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裕确实有点饿了,他扒拉着羊腿,吃得嘴上一圈都是油。
吃完一个之后,他看着另外一个,没有继续吃下去,而是擦了擦手,转头去吃果子。
谢庭川规规矩矩地站在对方身前,弓腰颔首。
贺裕捧着羊奶,小声道:“谢将军,你坐下便是了。”
谢庭川看着对方有些邋遢狼狈的模样,忍不住蹙眉问道:“王爷这些天一直在乌夜国吗?”
贺裕吸了口羊奶,很轻地点了点头。
“陛下一直在找王爷。”谢庭川又道,“这些天来,王爷怎么也不派个信来呢?”
贺裕一噎,讷讷的,没有回答。
谢庭川以为这人还吓得没有回魂,便低下眉眼:“是微臣唐突了。”
帐内有些冷了,外边寒风嘶吼,听得人心里冷飕飕的。
贺裕坐在软毯边上,搓了搓手,缓了一会儿才道:“谢将军,我现在是被贬的罪王,流放到西疆之后不知所踪了,你不必对我如此客气。”
谢庭川滞了片刻,似乎在犹豫什么。
没过多久,他才慢慢道:“王爷和陛下的事情,微臣都知道。陛下本来是想等到京中的事情都解决好了再接王爷回来,没想到会出这样的岔子。王爷放心,日后陛下会帮王爷重新正名的。”果然。
谢庭川什么都知道。
贺裕眸光一凛。
之前他就觉得这位云麾将军和皇兄的关系有些过密了,关于皇兄的事情,他似乎知道得很多。
“我想跟你们回去。”贺裕冷静下来,他现在根本不纠结二人的关系,他只担心自己能不能平安回去,“谢将军最近不是驻扎在西疆吗?你将我随便安顿在哪儿都行,我不急着回京城。”
谢庭川心中有疑,但他不是个话多的人,便直接应了下来:“好。”
“等会儿……”贺裕舔了舔唇,“等会儿把人救过来之后,可以让我过去看看吗?”
“王爷请便。”
还是自家人好说话。
在古兰时那边受了那么久的气,终于吐出来了。
贺裕又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对了。”他用肩头蹭了蹭眼角,“皇兄要和乌夜国和亲?”
他对贺昭的事情一向十分在意,和亲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也得了解个七七八八的。
提到和亲,谢庭川的面色微微变化:“是。”
“他不是不娶吗?”贺裕小声嘟囔道,“他这么多年以来都不近女色,好歹先立了后,纳几个妃子,直接将乌夜国的幼女娶回来,岂不是落人话柄?外族之女怎能独占后宫,况且那古兰怡才几岁……”
还要一些难听的话他也不想说了,毕竟这是他的皇兄。
在外人面前,他也不能太落自己亲皇兄的面子。
他拉住谢庭川,坐到自己的身边:“你坐下便是了,站那么久不累吗?”
谢庭川往日里就最守君臣之礼,既寡淡又无趣,也难怪二十好几了也还未成家。
只见他垂下眼帘,沉声道:“王爷,和亲一事,陛下并不知情。”贺裕:“?”
他跳了起来,瞪大眼眸,小嘴张得很大,连话都不会说了:“不,不是,谢将军,你没有说笑吧?”
贺昭不知情,那这算哪门子和亲?
“这件事,是微臣的主意。”谢庭川又说了一句让贺裕以为自己在做梦的话。
为什么皇兄和亲的事情能让谢庭川做主?
这是皇兄的纵容还是谢庭川的僭越?
贺裕瘫坐下来,又吸了一口羊奶,面露难色:“谢将军,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和亲是你的主意’。”
谢庭川睫毛一抖,似乎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和亲一事不会成的,王爷也不用知道太多。”
听到这话,贺裕更是抓心挠肝。
什么叫“和亲一事不会成”,那古兰时不就白担心了吗?
可是为什么不会成,是因为皇兄不会答应吗?
可是既然知道如此,那为什么谢将军还要和皇兄对着来呢,难不成是他好日子过够了,想在皇兄那儿找点苦吃?
