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和一开始的重心有略微的偏移,但周庭光并没有对此提出质疑,束之也就没有主动点出这怪异之处。
周庭光说的时候少,听的时候更多,可两人的关系也还是在这样高密度的信息交流逐渐变好。
是一种束之以前无法想象和奢求的好,好到偶尔会让束之想要鼻酸落泪,倍感恍惚。
而在那日简单的开机宴之后,剧组的拍摄生活也很快步入正轨。
在《施恩》的故事背景中,几个主角被困的公路名为和谐路一号,此路的两岸连接了整座城市的两个不同面——发展与陈旧、科技与生活。
束之饰演的祁乐是一个早早出身社会的Beta,在和谐路一号的某家连锁餐饮店做服务前台,学历并不高,在故事的前期不是沉默寡言、就是语出惊人,经常会弄得局面十分尴尬,实在算不上讨喜。然而随着故事的展开,祁乐这个角色的过往也逐渐铺展在受众的面前。
糟糕的原生家庭、贫穷的成长环境、充满暴力和恶意的学生时代、处处碰壁的社会求生……几乎集齐了所有让人怜爱又能引发人共鸣的要素。
可即使遭受到了这些,祁乐也并未对自己的生活失望,他仍然在用自己青涩、不成熟的方式在热爱着这个伤害过他的世界,最后甚至舍身为人,奉献自己珍惜的生命促成了大圆满的结局。
这其实是一个算不上太有新意的正义角色,然而作者笔力强大,将祁乐塑造得有血有肉,而随着作品的大火,此角色也被送上了热度高峰。
不过热度并不是束之的主要关注点,他的担忧在于怀疑自己能否将这个并不像自己的角色饰演成功。
如果说他与王珍还能有几分共鸣,那祁乐便和他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祁乐认为人的一生很长,但束之从不将一辈子作为单位来对生命丈量,他只活痛快的片段、只要欢愉的瞬间。
祁乐的性格底色是乐观,可束之却痛恨着这个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人和事,是极其不宽容的一员。
他们之间唯一相似的,或许只有那段漫长且总是在游荡的打工生涯——所以演到前台点单片段的时候,他应该会比较熟练。
抱有这样的担忧,他忐忑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时常会觉得因为这样的不相似,后续的拍摄生活将会变得困难重重,甚至还会让林贤、李施曼等人对他大失所望。
不过真正上戏的时候,束之才发现呈现出来的结果要比他想象中的好很多。
吴宇给过的那些教导,在他还没有细细咀嚼的时候就自然地融入到了实践里;窥视周庭光得来的经验,也在无知无觉见被他纳入到了自己的表演法则中。
实在没办法的时候,他便借着手机去求助“老师”。
总而言之,饰演一个与自己不相似角色,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困难了。
而日子就在这样的拍摄中一天天地过去,不算乏味枯燥,却总觉得少了些惊喜。
直到八月下旬的时候,束之的生活才又重新泛起了波澜。
◇ 第22章 影子
吴宇撂担子了——此消息还是束之从席嘉良的口中得知的。
作为业内有名的文艺片大导演,吴宇的个人习惯与他的电影风格一样出众,他对于自己所导电影有很强的控制欲,深刻地践行着电影导演中心制,但本人又不是特别有计划且严格依照计划进行的性格,甚至经常出现奇思妙想,因此经常会出现拍到一半就停机改剧本的情况。
一个创意拖拖拉拉几年才拍完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出现过。
如此任性的行事风格,投资方竟然也十分纵容,即使是实在无法忍受了,按照吴宇贫瘠的社交能力居然也总能拉来新的。
大导演的“特权”与能力,总让人惊叹。
而导演都给自己放假重整,演员自然也不能在影视基地干等着,于是都幸运地得了一个小长假。
束之暗地、委婉地里问过周庭光这段时间想要去做什么,不过得到的回答也只是冷冰冰的“有事”两个字。
然后他就不再问了。
其实他也没想要做些什么,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又没打算做去找他见面这样幼稚俗套的情感电影桥段。
毕竟现在周庭光闲人一个,束之已经成为了大忙人,才没有那样的时间。
于是他又开始只顾投身到拍摄当中,不再关注其他的事情。-
主理人站在路的首端,西装革履、白丝手套,手中拿着一个记录本,询问每一个进入到新幻境的参与人。“和谐路一号,往左还是往右?”
