祭场上阻止祭祀,璟朝出征、农事、祈雨……哪样不需祭祀?大公子于国不利,于母不孝,悖逆先祖神灵,闹得沸沸扬扬,以后竟还要当国君,唉。”
“那可不一定,”有侍者窃笑道,“二公子来得不易,王后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我看以后的事呐,都说不准。”
“王后越发厌弃大公子了,每次大公子求见都不愿见,大公子毕竟年幼,有甚差错母亲教导便是,如此拒之门外,还是令人心中黯然啊。”
“你这话说的,二公子身体不好,难道要等着大公子进门去暗害吗?一个能阻挡母亲生产时祭祀仪式的孩子,铁定是恨毒了幼弟!”
“大公子是妖魔所化,为的就是遗害璟朝,祸害百姓啊!”
……
年幼的百里霁听惯了闲言碎语,依旧不改。
为何奴隶不算百姓子民,惨叫如何称之为善举。
他不觉得那是对的,他不强迫自己相信。
他亲眼所见,血肉淋漓,而雨未至,出征并非百战百胜,农收亦有蝗虫过境。
大王见长子如此执着,抱起他来到王座旁,告诉他:“奴隶的来源有很多,其中主要是被俘虏的异族。异族难以感化,以祭祀杀之,耗敌生机而助璟朝威矣。公子霁,你勿要陷入魔障。”
百里霁从王座旁往下看去,昭昭之殿,金碧辉煌:“可父亲,祭祀需要的奴隶越来越多,连年征战亦得不到如此多的奴隶,当真没有璟朝子民被掳为奴吗?”
“上供之需不足,为了不违王命,偷将子民为奴之事,必不会少。以祭祀壮国,乃背道而驰。父亲,征战所得俘虏,断可以开疆扩土,何必陷于祭台之上,血流满地,惨叫之声绵延千里,叫异族之仇血海滔天,征战不休,国力殆民众苦,杀伤不止。”
“且祭祀越演越烈,民众已经不满足于杀奴祭祀,一家老父重病,做儿子的竟献祭了自己的幼子,将孩子片片剐下喂给老人吃,这当真是孝?是德?”
“父王,”百里霁神情坚定,“孩儿觉得这不对,这应当改变。”
璟朝祭祀繁多,王朝每一场祭祀少则数百多则上千,一年下来杀数万人;民众家中亦常祭祀,贫者数个富者数十上百;二者合起来,十万人也不够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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