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的手从他的肩头绕上了他的额角,乙骨下意识想着这一块大脑的前额叶如果被穿刺了的话就会损坏……不对。
刘海被对方手指拨开的乙骨抬眼,瞳孔紧缩。
倒不如说这个时候才察觉不对很不对。
远山一直是个很排斥近距离肢体接触的人。在高专时就这样了。就算他和远山关系好也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过,因为——
冰凉的咒力瞬间席裹而来。
“里香!”
乙骨提前呵住了因为吃醋现身的里香,然而尽管如此,里香那森森的白牙还是停在了远山的眼角。
然而,尽管如此……
少年灰绿色的眼动也没动。
毫无害怕之色。
……
怎么回事……
“我是理解的。所有人都只在意自己喜欢的那部分人。”
“像五条老师、以及以前的夏油君那样,承担起不属于自己的、更厚重的责任的人才是少数。”
“像五条老师这样,会正确地、稳健地在自己之外承担起保护【全部】向他伸出手之人的人,是唯一。”
“就是我,我也是前者。”
远山不是喜欢谈论这些事的人,以前就是这样,只是这段时间、可能遇到的这样的事多了,乙骨也有了好几次听到远山真实想法的机会。虽然大部分时候远山会像现在这样,吸一口气又低下头去。
“五条老师和乙骨君都不用去当怪物。”
“我去做这件事就好了。”少年吸了下鼻子,“就像涩谷时一样。”
“怎么能让你一个人——”
“我想杀人。”
“——对不起。”
“总之我会用别的办法解决宿傩的。换灵魂这种事——谁做都可以,但是不能做到五条老师身上——呃,也不能用到我身上。”
说完话,远山情绪似乎平定了些,松开了乙骨。
又吸了下鼻子,狠狠揉了下鼻头,又转过身低头。
“就像很多人,很多人在意这个世界多过在意五条老师一样。”
“我在意五条老师多过在意这个世界也很正常吧。”
后面的话就有些孩子气了,也是乙骨熟悉的那个远山了。
不管如何,那个计划应该要被搁置了——就是不被搁置,也会被远山设计来搁置吧。只是听起来远山有着自己的后备措施——乙骨是最清楚涩谷时发生了什么的人,所以如果是远山的话,他是可以做到的。
做到……找到比他们所想的更好的方案。
说起涩谷,为什么那个时候明明记得宿傩已经……
哦对了,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乙骨也需要在之后回去向大家传递这个信息。只是——
乙骨看着身前的少年,背着身,没有之前的气势,只是像个走丢的学生一样僵着背垂着头站在那儿。
乙骨盯了会,抬头,不知看到了什么,愣了下,沉默转身离开。
而远山还垂头陷在情绪里。
有人要让五条悟一个人去打宿傩,因为他是断层的最强。也要让五条悟,去为了他输掉死后的那个未来准备,因为还需要保护他死后留下的学生。还需要让五条悟,提前练习灵魂互换,好方便在他死后能够把身体给乙骨用,能够让无下限术式重返战场,多一分战胜宿傩的几率。
在这个过程中,大家在意了被宿傩寄生的惠,思考了怎么在让五条悟攻击宿傩的同时能够保留惠的生机,在意了会在五条悟死后借用他身体的乙骨,在伤心乙骨进入不属于他的身体后失去的人生,也在意了整个高专、日本、乃至全人类。
【但是这些在意。】
“我都不在意。”
远山晓恍然抬头。
【这些在意的思考前提,居然都是五条悟的死啊。】
“我只在意——”
远山晓抬起的眼里,映入了不知道在他身前站了多久的男人身影。
白发的男人,逆着光,影子拖得很长。
“五条老师,全部都知道吧。”
“是哦。”
白发男人似乎想走过来,插兜的手抽出,又不知为何踌躇了下,站定,最后朝着少年的方向笑了下。
“别哭了。”
第99章 决战前夕.完
“所以说,我没有不高兴啦。”
“我在不高兴。”
身前少年的声音有点小,五条悟也不知道是真没听到还是什么,继续安慰——如果这算是安慰的话——安慰着坐在床头的少年。
这里是远山晓的安全屋空间,一有什么事,远山晓总喜欢回到南极这里,比起高专、以及世界的其他地方,远山晓似乎更偏爱这里,而且对这里有种偏执的守护欲,五条悟没见过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被远山晓允许来过这里。
“我也没有生气啦。”
“我在生气。”
黑发少年还低着头,五条悟看着他的发顶,绷紧的肩背,是觉得少年有点像憋着闷气的斗犬。
“我也没有伤心啦。”
五条悟低头就看见少年膝盖被热泪砸出深痕。
五条悟:……
五条悟沉默了下,抓了抓头发。
“我不在意——”
五条悟话音未落。黑发少年就一瞬抬起头来,灰绿的眼亮得惊心。
还滚着泪,咬紧牙,
“我在意!”