“王爷且好好休息便是了。”谢庭川抄起挂在一边的长矛,“今日毕竟是围猎,微臣去外边狩两只野兽回来,也好向乌夜国国王交差。”
贺裕艰难地点了点头,折腾了那么久,他也累了。看着谢庭川也不像是个会和他解释那么多的人,若是实在想知道的话,日后回去问皇兄便是了。
他现在只想等到古兰时回来之后,他再去看看。
一想到马上就要回齐国了,贺裕竟然开心不起来。
他躺在谢庭川的毯子上,摸了摸腰上别的另一块玉佩,指腹轻轻划过那枚玉佩上的镂花,心中有点泛酸。
这不是什么好玉佩,用的玉不好,雕的技术也差些火候,但是这是在东境集市上买的。
这大概是他在乌夜国的最后回忆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都黑了下来。
这几个时辰以来没有旁人打扰,贺裕睡得十分舒服。
帐外飘着羊肉汤的香气,他看着帐内桌上已经被端走的羊腿,心中“咯噔”一下,感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这时候,谢庭川掀开帐子走了进来:“王爷起了?还请王爷先用膳,半时辰之后我们便要回洛城的驿馆了。”
贺裕揽了揽衣襟,就要往外走:“今天救的人呢?我要去看看他。”
谢庭川拦住了他:“王爷,乌夜国大殿下已经走了。”
听到这一声,贺裕滞住了脚步。他后退半步,呼吸一疼:“你认出他了?是他自己走的?你没跟他说我在里面吗?”
“乌夜国的士兵将人带走的。”谢庭川有些复杂地看着他,“王爷,您这次有些任性了,陛下若是知道您和乌夜国大殿下……他会生气的。”
贺裕全身一僵。
果然,谢庭川还是认出自己了。
他将大妃的头饰扯掉了,但是衣衫扯不掉,白日里暂时没想起来,等到看见他要救的人是古兰时的时候,就想起来了。
贺裕对皇兄的敬畏是刻在骨子里的,他喃喃道:“我不是,你别跟皇兄说。我不是,我不是……”
谢庭川见对方如此害怕的模样,只当对方是担心自己成了断袖一事被贺裕发现,想要宽慰几句,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个本事。
他生性淡漠,遇到事儿了只会蹙眉,根本说不出宽慰的话来。
贺裕眼眶一红,他抹了抹眼睛:“我不是自愿的,是他强迫我的。”
第45章 为爱做局
谢庭川平淡无波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纹,他的眼中闪着清寒的光,很是怜悯地看着贺裕:“微臣定会禀报陛下,替王爷讨回公道。”
听到对方要把这件事告诉皇兄,贺裕更慌了,他抓着对方的胳膊,冰凉的铠甲刺激得他手一缩:“不要告诉他。”
“可是……”
“求你了,谢将军。”贺裕双眼红肿,如雪似玉的脸上灰扑扑的,“若是告诉皇兄……他定然是要叫你讨伐乌夜国的,好不容易换得的和平,没有必要为了我一个废人大动干戈。”
谢庭川松怔片刻,目光游移到他的脸上,半晌才道:“王爷妄自菲薄了。”
但是多余的话他也说不出口。
没有哪个将军不会心疼自己的兵,西疆连年战火不断,战士们伤的伤,残的残,死的死。
好不容易有了停火的转机,无论是谢庭川还是贺裕都知道,这个机会来之不易。
贺裕是贺昭的心头肉,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受过这样的屈辱,肯定不愿意轻易放过乌夜国。
可是齐国的战士已经打不起了。
贺裕听对方这么说,心中算是松了口气。
他怅然若失地跌坐在软毯上,腰间的玉佩磕在了桌角,“叮当”一声,贺裕以为不小心将它摔碎了,吓得脸色煞白。
在紧紧握住那枚玉佩之后,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有多紧张。
还记得在滚下哪个陡坡后,古兰时满身都是伤,他问对方到底是为了乌夜国还是自己,对方叫他不要自作多情。那他呢?
让谢庭川保守这个秘密,是为了齐国还是古兰时?
如果被皇兄知道了这件事,他肯定是要拿古兰时出气的。
贺裕忽然觉得自己的胸口疼得厉害。
他马上要和谢庭川回齐国了,那以后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古兰时了。……
回驿馆的路上,贺裕一直心不在焉的,睡了小半个时辰,还从梦中惊醒了。
他满脑子都是古兰时躺在血泊里的画面。
贺裕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手腕,被铁链磨出来的红痕已经消退下去了,他身上好像没有留下古兰时的痕迹。
只有一块玉佩,还是他自己买的。
乌夜国的这几个月,就好像一场梦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车外忽然传来了一道清润的男声,是谢庭川:“王爷,进院子里朝南第一间就是您的寝房,乌夜国国王夜间设宴,臣需代齐国赴宴。您在驿馆里不要走动,会有丫鬟来替王爷洗浴。”
贺裕应了一声,然后慢慢走下了马车。
看见谢庭川神色匆匆的模样,他还是没忍住问道:“将军,我可以跟你一起去赴宴吗?”
