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王爷说这话的时候,气得踢翻了跟前的桌案,杯碟、纸笔滚了一地,满室狼藉。
金鼓格外同情他,试想天下哪个男子,能受得了被心爱之人戴上一顶颜色鲜艳的绿帽子?
是个人就忍不了,更何况是堂堂镇北王!恐怕他这辈子就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踹个把桌椅来泄愤算得上涵养良好了。
潘吉不知这诸多内情,与金鼓道了声别就扬鞭带着一干人奔赴渡口与高炎定会和去了。
他们一路不停歇地疾驰赶路,总算在寅时初刻赶到了南边的渡口附近。
浓厚的夜色里,高炎定骑着高头大马满脸煞气地横在通往渡口的道路上,身后江水拍岸,涛声阵阵,风凛冽地刮在面皮上,刀剐似的疼。
潘吉滚鞍下马跪在他面前,脑门嗑在雪地里向他请罪,“属下无能,差点误了您的大事。”
高炎定冷声道:“旁的容后再说,先找人。本王已命人将渡口附近牢牢把守住,这两日不允许任何一艘船离开。依照他的脚程,恐怕现下已经到了这附近,不过咱们人多招摇,他定不敢轻易露脸,但佩州就这么大,唯一能南渡的渡口只此一处,他别无选择。”
他边说边扫视周遭,眸光锐利如鹰,令人望而生畏,“如果没料错,此刻他定然躲在某处正观察着本王的一举一动。”
被他这么一说,潘吉也跟着打量周边环境,身后是渡口,停着几艘船,浪涛声里隐约有口角争执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渡口另三面视野开阔,几乎一眼就能把远近看个透彻。
左前方不远处是片树林子,右边环绕江岸而生的是大片大片半人多高的芦苇丛。
入冬寒风料峭,芦苇已然枯黄衰败,穗子上覆了层白雪,在银色月光下伴着江潮奔涌不断摇曳,发出簌簌声响。
高炎定只看了那片林子片刻,就把目光对准了占地广阔的芦苇丛,“你们去那边搜!”
“属下领命。”潘吉带着人就朝芦苇丛跑去。
因芦苇生得茂盛,遮挡视野,潘吉未免错漏了一处,就抽出腰间软剑在其中扫动拨弄,其他人有样学样,也用刀剑兵器不断劈砍以此扫清障碍。
亲卫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他们分成几支小队,分别从不同方位一同向中心地带一寸寸搜找过去,以他们的速度,用不了多久就能将这一带全部扫一遍。
明景宸此时就躲在芦苇丛中一边观察着这些亲卫的动向,一边在不暴露行藏的前提下缓慢挪动,朝岸边靠近。
本以为那个地痞能拖延高炎定一段时间,等对方发现自己上当受骗再来围追堵截他的时候,自己早已顺利登船南下。
可谁知竟如此晦气,这厮比预想中的还要来得快上许多,若不是自己耳聪目明提前发现了端倪后果断远离了渡口躲了起来,恐怕现下早就被对方抓住了。
明景宸恨得咬牙切齿,暗道高炎定这回精明得过分,让自己功亏一篑。
眼看三面被亲卫堵住去路,且包围圈不断缩小,若是任由事态发展,最后只能束手就擒。
明景宸望了眼身后的江水,决定搏上一搏。
只要谨慎一些,别弄出太大动静,借着芦苇的遮掩,下水遁走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渡口附近都是高炎定的人,那边停靠的船只上定也有人把守着,众目睽睽之下从水里悄悄潜上船不过是死路一条,看来只能辛苦些,沿着江岸游得远一点,等过了这关再想法子。
只是隆冬里在江水里游个来回终归是险之又险,要不是对自己水性很有把握,他也不会想要兵行险着。
希望这具破败的身子能多坚持一段时间,死在水里他不怕,就怕真的被高炎定抓回去,从此真成了对方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那还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
明景宸一点点朝江岸边挪动,芦苇穗子与衣物摩擦,沙沙作响,好在江风吟啸,吹得芦苇丛摇曳不止,这点子细小动静倒显得很是微不足道了。
他选的这段堤岸与江面呈一个坡度,此时风高浪急,空气里水雾弥漫,江水不断拍打在坡面上,撞出无数白色的泡沫,很快打湿了鞋面。
江水刺骨寒冷,明景宸不禁哆嗦了一下,冰冷的水温像是打开了记忆中的一道闸门,让某些不怎么美好的记忆倾巢而出。
他面色惨白,咬牙忍着寒意拂开芦苇涉水前行。
水位逐渐没过了足踝,一双脚完全泡在江水里,外加此时灰黑色的天穹上又开始下起了细雪,明景宸冻得瑟瑟发抖,唇瓣透着淡淡的青紫,双腿已经冷得没有知觉,全靠意志才能按部就班地继续往水深处前行。
体温的骤降导致头脑昏涨,连视线都变得有些晃荡了。
可即便如此,明景宸也不得不分出一半的精力来留意那些亲卫的动向。
然而因为寒冷,他的反应迟钝了许多,导致等发现有人没按原定的轨迹搜捕,反而越众而出朝自己这边加快了步伐的时候,自己与对方之间不过隔着两三丈距离。
这么近的距离稍微有个风吹草动都会被发现。
为此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矮下身蹲在水里,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那亲卫手中的长刀锋锐无比,刀锋所到之处皆草折叶落,他动作很快,几乎没给明景宸多少思考应对的时间,倏忽间就已逼近到了眼前。
明景宸心砰砰直跳,眼见那刀尖就要戳到自己脸上,他从水里抓了把沙石,只等到了万不得已之际来一招出其不意,再迅速遁入水中争取一线生机。
【作者有话说】
咱们周五见~
第137章 险象环生
明景宸此刻又不由地生出几分悲凉自厌之感,暗想如果自己身体健朗,仍处于全盛时期,何至于像现在这样瞻前顾后、进退维谷。
不过这样的想法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危机当前容不得他有半分软弱去想旁的。
明景宸手臂暗自蓄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芦苇前不断逼近的人影,心中默数三声,然而就在他出手的前一刻,一道突兀的男声突然横插进来打断了他手上的动作。
乍听之下,他浑身僵直,只因这道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正是来自高炎定本人。
对方竟然在他毫无所觉之际亲自来到芦苇丛,难道是他已经发了自己不成?
