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
韩炽沉默着,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话,小幅度环视了一圈周遭,忽然瞥到了手机,脑子里骤然掠过什么,他一把捞过手机解锁。
——全是信息和未接电话。
几乎全是林越的,信息全是在敲他,叫他醒了回电话。
韩炽看了眼韩远案,起身到房间去回消息。
韩远案盯着他的后背,直到他身影消失,他垂眸默了会儿,脑子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神色暗沉了一些,很快又转身再次钻进了厨房。
韩炽刚给那边回了消息过去,林越就立刻回拨了电话过来,前后不过两分钟的时间,好像正等着这通电话。
电话一接通就开始咋呼,韩炽不动声色皱眉,将手机拿远了些。
主要是乱七八糟,胡言乱语说了一大通,听起来像是要传递很多信息,但就是说不到重点上。
韩炽无奈,迫不得已打断他,说:“拣重点说。”
“哦哦哦,对对对,重点重点……”林越捣鼓着点头一边重复,沉默下来思考几秒后,然后哀嚎一声,说,“这他妈全是重点啊!”
韩炽:“……”
所以为什么把重点讲得像大锅炖。
林越要讲的东西太多了,嘴巴张开又闭上,最后想到了理由,带着点埋怨说:“或许……是不是你没回消息导致的呢?”
韩炽:“……”
他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印象中好像有这么回事儿。早上起来的时候他看到消息了,甚至是被林越的电话吵醒的。
但当时被什么事儿给耽搁了,后来一觉又睡得太沉,一直到现在才有时间回消息……
——好吧,早上那时候除了是被韩远案耽搁回消息之外,好像还有被吵醒的原因。
虽然他不会大吵大闹,但被吵醒难免有起床气,有点怨怪不想回消息也很正常。
“嗯,昨晚要跟我说什么事?”韩炽避而不谈。
林越也不问了,回想了一下,说:“哦,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事儿,我叫我朋友帮我查了下,三年前韩氏的确出过大事。”
“什么?”
“前董事长和夫人意外身亡。”林越顿了顿,继续说,“当时这事儿就给压下去了,但这世上哪儿有不透风的墙?多少会留下点儿蛛丝马迹,顺着查也能查到点东西……”
后面说了什么,韩炽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子一片空白,耳边嗡鸣阵阵,他设想过无数可能性,可父母双亡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
当初他跟在韩远案身边,除了他之外的社交,几乎等于没有。
那个时候他的状态纯然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要是有人有心将消息压下去,他又不关注外界,消息闭塞理所当然。
可尽管如此,他竟然没有发现韩远案的不对劲……
他自己的父母原本就不是个东西,无论是送了进去还是死了,于他都不会有任何波动,兴许还是一件好事。
那韩远案呢?
韩远案自小家庭美满,从他二十多岁比常人张扬许多的性子就能看出来,要是他忽然面临这样的状况呢?
韩炽不太敢想像这对于韩远案来说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他扭头看去,视线却被房间的墙壁隔挡,眼底虽没有韩远案的身影,可脑子里,眼前的虚空幻影里,四处都是韩远案温柔含笑的模样。
是他不在意这些事吗?生死离别素来是常人无法承受之重,韩远案却在短短时间都一一经历了一遍。
跟双亲死别,跟韩炽生离。
如今韩远案这般沉稳内敛,当真是忘了那些吗?还是因为难以承受所以变成了这样?
