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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师尊,三年死遁(玄幻灵异)——梅听剑

时间:2024-09-18 07:41:59  作者:梅听剑
  内心的痛苦一次又一次地凌迟着他,江荼痛恨自己重拾身为人的情感。
  曜暄无罪。
  可人之私欲让他有罪。
  他身上积累的因果累累,他必须负起责任。
  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地府之中,苍生道的眼目究竟在哪里。
  江荼在地府,虽时常二门不迈,但地府的角角落落,他都在千年间踏遍。
  他很确信没有见到任何与苍生道有关的东西。
  那就只能是,他从没去过的地方。
  ——奈何桥的另一端。
  无相鞭轰然扫开一簇接一簇的火圈。
  灼热的气浪甚至将要吞噬三途川,亡魂们哪怕靠近都觉得痛苦至极。
  但江荼哪里舍得让他们痛苦?
  温柔的荼蘼花覆盖在每个鬼身上,将他们保护起来,却也同时将他们压倒在地。
  江荼在群鬼的呼唤中,平静而绝情地向着孟窈的大锅走去。
  锅里的小鬼害怕地吐了个泡泡,努力扒在锅口,仍被江荼抱离。
  江荼舀了一碗孟婆汤。
  他看着咕嘟咕嘟冒泡的汤水,在漆黑的水色里,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江荼轻轻眨动双眼,将孟婆汤一饮而尽。
  紧接着,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向着奈何桥走去。
  孟窈眼睁睁看着他踏上桥头,急中生智道:“江大人!您知道吗,人间的神君——您养大的那个少年,他为了您挣扎于世,您要就这么弃他而去么?”
  她的话点醒了一众鬼魂,它们七嘴八舌补充道:“是啊!江大人,我们都看见了,他为了寻您一路追下地府,在土地庙、黄泉路、恶狗岭…我们都看见了!”
  “他需要您!人间仍需要您!”
  “江大人,地府需要您!”
  江荼停下脚步,问:“你们是如何与他说的?”
  孟窈被问住了,群鬼神色复杂。
  江荼又问:“你们可有告诉他,我仍在这里?”
  无鬼应答。
  江荼轻笑一声,不带任何嘲弄。
  他只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叶淮太笨了,他们大约合起伙来骗了他。
  “他不知道我在这里,我又如何算弃他而去?”
  江荼说完这句,甩了甩袖子,踩在桥头,又行一步。
  三途川的海水已经溅到了他的脚面,他求死的心太急切,再往前一步,三途川就会不受控制地吞噬他。
  江荼混不在意,又行一步。
  群鬼绝望地看着他的背影。
  ——忽然。
  江荼听到身后,有人呼唤他。
  那道声音,热烈而光耀,像不久前,又像千年前。
  跨越时间的阻拦而重叠,用力拥住了他坠落的灵魂。
  “师尊!!”
 
 
第102章 相思桥(三)
  “师尊!!”
  江荼的脚步蓦地一停。
  下一瞬, 虚幻突破现实,他的手腕,真的被一只滚烫大掌牢牢攥住。
  他能听到急促的呼吸在身后喷吐, 也能猜到身后人的胸膛是如何剧烈起伏, 甚至凭着对方捉住他手腕的角度,江荼都能模拟出他的身量。
  又长高了。
  可江荼不能转身。
  那人又将他的手腕攥紧一些:“师尊。”
  恍若隔世。
  江荼在梦中重温自己身为曜暄的一生, 恍惚中甚至分不清今夕何夕。
  但此时此刻,这一声“师尊”,将他直接从身份的混乱中唤醒。
  江荼的眼底有无数情绪在翻涌,强迫着自己恢复冷漠:“叶淮,本君收你为徒, 与你成亲, 都是为了助你登神。”
  叶淮在他身后闷声道:“弟子知道。”
  “你的师尊已死,”江荼冷冷道,“本君乃五殿阎罗之首,地府的阎王。”
  叶淮依旧承认:“弟子知道。”
  江荼似乎不耐烦了:“叶淮, 本君已告诉你,本君做这一切, 都是为了助你登神,你我师徒情分已尽,你还攥着我的手做什么?”
  冷漠、无情,哪怕是与叶淮初遇时,他都没有说过这样冰冷的话。
  他希望叶淮能知难而退,看清他是多么一个冷血的人。
  可叶淮只是攥得更紧,没有前进也没有松手, 像一条执拗的狗,一定要把牵引绳塞进主人掌心。
  叶淮道:“师尊, 师徒关系建成时,是双向选择,断绝时,也该是双向选择。你说了不算,我还没有答应。”
  江荼气极反笑:“我还需要你答应?”
  叶淮步步紧逼:“师尊,那你为何不愿回头看我一眼?”
