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沈笠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像是主动沉湎在梦中。
连银蛇也拿他没办法。
解铃还须系铃人。
叶鸣廊背起了沈笠,循着气味的来源下了楼。
高高的坩埚前,夏利先生依然维持着搅动糖浆的动作,时不时往锅炉里撒下一些稀奇古怪的材料。
在他的面前,摆放着教会失窃的死灵书。
夏利先生看见已经醒来的叶鸣廊,示意他先坐下。
叶鸣廊没开口,夏利先生就知道他要问什么。
“放心,只是做梦而已,不会受伤。”
“你一定想问我到底在做什么是吗?”
夏利先生的双眼通红,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属于夏利先生的故事并不长。
“我有个妹妹叫艾达,她已经去世很久了,有人杀了她。”
“教会的人为了招揽教众,故意把那个杀人凶手称之为恶魔,但我知道,他一定是镇子里的某个人。”
“他藏得很深,不仅杀死了艾达,甚至……杀死了米勒。”
“我加入教会,为的就是得到这本书。”
“既然用寻常的办法不能抓住那个凶手,那就用极端的方式,把他找出来。”
这本书上记录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阵法和巫术,很危险,但对夏利先生而言,是救命稻草。
夏利先生说到这里,面带笑容地挖出了自己的一只眼睛,丢进糖浆里。
巨大的锅炉里飘出几枚气泡。
“书上说,把自己的左眼献给梦魔,就能看到所有人藏在心底,最隐秘的,不为人知的梦。”
夏利先生满脸是血,但他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杀手也会做梦的吧,他在梦里是不是也在享受着杀戮的快感呢?”
夏利先生从这些气泡中搜寻凶手的梦。
他想用这种方式,找出杀害妹妹和米勒的凶手。
别说是一只眼睛,即便是以性命为代价,与恶魔做交易,那又怎样。
夏利先生一遍搅动糖浆,一边从锅炉里翻腾出的气泡中,窥视着镇子里每个人的梦境。
“你要是觉得无聊的话,可以过来一起看哦。”
夏利先生指着锅炉中的一枚气泡,对着叶鸣廊露出和善的笑容。
“你想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醒来吗?也许你要的答案,就在这里。”
那枚气泡上,此刻正倒映着沈笠的梦。
“你看你的,我找我的,我们互不打扰。”
夏利先生好心地给叶鸣廊在锅炉边让了一个位置。
叶鸣廊并不愿意窥探别人梦中的隐私,但只因那个人是沈笠,也就鬼使神差般地走了过去。
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梦,什么人,让他沉湎其中。
第55章 第二件:臼齿糖
沈笠的梦境是黑色的,什么也看不见。
起初,只能隐约听到一点声音。
“这里是你的卧室,这个房间,我小时候也住过,你能摸到吗,门框上有一些刻痕。”
一只手覆上他的手。
牵引着他摸了摸门框上的刻痕,从下至上。
“这道刻痕,是我五岁时的身高。”
“这儿,是七岁。”
“这里,十岁。”
沈笠的手顺着门框继续往上摸索,再往上,刻痕就消失了。
“十岁之后,爷爷管得很严,每天都安排一大堆学不完的课程,后面就没有什么机会量身高了。”
沈笠置身在黑暗中,静静地听着那个人的话。
“从有刻痕的门框出来,左转十步,是洗漱的地方,右转三十步可以出门。”
“盲杖挂在大门后的墙上,我不在的时候,如果你想出门,可以带着盲杖,走路更方便一些。”
大门被打开,灼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你住的地方离藏书室和祠堂都很近。”
“出了大门,有三条路,往左走是祠堂,往右走是藏书室,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尽量不要往前走,前面有很多台阶,踏错一步就会受伤。”
“现在我带你去洗漱的地方。”
那人牵着他的手,放慢步调。
沈笠伸手向前,在空中试探着摸了摸。
“毛巾在什么地方。”
