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歌来得匆忙,仍穿着早朝时的紫色仙鹤圆领官袍,腰间金玉带稍显歪斜,发丝用盛拾月所送的发簪束起,本是极具威仪的打扮,可矜雅眉眼低垂,莫名就多了一种低眉顺眼的乖训感。
她答:“怕打扰了殿下。”
盛拾月被气笑,阴阳怪气地冒出一句:“你要是真怕打扰,就不会用轿子将我抬进丞相府。”
提到这个,她心中也有气,匆匆忙忙操办的婚礼省略了太多,搞得她连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这些词都说不出来,只能干巴巴憋出一句我如今的夫人是宁清歌。
她越想越气,拿起一块糕点往宁清歌嘴里塞。
不是不爱吃甜的吗?这豆沙糕最是甜腻,甜死宁清歌!
她还将面前的茶水挪开,放到宁清歌伸手取不到的最远处。
宁清歌不曾反抗,顺从咬下糕点,
过分甜腻的味道让人不禁拧眉,却没有吐出一点。
盛拾月见状,不仅没有心疼,还反手又塞了一块。
丞相大人就这样被堵住嘴,两边腮帮子都圆圆鼓起,比之前的小荷花还要狼狈,连咀嚼都困难,只能艰难地用牙齿一点点磨碎。
若是让楼下那群、准备看丞相大人怒罚胡闹纨绔的人瞧见,必然要扼腕叹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怎么可以受到这样的委屈?
有些急脾气的,说不定会直接冲场上前,怒气冲冲地阻拦盛拾月。
可惜此刻无人瞧见,唯一的不相干人员——小荷花还在捧着杨梅渴水抿。
刚才吃得急,糕点粘在嗓子眼,怎么也下不去。
宁清歌知她心里有气,一直有个疙瘩堵在心里头,平日不提起还好,如今被宁欢颜一提,便在心里翻起旧账,一下子就气得不行,现在还没有摔门而出就已算好了,只不过是吃两个糕点罢了。
宁清歌无法说话,只能伸手牵住对方的手,熟练地从掌心探到指间,继而与之十指紧扣。
盛拾月“哼”了声,没有阻拦也缓下态度,还在当气鼓鼓的河豚。
宁清歌也不着急,鼓起来的腮帮子有一下没一下动着,同时轻轻摇晃着对方手臂。
两人贴得近,不同色的衣尾交叠在一起,摇晃的手臂擦过布料,发出窸窣的声音。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故意装可怜,小小两块糕点吃出了服毒的可怜感觉,拧紧的眉头不见松开,泛着水光的眼眸一直注视着盛拾月,随着艰难吞咽,往日不明显的喉结都好像冒出一点,上上下下地滑动。
盛拾月撇了撇嘴,又把放在远处的茶壶给提了回来。
都是因为小荷花在旁边,她不好对宁清歌太凶,不然……
有她好看的
她又瞪了宁清歌一眼,以前不见宁清歌有多喜欢她,一天天不是拽住她斥责一翻,就是板着个脸站在远处,谁能明白她的心意?
追求都没有,这边一个算计那边一个交易,就将自己给抬回府中,盛拾月越想越气,腮帮子比吃糕点的那人还鼓,身体力行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另一个人察觉到不对劲,便侧身贴过来,将残余糕点一口气咽下,脑袋搭上对方肩膀,声音很是干哑道:“我错了。”
认错倒是快,认错态度也极好
盛拾月眼神往另一边落,无意窥见那湖景之中的高台,又想起一桩事,愤愤道:“宁清歌!你之后就没给我弹过琴!”
宁清歌牵着她手,连忙哄道:“今天晚上、今天晚上就弹给你听。”
盛拾月找茬不成,又换了一个借口,继续道:“以后不许再骗我,不然、不然我就和你分房睡。”
好可怕的威胁哟。
宁清歌无辜地眨了眨眼,顺势道:“那我有一件事要交代。”
居然还有旁的事?这人到底瞒着自己做了些什么?盛拾月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咬牙切齿挤出一个字:“说。”
宁清歌倒是坦诚得很:“那个大夫是我找到的。”
“徐三痴?”