  江荼倏地一愣,心想,我为什么要回头?
  叶淮道:“师尊,您回头,看着我的眼睛,把您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我就放你走。”
  白泽孟窈等人闻言齐齐面色一变,不敢想象桥上的江荼会是什么反应。
  江荼背对着叶淮看不见,但他们却看得清楚,江荼说出“师徒情分已尽”时,叶淮骤然僵硬的肩膀。
  难道叶淮是受.虐狂吗?听一遍还不够,还要让江荼面对面将这伤人的话语再说一次?
  出人意料的是,江荼拒绝回头。
  他就像脚面被钉在桥上一般,就连头也不愿转过哪怕半个角度,低喝:“松开你的爪子!”
  叶淮执拗地不肯松。
  师徒二人在奈何桥上僵持,片刻后,江荼猛地向前一步!
  这一下力道很大,生生把叶淮也往前拽了半步。
  三途川的浪察觉到心如死灰的魂魄,鬼虎狼嚎着向他卷来。
  江荼不闪不避,群鬼都在尖叫。
  然而先于骇浪一步到来的,是男人滚烫的胸膛。
  三途川的浪尽皆打在男人的背上,灼烧着他的单衣。
  江荼正对着叶淮的胸膛,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尚未愈合的血腥伤口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江荼心底无名火起,不知自己是气叶淮还是气自己,瞪着他:“你做什么?”
  三途川的浪,会腐蚀生魂。
  江荼当然知道叶淮要做什么,他不愿意江荼受伤,宁可自己的灵魂被腐蚀。
  可江荼恨透了名为“为了你”的囚笼。
  神通鬼王向祁元鸿等人出卖他是“为了你”,鬼界建成后向苍生道俯首也是“为了你”,甚至他的母族会灭族也是为了给他送冬衣,他的师尊喂他服下断情绝爱的药也是为了让他仙途坦然。
  他从未提出过需求,也从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
  如果叶淮此刻胆敢说出一句“为了你”,江荼就会用无相鞭直接把他抽飞。
  但叶淮的回答出人意料。
  他的背被三途川烫出一片血泡,潮湿的长发垂在身前,金眸垂下,明明背着光,却在江荼眼前一点点亮起。
  他咧开嘴笑起来:“师尊,你愿意看我了。”
  江荼猛地推开他,又在下一秒揪住叶淮的领子把他拽住,防止他再被三途川的水所伤。
  叶淮就这么被他揪着,比江荼高出一个头还不止,体格健壮,却像大狗一样温驯地低着头:“师尊,可以不要走吗?”
  江荼这才意识到自己为何本能地逃避与叶淮对视。
  失去江荼以后的叶淮就像在野蛮丛林中征战出王权的兽王,他野蛮而暴力,充斥着最原始的杀伐,却又在江荼面前,变成只会翻肚皮摇尾巴的蠢狗。
  而这双眼睛,一看见他就会亮起的眼睛,盛满爱意、只能容得下他的眼睛。
  一模一样。
  勾陈神君叶麟,他的徒弟叶淮。
  江荼快要分不清了。
  他以为自己能够分清,可看见这双眼睛的刹那,江荼几乎瞬间就想到了那贯穿金丹的一剑。
  江荼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干呕般的闷哼。
  事实上从他醒来,过分庞杂的记忆就堆积在他的脑海中,千年前凌驾于千年后,而地府的一千年好像就轻易地被丢弃。
  千年前他与苍生道博弈,千年后他却顺从苍生道的旨意还阳救世。
  他的眼前一会是被夷为平地的昆仑虚,一会又是浊息笼罩的灵墟山,一会看见叶麟吻着他的手掌,眉飞色舞说着“成亲”,一会又变成叶淮在漆黑的夜晚,俯身呼唤他“师尊”。
  耳鸣,晕眩,高强度的梦境让他身死后得不到休息,反而更加极限地透支身体,混乱的状态持续许久,江荼才勉强清醒一些。
  他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昏厥,一抬手,红色绸缎缠住叶淮的双眼。
  要知道野兽最恐惧的就是被剥夺视觉,叶淮却一点也不反抗,任由江荼动作,甚至在江荼手掌贴近他时,有一个自然的歪头蹭的动作。
  ——江荼迅速撤手,避开了。
  他不能再看叶淮的眼睛。
  江荼深吸口气:“谁告诉你我要走?”