明景宸神经紧绷,连呼吸都下意识放缓了许多,耳朵里一下又一下皆是自己凌乱的心跳声。
高炎定环视四周,忽然对亲卫们命令道:“刀剑入鞘!”
亲卫虽不知他作何打算但都依言照办。
高炎定又道:“继续找!”
起先亲卫们茫然不知所措,还是潘吉最早反应过来,他的软剑本就没有剑鞘,为此他把剑重新缠在腰上,又随手折了一杆芦苇,将穗子、枯叶尽数除去,将之代替软剑在芦苇从中继续横扫探查。
其他人见了反应过来,有的继续使用套了鞘的刀剑,有的干脆也学潘吉的样子折了芦苇来用。
明景宸心头一震,暗道,莫非高炎定是怕那些刀枪剑戟无意中伤到了自己,所以才……
思及至此,他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高炎定没有立刻离开,他忽然支走了那个亲卫让他往另一个方向搜找,自己则用未出鞘的短刀在芦苇丛中不断翻弄。
明景宸再次提心吊胆了起来,只因对方前进的方向正与自己躲藏的位置不谋而合。
眼看对方一步步逼近,即将避无可避,明景宸再次攥紧了手中的泥沙,如果是对付之前那个亲卫,他尚有六七成的把握,可换成了高炎定,这点子成算也变得愈发渺茫了。
难道真的只能坐以待毙了么?
一滴冷汗从他脸颊上滚下,落在江水中。
此刻江风吹得更加放肆,所过之处惊涛拍岸,芦花低首,半人多高的芦苇丛竞相折腰,依稀露出后面影影绰绰的身形来。
高炎定目光灼灼,暗藏雷霆风暴,一眼就看出了玄机,他心跳骤然加急,再顾不上其他就以一个猛虎扑食的姿态迅捷地朝那个方位掠去。
眼见黑影倏忽将至,明景宸浑身血液冷凝,他微抬手腕就要出手,不成想远处突然爆出一声低喝,“什么人!!!”
话音未落,寒鸦惊掠而起,雪虐风饕中掺杂着几根抖落的银灰色鸟羽,羽毛飘至半空,四道人影遽然从芦苇丛的四个不同方位蹿出,四道锋芒转瞬而至,成围城之势密不透风地从上方笼罩住高炎定。
月色照在刀锋上,弧光耀目,划破长空,刀势互为倚仗形成一道天罗地网,眼看就要落在高炎定身上。
明景宸瞳孔紧缩,刚要跃出相救忽觉水中有一只冷冰冰的大手攀上了自己腰带,然后往下一拽,他身体向后倒去,下一瞬就栽进了水里,江水顷刻没过头顶,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震惊得忘记了思考,只能无力地吐出一串气泡,四面八方涌来的江水不断挤压他,他整个人不断下沉再下沉,像是要坠入无底深渊。
好在他出身南地,自小水性颇佳,身体已凭借本能率先做出了反应。
四肢流畅地在水浪间舒展划动,明景宸憋着一口气朝头顶那抹天光游去。
然而方才拽他下水的大手阴魂不散,他艰难地撩起眼皮,只见一道模糊的成年男子身影如一尾矫健的江鲟冲破层层水牢迅疾地缠上来。
明景宸抬手横档,然而对方水性与他不相上下,缠斗了十来招竟一时都无法制服住彼此。哪来的高手?