韩炽闭了闭眼,忽而觉得腿软,有点站不住身子,撑住床头柜稳了稳身形,胸腔里骤然空了一块,被抽干了氧气,韩炽快要呼吸不过来。
稀缺的氧气让他有点头晕,像是一秒之内从海平面升到了海拔5000米的高峰,头晕和呼吸困难一点都不想放过他。
扶着床沿的指尖用力到发白,他垂着头颤抖着小声喘息,那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话。
想着韩远案还在外面,韩炽忽然又清醒过来,深吸了好几个来回才勉强将状态调整到正常。
“喂——喂!哥!你在听吗?喂?干嘛去了?!”一直没盯到应声,林越停住话,开始大声叫唤。
韩炽回过神,刚想把手机重新放到耳边听电话,后边忽然又传来一道声音:“小池,要吃晚饭吗?已经好了。”
韩炽还没回话,林越瞬间就捕捉到了这道特别又耳熟的声音,惊吓了一瞬后开始嚎叫:
“哥!谁啊?该不是韩远案吧?你住到他家去了?卧槽,哥——”
“他在我家。”韩炽回了句,顺手挂了电话。
那边被陡然挂了电话的林越:“……”
短暂的沉默过后林越感受到的就是铺天盖地的惊愕。
他背对着韩远案,眺望了眼窗外,眨了眨眼,“嗯”了一声后说:“就来。”
“好。”韩远案心里闪过一瞬不对劲,去并未停留多想。
今天一整天韩炽就吃了点儿早餐,估计从他出门后,韩炽就一直睡着,后来韩远案又舍不得叫他,也就放了一顿午饭过去了。
这会儿韩远案怕他胃难受忍着不说,只能按时按点、兢兢业业地做饭。
之前医生就说韩炽营养不良,如今韩炽的个头没原先那么矮了,也不至于到瘦骨嶙峋的程度。
可不管韩远案怎么看,都觉得韩炽还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也不知道这样的算是什么心理,估计是……有种营养不良叫你哥觉得你营养不良。
韩远案叫了人就出去端菜,从卧室门口到厨房餐厅的这么点距离,韩远案思忖的全是韩炽的事情。
等韩炽坐在餐桌前时,瞧见他明显有些魂不守舍的状态,韩远案刚才的不对劲现下又不经意冒了头出来。
他放下碗筷,把椅子朝韩炽拖近一点,实在不愿意看见韩炽这样情绪低迷的样子,他宁愿韩炽凶他。
“出什么事了?”韩远案撑着脑袋,微微歪着头看他,十分温柔又耐心地询问,“可以说给我听吗?……要是介意的话也没关系的。”
刚才见韩炽拿着手机进房间,他还以为是林越给他打了电话,还想着要怎么面对可能会到来的韩炽的诘问。
这样看来似乎不是在跟林越打电话,他不认为林越能让韩炽不开心。
在把林越当假想敌的情况下,韩远案竟然还能保持对林越的客观评价。从某种角度来说,韩远案也是挺佩服自己的。
韩炽好半晌没做声,韩远案便也沉默着陪他。
不知过了多久,韩炽忽然说:“介意。”
“嗯?”
“介意跟你说……我不想跟你说。”韩炽抬眼看他,他的瞳仁略带深棕色,眼白部分还有些红血丝,掀起眼皮看韩远案时,眼睛会显得有些圆滚。
韩远案其实猜到了韩炽不愿意跟他说,但没想到是这样郑重其事地在告诉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跟他说,并没有其他的原因。
韩炽的眼睛太澄澈了,尤其是看韩远案时,此时简直就是毫无杂念,同时也无怨恨和倾慕这样的神色。
“……事情跟我有关系吗?”韩远案并不是非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他可以在任何人身上使用逼迫的手段,唯有韩炽不行。
他有种直觉,让韩炽如此低迷的事情多少与自己有些相关。
“嗯。”韩炽直言不讳,“只有你才这么烦人。”
后面那句韩炽撒谎了。
他心疼韩远案,疼到心慌,但没必要让韩远案知道,平白给韩远案添了苦恼。
韩炽不是不知道,从回来开始,韩远案就一直在讨他开心,即便他自己现在什么都没有,但每次对自己说话却都是“只要你说我就帮你解决”的态度。
可明明韩远案什么都没有,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他好像失去了所有。
三年前失去了双亲和殷实的家底,如今一无所有的回国,除了有一个桓大教授的名头之外,仍然是家徒四壁。
——以至于要舔着脸来请求自己这个兴许可能跟他有仇的人,给他一个住的地方。
韩炽控制不住自己心酸的速度,只能控制快要难过到喘起来的呼吸。
难受的酸楚不满足于停留在整个心脏,逐渐蔓延至鼻尖,刺激得韩炽差点掉眼泪。
他吸了吸鼻子,依然默不作声。
韩远案细细打量着他,将上半身弯的更低了点儿,偏头看他,迟疑地温声问:“你哭了?”
“没有。”
——好明显的鼻音。
“难过?”