远山吸了口气,尽管牙关会因为即将出口的、感觉有些羞耻的话发酸,但是更为酸涩的眼眶、鼻头,那些酸涩的恨意就像是枪管里子弹的底火——
压缩、凝固,在击锤落下时骤然点燃,膨胀,硝烟刺鼻,沿着深刻的螺旋膛线,泣血而出。
“我不允许任何人、哪怕是五条老师自己,不允许有人、这样不在意【五条悟】。”
“……”
蓝眼青年一下安静。
只是手上,还保持着刚刚的动作惯性,温柔地抹着少年眼角不断滚下的泪。
远山身体不好,皮肤摸上去总是发凉的,让人觉得这人就像是裹着碎冰的薄纸,好像某一刻就会在阳光下一照,冰融化然后把纸浸湿碎烂。
所以,摸到那样滚烫——人的眼泪居然会这样烫吗?像岩浆一样。不低头去看的话,总觉得手指上沾的是滚烫的热血。
被这样的眼泪砸中手指时,就一阵心惊。或许是心悸。心脏一下一下跳得很重,好像能在胸腔里听到回响的深刻沉重。
白发青年怔然地与少年灼灼的目光对视了好久。
好一会儿后才在远山晓重重吸着鼻子转头去摸纸的时候摸着鼻子偏头。
远山晓一直是低头避着的,情绪稍微平复一些后就又抬起头来了,一抬头就对上了白发男人一直垂头盯着的蓝眼。远山顿了下,又流下眼泪来了。
“你算什么怪物呢。”
“五条老师。”
五条悟微微吸了口气,似乎是打算叹气,抹着少年眼角水痕时,嘴角又好像要扯起笑来,但是在露出那种熟悉的笑前又止住了,这些安慰对于少年似乎都只是无用功。都只能无用地、无用地重复着,“我没有不开心哦。”
“我有喜欢的大家,也能和大家玩火锅游戏——”
虽然上次吃火锅因为出任务提前走了回来大家并没有等他一起,回来大家就已经吃完了想要一起玩的游戏也结束了——不过这点还是不要和远山说了。
“嗯......我也很有钱,喜欢的甜品都可以买到。”
啊,就是有时候任务多了下班太晚总赶不到甜品店集邮活动——可恶,上次去的时候就错过了最后的集章活动。
“出差也可以去仙台带喜久福的特产回来自己一个人在新干线上吃哦——都不和他们分享啦。”
高专里喜欢甜品的人不是很多来着,钉崎他们的话好像更喜欢旋转寿司一类的?之前有请客陪他们去吃过。
“我有优秀的学生、有感觉可以成为咒术界未来新星的不错的后辈,我——”
五条悟的声音戛然而止。
少年一下抓住了他的手。
先是抓,然后是攥,一点点收紧,在眼泪的润湿下,指缝和手心都黏黏腻腻地粘融在一起,虽然水液会带来失温,但比起风过带起的冰凉感,此时更多感到的是,滑腻手心被紧紧攥住、扣住的触感。
“我只在意你。”
“五条老师,明白这是什么吗。”
远山抬头的时候胸口都在明显起伏着,虽然压抑着呼吸,但是剧烈的情绪还是激起了他糟糕的身体反应,甚至需要反转术式来保持正常的理智。
【恐惧值-49%】
【恐惧值-49%】
一直盯着的系统有些发慌,祂是知道之前【50%】的恐惧值对远山是个坎的。
上次远山恐惧值达到50%时就——
【远山——】
【恐惧值-50%】
......