谢庭川动作一顿,神色严谨:“王爷,宴会上人多眼杂,若是被乌夜国大殿下的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贺裕低下头来,心想他就是想看看乌夜国的大殿下呢。
“王爷且宽心,”谢庭川以为对方是太害怕了,不想离开自己,“整个驿馆的人都是中原人,王爷唤一声他们就来了。”
贺裕讪讪道:“好。”
待到谢庭川走了之后,他的心绪有些不宁。
几个中原面孔的丫鬟说要给他洗浴,贺裕瞧着自己一身脏污,确实该好好洗洗。
褪下乌夜国大妃服饰之后,他爬进了浴桶里,双手撑在壁缘,阖上双眼。
他散着头发,一头乌黑清亮的头发被打湿了,浮在水面上,沾了几片花瓣。
这是血舞的气味儿,也是古兰时身上的味道。
贺裕用手揽过几片花瓣,蝶一般的长睫轻轻颤动,过了好一会儿功夫,他才将花瓣放掉。
“秀荷,你知道今夜的晚宴都有谁在吗?”
身边的丫鬟有些怯怯地道:“各国使臣都去了,奴婢不知具体都有谁。”
贺裕咬了一下下唇,然后又问道:“你知道今天的围猎有人受伤吗?”
秀荷怔然:“奴婢不知。”
贺裕泄了气,也罢,一个伺候人的小丫头能知道什么呢,他这是急病乱投医了。
“帮我按一下头吧。”他躺倒在浴桶上,“头疼。”
终于有秀荷会的了,她脸上神色也松和了下来,放下了手中的水瓢:“爷是哪里疼?”
因为谢庭川没有透露贺裕的身份,所以齐国驿馆的人都唤他“爷”。
贺裕还没说话,窗边忽然传出一阵动静。
秀荷擦了擦自己手上的水:“窗开了,奴婢去关上。”
贺裕再次阖上了眼睛,“嗯”了一声。
窗被关上了,挡住了屋外的寒风,浴房里又暖和起来了。
不一会儿,一双手按上了他的头皮,他整个人都松泛了下来,浮在水上,像一条快活的鱼:“秀荷,力道太重了,轻一点。”
那双手的力道轻了点。
确实舒服,不过感觉毫无章法,不像是经常伺候人的奴婢,倒像是个武夫。
贺裕蹙眉道:“秀荷,你之前是在哪儿伺候的?”
头顶上传来了一道阴沉又喑哑的声音:“王爷不满意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贺裕惊得蓦地睁开眼睛,在看见古兰时的那一刹那,他吓得叫了一声。
但是古兰时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贺裕“呜呜”两声,眼中的惊恐都要溢出来了。
掌心的湿气让古兰时觉得痒痒的,他单手将贺裕捞了出来,见对方只穿了一条亵裤,心中冒着三丈火:“王爷艳福不浅啊,孤是不是来得太早了,若是再晚一点,你和那丫鬟都要滚到榻上去了吧?”
贺裕掰开了他的手,质问道:“你把她怎么了?”
这时候还惦记着哪个丫鬟。
古兰时扯着他的头发,眸中泛着危险的绿光,慢慢靠近他的脸,然后轻吐两个字:“杀了。”
贺裕觉得头皮疼,听到对方这句话后,心中也气急:“古兰时,你这个疯子!你给我滚出去!”
“方才不是还向那个丫鬟拐弯抹角地打听孤的事情吗?”古兰时拍了拍他的脸,将人身上的水随意擦干,然后抬手扔到榻上,“现在孤站在你面前了,孤好得很。”
贺裕这才得以窥见古兰时的全身。
他发现对方只有走路的时候不太稳当,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人硬撑着。
贺裕眼睛有些湿润,亏他还那么担心,原来对方一直都是装的:“你骗我……”
古兰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解开了自己的革带,“啪”的一声,衣衫坠落在地。
“是装的,只不过孤没想到瑾王殿下那么担心孤,让谢庭川派了十几个人来救孤。”
贺裕见着对方的动作,不停地往后退:“你要干什么……”
古兰时抓着对方的脚腕,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孤给了你机会,没想到你真的舍不得让孤死。”
贺裕一边说“不要”,一边扇了古兰时一个巴掌。
这次的古兰时,完全不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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