没人应韩远案,韩远案便知晓猜得差不多了。跟自己有关,八九不离十就是因为自己惹他难过了。
可他又实在想不出做了什么让韩炽这样难受。他没有找到自己的罪行罪证,可眼前的恶果是千真万确存在的。
短短时间内,他想遍了这两天发生的事和说过的话,仍旧没有头绪,他一无所获。
这两天他跟韩炽说话的机会都很少,韩炽一直都很沉默安静,他除了叫韩炽吃饭就是监督他睡觉。
韩炽这时候正一本正经地抵抗负面情绪呢,压根没空思考韩远案没说话的这几分钟想了些什么。
只是效果甚微,因为只要一想起韩远案,眼前……尽管是余光中出现韩远案的脸,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心疼又烦躁,始作俑者都是韩远案。
他是一个功成名就的律师,巧舌如簧能言善辩应该是他最擅长且最卓越的技才能,可眼下千言万语到了嘴边都只汇成了两句话,六个字。
他说:“都怪你。”
“你好烦。”
这句话韩远案听得实在是太多了,到现在也能从善如流地应对韩炽的这句话。
“好,”韩远案点头,“我跟你道歉。”
怕韩炽不喜欢他道歉,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但我的确不知道让你难过的原因,如果你什么时候愿意帮我纠正一下,我也会很乐意的。”
韩炽收拾好情绪,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他看见韩远案深黑的瞳孔里映射着小小的、迷你版自己。
有时候他真觉得韩远案不愧是教授,说话时总是带着引导意味。
不进不退的时候,像是钓鱼的人,放了足够的诱饵,等鱼上钩后还不紧不慢保持着温水煮青蛙的火候将鱼收进鱼篓里。
可惜的是,韩远案与如今的韩炽对上实际是高手过招,棋逢对手。
“什么时候你愿意跟我说了,我才会愿意告诉你。”
无需多想,韩远案便知道韩炽话里是什么意思。他坐直身子,一团乱麻的思绪像是有了个突破口,但韩远案根本来不及捕捉那点一闪而过的念头。
他愚蠢地选择了逃避韩炽的话,默了会儿,说:“下周有一个拍卖会,我想带你去看看,就当我给你赔罪,可以么?”
韩炽蓦然就觉得有些好玩,韩远案甚至都还不知道错在哪儿就已经想好了认错的具体办法和措施。
让韩炽觉得更好笑的是——
“拍卖会?”
“你有钱吗?”
韩炽看着韩远案,极其认真严肃地问出了直击核心的问题。
显而易见的,韩远案迟疑了一下,他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被韩炽提及的那一刹那,他心里微微不可察地慌了一瞬,很快又反应过来,厚着脸皮说:“……韩老板,我可以先赊账吗?”
闻言,韩炽没忍住勾了勾唇,他垂下眼睫掩饰笑意。
……
百庭晚宴的前一周就是拍卖会。
临近跨年,意味着离放假不远了,市中心这块区域的积雪都洋溢着欢快的情绪。
路上积雪很厚,就算循着车轱辘印子也不一定能开动车,韩远案只好瞒着韩炽从家里开了辆路虎出来,然后骗他车是跟学校里的其他教授借的。
撒一个谎就需要无数个谎来圆,尽管他说的都不是什么弥足轻重的谎,但到底是骗了韩炽,韩远案难得的有了一丝良心,开始觉得心虚。
拍卖会在市中心有些距离的一个庄园举行,那边僻静,人流量少,这会儿停在庄园门口的车都是各大家族的公子小姐以及各行各业的尖端人士。
韩炽虽为人低调,但以原持律师所老板的身份进拍卖会亦是绰绰有余。
本来应该是韩远案带着韩炽的,结果现在刚好弄反了。
拍卖会不知道是谁举办的,因为是匿名,在桓城,能匿名召集来这样多人的没几个,大家统一把目标定在了百庭那儿。
百庭的收购者回来的时间不短了,但还从未露过面。毕竟是从国外回来的,再加上百庭势力原本就不小,关于那老板的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其实也是很正常的。
所以对于拍卖会的所有,其他人都是猜测。
韩炽拿了号码牌,带着韩远案进场。
他们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两人的长相在人群中又格外出众,所以总是吸引一些好坏皆有的目光和试探。
韩炽不太喜欢被莫名其妙关注,更反感这些视线,稍微皱了下眉,加快了步伐。
韩远案偏头垂眸瞧了他一眼,又离近他几分,用宽阔的胸肩将韩炽彻底挡在胸前,阻挡了些视线。
他丝毫不在意自己这张脸到底会激起多大的腥风血雨。
三年前,韩远案在国内的盛名无人不知,韩氏位高权重,韩远案即便是没有继承公司,却也跟着水涨船高。
今日来拍卖行的人,一大半都见过这张熟悉的面孔,却不懂他为何会销声匿迹三年,更不理解他与原持律师所的老板是怎么产生的交集。
三年前韩氏内部的事鲜少有人知道,那几个为数不多的稍微知晓点皮毛的人也不敢高谈阔论。
只是当个话本子悄悄说给旁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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