他心下狐疑,这水限制了行动,但某种程度上也成了明景宸的保护伞,他料定此人功夫了得,如果是在岸上,就现在自己这副病秧子的状态在对方手底下根本走不过十招。
得赶快想个法子尽快摆脱此人才是。
明景宸忽然虚晃一枪,佯装溺水力竭之态,四肢不断挥舞,缓慢下沉。
那人信以为真,连忙伸手要救,却不想被明景宸寻了个罩门一顿乱拳打在脸上,那人不敌,又被水中巨力朝反方向推去,也就在这须臾之间,明景宸已经灵活地游出去数丈距离,成功甩脱了对方。
虽暂时脱险,他却不敢掉以轻心,他料想岸上对高炎定出手的黑衣杀手必定与水里那人是一伙的,想到那四人杀气腾腾的刀锋,他更加忧心忡忡,顾不上是否会暴露自身行藏,只想着赶紧浮上江面好亲眼确认一下高炎定的安危。
可惜就在他即将触到那点天光的时候,那人竟又悄没声息地潜了上来,因吃过一次亏,出手便不再有所保留,一上来就用手肘圈住了明景宸脖颈,发狠地朝下拖曳。
明景宸今日一路奔波逃窜,又在刺骨的江水中泡了许久,早就精力不济,对方这一下竟一时挣脱不得,只能被裹挟着与之一同被江潮卷入漩涡之中……
同一时间岸上的高炎定缓缓拔出短刀,刀光雪亮,颇具艳色,衬得他眉眼锋锐无比,煞气横生,犹如玉面修罗。面对四人围攻,他不慌不忙地扬手挥刀,悠然自得地仿佛是在自家花园拍死几只扰人的蚊蝇。
只听几声龙吟低啸,那张天罗地网刹那被砍得七零八落,四名黑衣人也如断线的纸鸢自半空坠落。
亲卫们一拥而上,谁知这四人动作比他们快上数倍,未等他们近身就自行咬破了舌下藏着的毒囊自裁了。
潘吉一一查探,发现无一活口,不禁大失所望,他快步走到高炎定面前,对方正站在江岸上,水浪拍打在他脚上,将靴子和衣摆泅湿。
“王爷,属下无能,四人都已服毒自尽。”
高炎定不做理会,眸中深邃幽冷,仿佛有道化不开的墨痕,让人背脊生寒,在遇袭前的霎那,他真的以为明景宸就躲在这里,可等退敌后,拨开乱草一看,却什么都没有。
莫非真的是自己看错了?
他不甘心地在附近盘桓,很快在地上发现了一串即将被水流冲刷干净的足印。
这里方才有人!他用手比了下尺寸,发现与明景宸脚的大小基本一致。
高炎定大喜过望,顺着足印滑下陡坡,可足印在半道上就不见了踪迹。
潘吉道:“这是下水了?”
高炎定神色阴晴不定,“速传本王命令,将渡口附近熟习水性的人全部集中到一块儿,给本王下水去找,方圆十五里范围内的水域、岛屿及堤岸通通都搜一遍,凡是可疑之人全部抓回来!”
这么冷的天,在水里待不长久,景沉他游不远,定然还在附近。
只是那些突然冒出来的刺客让高炎定很不安,就怕景沉不是自愿下水,而是被那帮人的同伙挟持了不得已为之。
他现下万分后悔今日午间为何那般沉不住气要将憋在心里的话说出口,如果他不说,现下也不至于会闹到这般地步。
他明明那么了解对方的秉性,这人吃软不吃硬,只有徐徐图之方能互通心意,明明已经设计了坦途,他却偏要逞一时快意用最激烈的方式对待景沉。
高炎定越想越悔恨,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后跳下水发了疯似的在江水中不知疲倦地搜找。
江岸上火光璀璨,照亮半边苍穹。
潘吉临时征集了十来艘渔船,命渔民和水手配合着协助他们寻人,然而一直到东方既白,仍旧一无所获。
此时冬日跃出江面,把江水染成瑰色,白茫茫的雾气在日光中慢慢消散,露出远近起伏叠嶂的山峦轮廓。
高炎定裹着披风湿漉漉地坐在岸边一块巨大的礁石上,孤零零地望着东升的朝阳,却只觉得眼前除了黑白晦暗,再不见一点鲜明色彩。他在水里找了几个时辰,早就耗光了所有力气,现在连动一下手指都显得力不从心。
明景宸如今身在何方,他不得而知,他只知今年的冬日竟比过去的二十余年都要来的寒冷,直把人冻得喘不上气来。
第138章 若有来生
明景宸是被人强行拖出水抱到岸上的。
他茫然地睁开眼,雪粒子落在眼里化成水从眼角滚落。他浑身湿透,连头发丝都在淌水,寒风一吹,衣衫上迅速结了一层冰坚硬地覆在身上,体温正在一点点流逝,头顶的夜空暗沉沉一片,连一丝星光也无。
除了些许遗憾,明景宸倒还算得上平静,没有因为可能会死在这里感到恐惧和不甘。
就是不知道现下高炎定如何了,是否安然无恙?
他这般想着,脑海中掠过曾经种种,从他与高炎定互相防备,话不投机,到后来的吵吵闹闹,互相信任,这一年来,经历了那么多,似乎过往的人生中自己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波澜精彩。
去岁冬日,如若不是谭家小姐出手搭救,自己早就死在云州的雪山里。
如今这般死去,也算回到了本来的轨迹。
这偷来的一年时光,倒有些不真实起来,仿佛是死前的一场走马灯,只是不同于重现生平种种,却是编织了一个还算差强人意的绮梦,教人对红尘人世有了稍许留恋。高炎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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