“对,”宁清歌点了点头。
盛拾月扯了扯嘴角,她就说曲黎怎么会那么轻易就寻到人,果真是有人在暗中帮忙帮忙
宁清歌温声解释:“我怕你不愿、就想着先寻到合适的大夫,等你日后想医治了,也能及时找到人。”
顾及着小孩在场,她说得省略而简单。
盛拾月斜睨了她一眼,问:“其他呢?比如你现在查到什么了?”
不必细想,宁清歌既已寻来大夫了,那必然也会派人暗查其中内情。
“能查到的不多,要是殿下能主动告诉我……”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盛拾月白眼一翻,便道:“我才不告诉你,你想知道就自己查去,我看你能查到什么东西。”
毕竟是那位亲自出手抹去,宁清歌能查到些许眉目就已算了不得,再往下的事,即便宁清歌有天大的本事也难知晓,而她现在还生气着,才不肯告诉宁清歌。
宁清歌也不恼,柔声哄道:“殿下告诉我好不好?”
“不好!”
“做梦!”
宁清歌似笑了下,又低声道:“那殿下要如何才能解气?要不……”
她语调刻意拖长,千回百转地绕,温热呼吸落在耳畔,莫名撩人。
“殿下罚罚我,就用你买的那些东西。”
盛拾月眼睛一眨,竟可耻地心动了。
半柱香,久等的人们终于听见二楼有脚步声响起。
众人呼吸一滞,齐刷刷往那边看去。
没有瞧见期待已久的画面,只瞧见盛拾月牵着那小孩,大步往外走。
而辜负众人期待的丞相大人,慢了半步,紧跟在盛拾月后头。
这是……
什么情况?
他们期待半天的好戏呢?
丞相大人不该冷着脸,揪着顽劣纨绔的耳朵往外走,盛拾月边走边嚎着自己再也不敢了,现在怎么看着,像是丞相大人犯了错,被盛拾月骂了一顿?
众人表情困惑,无法理解。
第44章
稍晚些, 徐三痴就让人送来汤药。
总共两碗,一碗是治疗暗伤的,一碗是补肾养肝的,她还特地差人嘱咐了句, 让盛拾月放心喝, 绝不会有任何副作用。
盛拾月羞恼,想要去找这人争辩, 说自己分明不需要这些东西。
可是仆从却道:“徐大夫熬完汤药后, 就取了银两赶去千金阁。”
千金阁是汴京城中最大的赌坊。
闻言, 盛拾月只能悻悻作罢,挥手使仆从离开,继而独坐在椅凳上,自顾自地纠结了半天。
最后留下两个空碗就去沐浴。
待回来之时, 宁清歌已着白色里衣,手拿着卷闲书,斜靠在软榻上, 垂眼而看。
听到声响,她先是抬头看向对方, 再随手将书放下, 朝盛拾月招手,无奈道:“怎么连头发都不擦干?”
她态度一如平常, 不见任何异色, 好像早已忘记了之前说的话, 只有盛拾月一个人纠结忸怩, 耳垂泛起的红, 从白日到现在,不曾消退半点。
“这样凉快, ”盛拾月正别扭着,说话难免生硬,从门到木榻,不算远的距离硬生生走了许久。
另一人也不催她,直到对方走到面前,才牵住对方的手,轻声哄道:“莫要贪这种凉,若是寒气入了脑袋,日后容易头疼。”
“你要嫌热,便唤人往冰鉴里头再添几块冰,或是让厨房送些酥山过来。”
“吃不了那东西,”盛拾月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宁清歌一顿,而后才反应过来,扯着对方的手向自己这边,使之坐到木榻边缘,再揽腰将人抱进自己怀中,轻言细语地问:“服药了?”
不等对方回答,又问:“徐大夫如何说,是否有要忌口的东西,可提前和仆从说过?”
她一连冒出几个问题,眼中关切不加掩饰。
盛拾月却嫌她唠叨,反手将她絮絮叨叨的嘴堵住,语气不算好,有些气急败坏地道:“你怎么有那么多问题?”
宁清歌对她向来好脾气,若是旁人早该骂一句好心当成驴肝肺,可宁清歌眉眼越柔,解释道:“我方才去寻过徐大夫,只是她早早就从后门离开。”
问不到大夫,就只能问她这个正主了呗。
盛拾月撇了撇嘴,却道:“我不要告诉你。”
反正她自个是说不出口,尤其是和宁清歌说,哪有乾元和自家坤泽说自己肝热肾虚,万一宁清歌笑出声,她还要不要面子?