系统一瞬安静。
在系统紧张的、呼吸紧绷的静默里,危机警报拉满的计算系统中,声控中心骤然爆发尖锐的警报声,而在尖锐的警报长鸣中,还不断回响着恐惧值播报的声音。
警报的红光、高分贝尖鸣不断的警报声,少年的恐惧值——
【恐惧值-51%】
【恐惧值-69%】
【恐惧值-92%】
以一种恐怖的态势反向剧增——
【恐惧值-......】
警报声、播报声、声音音尾像是被拖长了尖针,在紧绷的心脏上冷静地、按照播报节奏地深深拖过带血的刺痕。
疼痛、恐慌、濒死。
然后——
【闭嘴。】
第一次,远山直接对自己脑内的这个声音发声。
然后毫不停顿地,抬眼,灰绿眼莹着水光更像是透明得发白。全然映入五条悟的模样。
“说怪物的话——我这种不把人类当同类,异化所有人、恐惧所有人,想杀了所有人的我才算怪物。老师的话——”
五条悟安静地看着少年因为情绪激动在泪光里失焦的眼,“如果所有人都让晓害怕的话,那我,”
“那五条老师是我唯一【看得清楚】的【人】啊。”
泪光里、模糊的瞳孔似乎缩紧聚焦,直直地、穿过泪光,疼痛冰冷的灵魂就这样直直望来。
“我好不容易、好幸运,很小概率,才能让我遇到五条老师这样的人。”
第一句话说出口,后面就顺畅很多了。
“这个世界上我根本找不到有趣的东西,没有什么能让我高兴的东西。活着可以,死了也可以,只是我太胆小了,死了好痛苦,所以也不能选择,但是活着也很痛苦。可以找到乐子,但是很可惜我不是羂索那样的乐子人,乐子也不会带来本质的开心。我没办法亲近所有人,就是乙骨君、夏油君,也不是可以接近我的人,系统第一次找到我时,说要把我带出那个白房子,以此交换我来帮祂做事,我拒绝了。我不是想当个、不被限制自由的普通人。”
“是普通人也好,不是普通人也好,是自由也好,被困住也好,活着也好,濒死也好——我都没有获得开心。都一直生活在恐惧里。所以我虽然害怕——虽然很害怕很害怕就在医生说的那个年纪死掉,但是也要一直逼自己暗示自己必须接受这个死期,必须早一点、给自己生命设置末路然后迎来末路,必须赶紧早一点结束这种令人害怕的人生因为——”
远山抬起头来,就算是说着看起来很深沉的话,说着看起来像是小说角色最后会剖白自己的高光台词,他还是、还是一直不争气地流着眼泪。
“因为我就是胆小啊。活不下去,虽然死很痛苦,但是也没有勇气支撑自己活太久。”
“但是我遇到了五条老师。”
“我要经历很久很久,恐惧值要消减很久很久,才敢不怕五条老师。”
“我又要经历很久很久,徘徊回避很久,才敢在意五条老师。”
“我还要试探、设计、算计五条老师很久很久,才敢喜欢五条老师。”
好像这一长串话已经耗尽了少年的所有力气,黑发少年头颅一下垂落下去,攥紧了心口处的衬衫,在身体因为疼痛下意识蜷缩时,最后的话也在忍痛咬紧的牙关里颤着渗出,
“忍耐恐惧的话,把自己大脑结构暗示改造后催促自己去死就好了。”
“要抓住幸福的话。”
这次少年不是自己抬起头了,脸被一双手捧着,脸颊都被手指贴合着,指骨绕到了耳后,这样完全捧着让他抬起了头。
“那实在需要太多勇气了。”
所以很痛苦。
少年笑了下,
“是很为难我,对吧,五条老师。”
“你是我幸福的唯一——”
远山改了下口,“你是我唯一、能给我带来幸福的存在。”
五条悟嘴角绷紧的肌肉好像无意识颤动了下,额头贴近,少年额头的肌肤就是冰冷的了,但是垂下的眼好像能被少年眼睑上发烫的水汽灼烧着,好像能跟着他一样眼睛刺痛。
“…所以更在意自己一些吧,五条老师。”
远山晓的声音低下了些,有些疲惫,也有些伤心,“我理解的、这个世界我已经在尽力学习和理解了,所以我理解的、老师有很多想要去喜欢——无论会不会得到对方理解回应也会一视同仁喜欢、爱护的人,老师也有责任,因为感觉是最强、所以要保护很多人,需要理所应当站在很多人前面——这是老师自己的主义吗?还是因为夏油君的事情老师才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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