他刚问完,一团温热的毛巾覆在了他的脸上。
“其实你不用知道这些。”
覆在双眼的毛巾被拿开,沈笠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
有一线光倾泻进来。
镜子里在跟他说话的少年看上去比他高出半个头。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表情落寞而悲哀。
“毛巾在什么地方,该往左转还是右转,往前跨出几步,这些你都不需要知道,因为有我在你身边。”
他站在他的身后,坚定地握住他的肩:
“比起这些,你有你的责任和使命,所以这些琐事就叫给我吧。”
直到沈笠复明的这一瞬,叶鸣廊才从镜中看到那个人的模样。
分明是他自己。
由不得他去想太多,有些画面一闪而过。
因为符术的缘故,原本干旱无比的炼狱里,每年都会固定下几场雨。
下雨的时候,是储水的好时机。
这里的水源变得不那么稀缺。
老祖宗出席家族会议,把沈笠从幕后推到台前。
从此四大家族的人不再内斗,团结一致,奉他为主,以他为尊。
使用符术的代价巨大,一年里,沈笠至少有半年的时间是失明状态。
只有那个人,始终陪在他身边。
偌大的藏书室里,双目失明的沈笠和叶鸣廊互相扶持,互相陪伴。
记载着符术的书卷已经被他翻地滚瓜烂熟。
他是所有人的希望。
写满符文的纸页一翻而过。
沈笠带领着所有人从地狱十八层爬到第十七层。
世界从永昼过渡到了永夜。
地狱十七层没有任何光亮,寒冷沁入骨骼。
一望无际的冰原下,冻着面目狰狞的浮尸。
古老而恢弘的建筑一半被冻结在冰面以下,一半露在冰原上方。
所有人竭力守护的火种在暗夜的寒风下,一个接一个熄灭了。
“我们需要光,要有永不熄灭的光。”
他们开始怀念地狱十八层的烈阳。
饥饿是次要的,至少得有光,他们才能外出寻找更多的食物。
五感尽失的沈笠在黑暗中咳嗽了一声,虚弱地坐起身来。
他们在废墟中搭建了临时庇护所。
所有人都快冻僵了。
火种熄灭时,熬煮着的唯一一罐热汤被端到了沈笠身边。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沈笠问他。
听见他说话,叶鸣廊有些意外。
“你不是……”
“五感尽失一个月?本来是这样的,但是我听不见你们说话,感受不到所有人的存在,太难熬了,我用符术置换了一下。”
“什么代价?”虽然沈笠说得轻松,但他一向会抓重点。
“失明一年。”
他在黑暗中,小心翼翼的触碰了一下叶鸣廊的手。
“反正,这里是永夜,看得见和看不见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其实他也很怕黑。
但有叶鸣廊在身边,一切都不同了。
叶鸣廊反握住他的手,企图给予他一些温暖。
“就在刚才,我们失去了最后的火种。”
绝望,一次又一次笼罩而来 。
逃离了一个地狱,又来到另一个地狱。
废墟之中,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不知道是谁,在混乱中惊呼一声:“冰面下有东西。”
四周太黑了,所有人只能模糊地得到一个信息。
冰下有东西,至于有什么,无从得知。
没有光,什么也看不到。
沈笠带着大家从地域十八层闯到十七层,本身已经虚弱到极点。
但他仍强撑着站了起来。
废墟之中,众人脚底的冰层不断传来开裂的声音。
叶鸣廊下意识挡在沈笠身前。
冰面之下,有什么东西跳了出来。
所有人全凭本能应对。
“后面!”
两人相伴多年,磨练出了足够的默契。
叶鸣廊抽出两柄长刀,与沈笠迅速交换了一个身位。
两人背靠着背,一个挥刀,一个画符。
沈笠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虚空画符,然后凭空一抓。
两根手指夹着一张符纸挥舞了一下。
符咒无端自燃,星星点点的火焰随着挥舞,在半空中留下明灭的余烬。
像是橙黄色的雪花,有风的时候会骤然亮一下,然后迅速熄灭。
借着这么点微弱的光芒,叶鸣廊看见一个庞大的东西从两人的脚边滑了过去。
他奋力抽刀,接连两下命中,像是砍在铁块上,长刀震地他双手发麻。
那东西身上似乎长了一层坚如铠甲的细鳞,在冰面上刮擦的时候发出细微的声音。
“左边!”