那人也不催促,既然盛拾月不愿说,那她明日再去寻一次大夫,也谈不上什么麻烦事。
于是,宁清歌轻扯过捂住自己半张脸的手,低头亲了一口后,才取过随意搭在盛拾月身上的白布,再起身跪坐在木榻上,撩起她潮湿的发丝,用白布包裹发尾,逐渐往上。
她态度如此温和,倒显得盛拾月有些无理取闹了。
这人没再阻拦,坐在榻边仍她所为。
夜色无风也无声,便让闷热包裹,滴落在地上的水痕片刻就被烘干,只见地上的两道影子交叠在一块,前低后高,如同扁且高的幞头帽。
盛拾月看着有趣,偏头想与宁清歌说,却不料对方正低头靠近,于是垂落的发丝滑过脸颊,清澈眼眸倒映出对方面容。
一前一后的呼吸交融成一块,之前被吻过的指尖发烫,盛拾月曲起指节,便将指尖往掌心压。
怪奇怪的,分明她与宁清歌已成亲许久,可时常还会觉得时间不长,总会冒些难言的心悸。
宁清歌像是看出她的变化,温吞眉眼舒展开,如墨玉的眼眸潋滟着波光,映着旁边的烛火,有些像她这个人,看似温和,实际是燎原的火,只要寻到机会,便会从衣裙、裤脚攀延往上,将盛拾月扯进炙热火海中。
她唤了声:“殿下?”
盛拾月还是长进了些,不会像之前一样没出息地偏头避开,就是语气还有些生硬,干巴巴冒出一句:“宁清歌你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好怪异的话,盛拾月说出这句话后就后悔了。
可宁清歌却笑,问道:”那殿下喜欢吗?”
“还、还行吧,”盛拾月道行终浅,远不如对方,当即就挪开视线,低头往地上看。
轻笑声环绕在耳畔,不等盛拾月再气急败坏,便有阴影覆来,将红得滴血的耳垂吻住,清冽声音被模糊,只说了句:“可爱。”
盛拾月倒吸一口凉气,绷紧的脊背不禁往后倒,又连忙伸手往后抵住,将软垫按出一个凹坑。
这场面实在有些好笑。
明艳骄矜的那位,分明是个被伺候的祖宗,却露出一副被欺负的可怜模样,后仰的脖颈纤长,薄皮底下的喉管明晰,隐隐能瞧见一抹青色,随着吞咽而越发明显。
跪坐在旁边的那位看似卑谦,实际却放肆,偏头咬住对方的耳垂,齿尖厮磨间,扯出一丝银线,又消失在紧合的唇间。
同色的里衣相碰,忽有风起,将花瓣吹入,落在盛拾月压在软垫的手上,遮去鼓起的脉络。
旁边的烛火闪烁一瞬。
宁清歌并未耽搁太久,稍松唇后,又轻轻贴了下,才道:“殿下喜欢就好。”
盛拾月迟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续上了前头的话题。
对方又说:“臣远不如殿下。”
这人好生不要脸,为哄她,连这种话都能说得出口。
颇有自知之明的盛拾月抬眼一瞪,便斥道:“宁清歌你怎么学会他们那一套了?”
“他们?”
“就是那些个常去青楼的人,他们最爱说这种哄人的假话,”盛拾月略显震惊,又道:“你不过就去了两次青楼……”
她话音一转,当即又道:“你不会经常去那边吧?”
她越想越肯定,倚翠楼本就是宁清歌的产业,必然会时常过去探看,耳濡目染间,肯定学会不少东西,也怪不得对方什么都懂,还、还莫名熟练。
不过片刻,宁清歌在盛拾月心中想象,就从清如皎月变作混迹青楼的浪荡人。
宁清歌顿时哭笑不得,出言为自己清白辩解道:“就几次罢了。”
盛拾月却将信将疑:“这几次是几次?”
“不多,”宁清歌无奈道:“殿下,我没那么多空闲时间,若倚翠楼有要事,那老鸨或是欢颜会私下入府寻我。”
“那你怎么懂那么多?”盛拾月打破砂锅问到底。
之前暧昧旖旎的气氛被一扫而光,一人跪着一人坐着,犹如在审问一般,好生滑稽。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寻几本杂书看看就是,”宁清歌停顿了下,又看向盛拾月道,十分贴心道:“总得一个人明白这些,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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