“我在路的中间。”祁乐穿着最普通的暗色卫衣,帽子扣在脑袋上,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身前的大口袋里,一只手抬起指向不知名的前方。“我只能一直走,一直走到路标发生变化,左还是右,都不是我自己能够选择的。”
主理人放下手中的笔,推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终会有你需要选择的时候的。”
“卡!”
对话的最后一句落下,林贤喊了停,面上的表情很是满意。“你俩这条过了,行,今天就这样吧,差不多了。”
束之和主理人的饰演者对视一眼,互相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从摄像机前离开。
“行啊小束,你最近的状态越来越好了。”林贤站在原地大喇喇地舒展自己的四肢伸了个懒腰,“祁乐都要快被你琢磨透了。”
“可能是熟悉了很多,所以会轻松些。”束之颔首,唇角带起一个很淡的弧度。
林贤脸上的笑意却蓦地变淡些许,又在束之路过的时候突然抬手将卫衣的帽子给拉下。“小束,今天的拍摄结束了,明天再来找祁乐吧。”
语气颇有严肃的意味。
束之愣了几秒,咧着嘴笑了起来。“好的,谢谢林导!”
“去吧,去换衣服卸妆。”林贤重新舒展眉头。
“嗯,林导再见。”
道完别,他直朝着化妆间而去。
坐在化妆镜前将脸上不太多的妆清理干净后,束之的脑袋也变得清醒许多,开始很迟钝地去回想林贤刚刚的话。
可还没正式进入思考的状态,身后突然就出现了一个人——席嘉良。
“啊,明天我带你见个朋友怎么样?”席嘉良抬手搭在他肩上,俯下身对他挑挑眉。“Margot不是让我好好地照顾你?所以我现在给你多介绍点娱乐圈的人脉,刚好他这几天来这边旅游了。”
束之对于旁人的接近有种后天习得的抵触,总是会下意识地产生提防和警惕,即使和席嘉良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相处,他也还是会觉得不自在与怪异。
他不着痕迹地从席嘉良的手下拉开距离,对于这个提议却没有拒绝,只说:“明天还要戏份的话,会不会时间不太够?”
“我帮你请假了!”席嘉良好似没察觉到他的动作,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林导允许了,还让我带着你好好玩。”
“这么快?!”
“当然,我做事一向速战速决。”席嘉良终于收回手,慢悠悠地插进衣服的口袋中。“好了,明天见哈,别放我鸽子哟~”
他吹了个曲调不详的口哨,晃晃荡荡地走出了化妆间。
束之慢慢地收回视线,心中对于席嘉良说要介绍的人,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期待。
寻常的人寻常地见,而大多数的人都很寻常。
但等第二天真正见到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个朋友,自己原来也认识。-
他们早那个朋友一步到约定好的店中。
包间不算太大,橘黄色的吊灯离桌面的距离有些近,空调的冷气扫到时会被吹得轻微摇荡,灯光在这样很小的幅度里产生很夸张的起伏涌动,晃的人有些头晕目眩。
“这里的雨季正是吃菌子的时候。”席嘉良一边说一边将菜单递给束之,“每年都在网上看到关于它的传说,我倒要看看到底有多好吃。”
束之其实不是很敢尝试,只能找一个还算眼熟的名字。“点一盘炒见手青?”
“可以可以,”席嘉良嘴里嚼着店中附赠的餐前零食,发出咔嚓咔嚓的清脆声响。“我如果见小人了,那是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放假了?”