两人再次交换位置,一道符落下,一线光隐没。
这次叶鸣廊终于看清了。
那是一条巨蛇。
他们脚边的是蛇尾,蛇头隐藏在另一侧的黑暗里,随着一声惨叫,又吞噬了一个人。
“我们需要光!”
有人无助地哭嚎。
沈笠在指尖燃起微弱的光芒。
一阵风吹过,那光芒倏的一下又灭了。
苦寒之地,漫天飘雪。
他们势单力薄,守不住半点灯火。
只能被迫与冰层之下的巨蛇搏斗。
沈笠深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他虽然天赋异禀,可是符术晦涩难懂。
他已经止步于此太久了,近一两年,总是找不到契机突破。
他先后献祭了自己的视觉,听觉,嗅觉……
依然无法拯救所有人。
他像冬日里的一束柴焰。
有人需要的时候,就抽走一点薪火取暖。
一点一点又一点。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也就只剩下那么一小簇火苗苟延残喘。
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献出自己的命吗?
在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声中,一只枯瘦的手臂,抓住了他的小腿。
失去双腿的老祖宗不知道什么时候,循着这点微弱的光,爬到了他的脚边。
“你不能再献祭你自己了,献祭我吧。”
老祖宗年事已高,百病缠身,本就命不久矣。
他强撑着一口气活到现在,就是希望自己这条命,能在关键时刻帮沈笠一把。
沈笠下意识脱口而出:“不行。”
“你就算不献祭我,我也快死了,用我这条命,换其他人的命,我觉得很值得。”
“孩子,我知道你的符术止步于此,是因为你从来都不想伤害其他人,不是你参悟不了,而是你过不去你心里这道坎。”
老祖宗言辞恳切,在寒风中,声音洪亮,毫无退缩畏惧之意。
“你越是犹豫下去,死的人越多,死去的那些人都比我年轻,我活够了,他们还没活够,算我求你,救救他们!”
叶鸣廊直到,老祖宗是在拿自己的命,逼迫沈笠做决定。
巨蛇听到了老祖宗的声音,循声而来,张大嘴巴朝着他们扑过来。
叶鸣廊撑起长刀,抵住了锋利的蛇牙,护住了沈笠的安全。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条蛇有两颗脑袋。
在叶鸣廊与第一颗蛇头搏斗的时候,另一颗蛇头猛地朝他扑过来。
叶鸣廊的长刀掉落在地。
老祖宗死死地掐着沈笠,“再不做决定,所有人都得死!”
沈笠孤零零地立在冰面上,滚滚热泪流淌而下。
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符术无法精进,是因为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只是眼下所有人都陷入危机,逼迫他做抉择。
在叶鸣廊没入蛇口的那一瞬间,沈笠终于有所妥协。
他开始画符。
那是一道他从没画过的符。
以他人为柴,续自身之焰。
老祖宗以命入符,沈笠绝望地感受着无穷无尽的力量涌入自己的躯体。
他咬破手指,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将那道符送入夜空。
一轮圆月自东方升起。
柴薪入命,激起万丈光芒。
原本漆黑一片的世界,瞬间亮了起来。
虽不是白昼,但圆月高悬,清辉遍地。
“有光了。”
“能看见了!”
幸存者无比雀跃。
年轻人不再手无寸铁。
所有人拿起武器,保卫彼此。
月光撕破黑夜,在每个人的脚下,留下浅淡的影子。
老祖宗面带微笑地看着那轮月,毫无遗憾地咽了气。
他用自己的命,为所有人换来了遍地不会熄灭的光。
第56章 第二件:臼齿糖
有了月光,所有人终于看清了。
寒冷的冰面上,盘踞着一条银白色的大蛇。
这条大蛇有两颗蛇头,而被大蛇袭击的叶鸣廊,此刻正倒挂在另一颗蛇头的嘴边。
大蛇一仰头,将勾在蛇牙上的叶鸣廊高高抛起。
另一颗蛇头的张大嘴巴,随时准备吞噬他。
眼看着叶鸣廊失去依托,直直下坠,即将落入蛇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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