  叶淮的耳朵惊喜地竖起:“师尊…”
  江荼浇灭他的欣喜:“但我必须过桥。”
  叶淮的耳朵耷拉下去,毫不在意此时此刻他的所有行径,都在他人注视之下:“那我陪师尊一起过桥。”
  江荼斩钉截铁:“不可能。叶淮,我有几个问题问你,你必须如实回答。”
  叶淮诚恳地低着头,似乎无需红纱他也能寻到江荼的眼睛,又或者是江荼隔着红纱也能想象到他湿润的眼眸。
  叶淮仍是那句话:“师尊的问题,弟子知无不答。”
  江荼道:“伤是怎么弄的?”
  他是选了最不要紧的问题,想要循序渐进,然而话音落下,却见到叶淮的麒麟尾,在身后颇为激动地摇了摇。
  无论是叶麟还是叶淮,他们的喜悦都是如此简单易懂。
  但实际上,为了避免情绪和状态被过分注意,他们都不会轻易在旁人面前露出兽类特征。
  唯独在江荼面前。
  他们每次都毫无保留,绝不隐瞒。
  有什么好高兴的?
  “师尊,你在关心我么?”叶淮解释了自己高兴的原因,“我…是被鬼兽所伤,抱歉,师尊,是弟子太没用了。”
  ——等等。
  江荼将自己的心绪拽了回来,疑惑出声:“鬼兽?”
  江荼没有明言,叶淮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师尊的大公无私,浊息的源头已从世间消散,但…彻底清除,仍需时间。”
  换言之,虽然没有新的浊息催生鬼兽,但尘世阴面原本就有数量极其庞大的鬼兽留存,所谓积重难返,叶淮想要彻底将他们清理干净,实非一日之功。
  江荼沉默片刻:“不是你的错,回去好好疗伤。”
  他看到叶淮的麒麟尾失落地垂着,指尖的灵力泯灭,忍住用荼蘼花替他疗伤的冲动,又问:“阳间现下如何?”
  他已从众鬼口中知道自己昏睡了整整十天,对阳间而言便是整整十年。
  江荼对阳间并无留恋,但曜暄未尽之志,成了他必须背负的因果。
  除此以外,江荼不得不承认,自己问阳间的情况,也是想问叶淮的境况。
  他认为自己问得已经足够委婉,叶淮大概会理解成阳间的整体情况,若叶淮这样回答了,江荼就能顺理成章地逃避心底对叶淮的关心。
  可叶淮仍在弹指间明白了江荼:“弟子很好,师尊,弟子剑道大成,已是修真界至尊,司巫他们再难指摘弟子什么…但您放心,我不会再像过去那样任性,您让弟子守护的苍生,即便粉身碎骨,弟子也会守住。”
  江荼闻言微怔,旋即从记忆的缝隙里找出了那块碎片。
  他确实因为担忧自己死后叶淮会随他而去,对叶淮说过——
  无论如何,不可弃苍生于不顾。
  可是他没有想到,叶淮会将之刻入骨髓般铭记。
  且看眼前的男人。
  他确实长高了,挺拔如松柏,却消瘦如青竹。
  是什么,让他十年过去,竟瘦成了麒麟干?
  他嘴上说着司巫奈何不了他,可表现出来的桩桩件件,都在证明他过得并不好。
  甚至很糟。
  …是因为他么?江荼心想,又是因为他么?
  眩晕感卷土重来,江荼眼前一会白一会黑,是晕倒前的征兆。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叶淮,你该回去了。”
  叶淮怎么可能就这么离开:“师尊,你还走吗?”
  江荼想了解的已经都了解过,在他看来鬼兽与浊息是最大威胁,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假,但死虫就是死虫。
  叶淮有时间慢慢处理。
  而他…
  江荼决然道:“你我师徒情分已尽,我说过不要再叫我师尊。”
  话音刚落。
  面前一直温驯的男人,忽然发起抖来。
  他的发抖是克制的,先是唇瓣颤抖,再是肩膀,最后,一声哭腔从他鼻腔里溢出。
  江荼暗道不好。
  果然下一瞬,叶淮就抽泣起来,红纱甚至兜不住他的眼泪,噼里啪啦如下雨般滚落。
  他好像一张拉满的弓弦,在这个瞬间彻底崩断:“师尊,可不可以不要走?我、师尊,你一定要走,那你让我再看看你好不好?”
  江荼一时无语凝噎。
  叶淮哭哭啼啼的模样他早就习惯了,不如说方才他还在分辨不清叶淮与叶麟间恍惚,此刻叶淮一哭,江荼浑噩的脑子也瞬间清明过来。
  他无语的,是身后还有那么多鬼在看着。
  江荼不喜欢将自己的私事公之于众,一回头,众鬼眼观鼻鼻观心,齐刷刷朝他行礼,一副公事公办,只是劝谏,绝不嚼舌的模样。
  “…”江荼的额角青筋暴起,“叶淮,我们…”
  话音未落,恐怖的煞气从叶淮身上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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