“然后也可以顺理成章地上热搜。”束之下意识地接。
或许这话确实说得还算有趣,话音落下后两人都笑起来,可才刚刚笑到一半,包间的门就突然被推开。
凉风推动吊灯往来人的身上打,橘黄色的灯光毫不吝啬地泼洒过去,在人的身上朦朦胧胧地盖了一层,具体的人就这样虚化在了现实的世界里。
包间的门被关上,姗姗来迟的人摘下口罩,用同样也有些失真的声音说:“阿之,好久不见。”
束之或许早就已经见过这一幕了,在4:3的电影画幅里、在每秒24帧的胶卷画格中。
“好久不见。”他回应道。
周庭光没再多与他寒暄,拉着椅子坐到他和席嘉良两人的正中间,谁也没有偏心。“嘉良也很久不见了。”
“嗯嗯嗯……不见。”席嘉良很是敷衍地回复几句,眼睛还贴在菜单上,不过最重要的话却是说清楚了。“这顿你请哈。”
“好,你点吧。”周庭光很轻地笑了声。
席嘉良因为这句话变得快活起来,也就愈发无暇顾及除他自己之外的其他两人,让氛围变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怪。
即使火锅被端上桌,这样的怪异也没有改变,甚至愈演愈深。
或许只是束之这么觉得。
总之,一顿饭不过三个人,最后却呈现出了三种不同的状态。
周庭光一直稳重自持,对待席嘉良与对待束之都一视同仁;席嘉良向来没心没肺,全身心关注计时器上三十分钟的倒数和锅中沸腾的汤汁。
只有最为不成熟的束之捱过了一顿十分食之无味的餐,闻名于网络的见手青、牛肝菌、鸡枞,他是一个也没有尝出味道来。
这样的遗憾,坐在他身边存在感非常强的周庭光要负首要责任,即使他什么出格的话都没说——因为束之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就只好随便找个人去责怪了。
莫名其妙的一顿饭在莫名其妙的氛围中结束。
将餐桌上的食物都一扫而尽后,席嘉良瘫坐在位置上揉自己胃,面上尽是吃饱喝足之后的慵懒。
“好困啊——”他没有半分偶像包袱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又十分无赖地看着周庭光,“周老师、大影帝,我们这么多年朋友了,请我吃了顿饭,那再辛苦你帮我带着师弟到处玩玩咋样?我觉得我可能是有点水土不服缺氧了,现在迫不及待想找个地方睡一觉。”
好像笃定了周庭光不会拒绝一样,席嘉良没再多说。
他倏地起身抓住自己的东西,在戴上口罩和帽子之后就直接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包间,留下束之和周庭光还坐在原位无言相视。
原本不算大的包间突然就变得空旷起来,空调的制冷似乎也变差了,空气变得粘稠且灼热,惹得人焦躁又不适。
“想去哪里?”又是周庭光先开口。
有了他的声音,束之才稍稍觉得好受了些,也恢复了些清明去回答问题。“应该是你想去哪里吧,毕竟好不容易来一次,不用总问我的。”
事实其实是他也没做准备,所以不做回答。
“好。”周庭光嘴角的弧度变大了些,“那就不设目的怎么样?停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下车。”
“万一停在闹市了怎么办?”
“没关系。”周庭光慢慢站起身,以俯视却不高高在上的姿态看着束之。“又不是什么需要躲躲藏藏的行程。”
束之被他投下的影子晃得失了神,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思考这句话。
也是,因为他们是很清清白白的关系。
他在周庭光的影子里站起身,“我都听你的。”
“好,跟我走。”
周庭光率先往包厢外走,束之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即使两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他们的影子却一直粘连在一起,显示出主人们没有的难舍难分。
◇ 第23章 暴雨
他们停在了一个叫做海埂公园的地方。
“海”不是海,是一个名为滇池的湖泊。
将近傍晚,天并不太晴朗,拂到面上的风带着雨季特有的湿和凉。
在门口的时候还不觉,从停车处转了几道弯走进大门,束之才迟来地感受到这个久负盛名的湖泊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
只是天阴,水也没有那么清。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落雨的趋势,还是八月的傍晚不是观滇池的最好时候,人流竟然出乎他们意料的少。
他们沿着海岸边的木栈道围廊慢慢地往前走,湖上的凉风拂来,廊上系着红绸带的木质许愿牌就被吹得相互碰撞,发出当当的脆响。
束之不自觉地伸手去虚碰,可到底也没真的贴上别人炽热的愿望。
“想要写一个吗?”周庭光问。
“不了吧。”他收回手,不再看它们。“满满当当的,感觉已经挂不下了。”
为了表明自己真的不是很想要,束之非常正直地拉开了距离,慢慢地往湖水能漫上来的下方石阶走去。
最底一层有水草和青苔,他很是谨慎地踩在了中间那一层。
周庭光非常贴心地没有多问,也非常纵容地跟在他的身后,两人又沿着石阶慢慢地往前走了一段。
人工建筑逐渐变少,视野也慢慢开阔起来,等到面前再没有其他的东西阻挡的时候,束之突然就停了下来。
“怎么了?”周庭光在他身后问。
束之抿了下唇,“我想坐一会儿,可以吗?就在这里。”
周庭光轻笑一声,没回答可以或不可以,非常主动地解开外套铺在石阶上。“坐吧。”
近似于受宠若惊和不知所措这样的情绪很快卷上来,可周庭光又是那么自如和坦然,好像束之不应该多做怀疑和犹豫。
于是他就那样顶着赞许和支持的眼神慢慢蹲坐下去,身体挨到石阶,忐忑的心也随之落在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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