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在这两个人身上轻飘飘掠过,他说:“你们到底哪里来的资格和我说这种话?”
他不是假人,不是泥人,他也有心,也会生气,那股自唐茹质问他开始就蔓起的情绪像绵绵的阴雨,在他心里越积越重,直至暴雨天山石将崩。
终于从他口中听到一句回复,汪云江和唐茹两个人都变了脸,他们共同编织了一张网,这张网由血脉编成,那么细密,可本该被牢牢困在网下面的人,却始终站在一旁没入圈套。
汪云江气急败坏地吼:“好,好,你个没良心的……这就是你爷爷养出来的好孙子,你爷爷养的好啊,我们汪家的脸都要被你们爷孙俩丢尽了!生出来你这样的东西,来年上大坟我恨不得在汪家祠堂面前跪死!”
“那你就去死好了。”
一时间包间内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唐茹一双眼圆睁,汪云江指着汪霁的手愣在了半空中,几秒后,他顶着一张紫红的脸站起身,额角青筋乱跳。手边就是盛了热茶的茶杯,他拿起来就要朝汪霁面庞砸过去。
可在茶杯脱手之前,包间里先响起一阵瓷片碎裂的震耳声响,那瓷盘从汪云江耳边刮过,响亮地摔碎在地板上,打碎了所有虚假的温情。
火苗顺着引火线彻底地烧起来。
汪霁坐着抬起眼,他越怒就越静:“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给了你们勇气,让你们今天能有脸打着爹妈的名义来质问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两个人还真是没有半点长进,哪怕年过半百了也还是不长脑子,连做戏都吝啬拿出一点真情?”
唐茹和汪云江在他结了冰的眼神下怔愣住,一时都没能说出话。
汪霁冷清清地张口:“从小到大,你们的爱我没感受到分毫,但你们带给我的痛苦倒是都真真切切。”
“两个同样自私同样不负责任的人凑到一起精虫上脑生了个儿子,儿子小的时候希望他跟着老人做个不妨碍你们玩乐的隐形人,等你们互相撕破了脸皮,又算计着拿这个隐形的儿子去换一切能换到的利益,现在,你们居然还指望这个儿子能够永远做你们吹嘘的资本,做个听你们话的提款机……”
他说着说着甚至笑了出来,但仅仅一瞬,他目光在对面两个人身上扫过。
“你们怎么就能这么……不要脸呢。”
他到底还是说不出更难听的话。他曾经也花了很久才接受了自己的父母并不爱自己的事实,一个人,一个孩子,从来没有得到过来自父母的哪怕一点点爱和重视,是会难过,是会有挫败感的。
这种挫败感并不会因为长大了独立了就能减轻或者消散,好像是一根刺扎在心底,没有强烈的存在感,却时不时就会让人痛一下。
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三十三岁的汪霁对于父母的爱早已经释然,可就像他说的,曾经的痛苦是实实在在的。
这间包间的窗正对着外面的一颗香樟树,窗外树影婆娑,从没合上的窗户缝隙里拂进一阵迟来的风,吹散了汪霁心底最后那一点飘渺无依的感情,破出天青。
汪霁攥着指尖,在这一刻重新归于平静。
他道:“今天见一面也好,话说清楚,以后都不必再见了。”
话音刚落,唐茹有些慌张地扬起嗓子:“汪霁,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当初是我们不好,我们亏待了你,可我们已经知道错了,你还要我们怎么样?我们毕竟是你……”
汪霁打断她:“别再和我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了,等你们到了该赡养的年龄,法律上该尽的义务我会尽,但也仅此而已。你们如果还是拎不清,就去告我好了,不是要脸吗?闹大一点,最好让所有人都知道。”
他说着已经起身走到门口,手握上门把,他侧过头。
唐茹的眼里有惊有怒也有悔,惊是对汪霁如此冷漠的惊,怒是对汪霁如此无情的怒,悔却是对今天她叫上了汪云江的悔。
汪霁直视着也曾和他共享过心跳的母亲:“如果说之前,因为你怀胎十月的苦,我对你还有着最后一点点的尊敬和希冀,那么从现在开始,什么都没有了。”
从没得到过的爱也好,曾真真切切的怨也好,打破了血脉温情就是打破了枷锁,从此这一切都和他无关了。
一楼,前台和他们包间的服务员小姑娘正凑在一起百灵鸟一样遮着嘴唇叽叽喳喳,汪霁走过去,两个人慌忙分开。
“206结一下账。”汪霁说。
前台看着电脑:“先生你好,一共395元,微信支付宝都可以,请扫这边。”
汪霁拿出手机扫码:“我打碎了一个瓷盘,麻烦你帮我一起算上。”
前台立马说:“我知道,是那个吐骨头的小盘吧,那个不怎么值钱的,平时打碎的也不少,你就给五块钱凑个整吧。”
她话音刚落就被旁边的服务员小姑娘悄摸拿手肘顶了一下。
小姑娘看看汪霁,觉得自己出来告了状还讲了八卦有点不好意思,汪霁冲她笑了笑。
他低头付了五百,听着到账提示音响,他和前台说:“能帮我兑张一百块的现金吗?”
前台刚被那么一提醒也有点不好意思,开了钱柜拿了一百块钱递给汪霁。
汪霁伸手又推回去:“麻烦你帮我转交给打扫那个包间的清洁阿姨,多谢。”
推开玻璃门走到屋外,八月的午后总是炎热,今天却有风。
汪霁走在这条居民楼旁的小巷里,这个点没有什么人,能听见两边楼房里传出来的锅铲的碰撞声和偶尔孩童的哭闹玩笑。
他顺着这条巷子一直走,穿过马路,走过街边,最后他在一个公园旁停住,公园就建在河边,他走过去坐在了树荫下。
河水泛着波光,汪霁就这么坐着,心头的那么一点倔强,一点悲凉,还有藏了太久的脆弱,就这么在河边的微风中,慢慢地消散了。
手机响,他以为会是唐茹或汪云江,想要动手拉黑,却是上午才加了联系方式的司机师傅。
下午回云岭的第一班车是一点钟,汪霁原先以为可以赶得上,现在已经到发车的时间了。
从这里到上车地点还有些距离,汪霁为自己的失约和师傅道歉,师傅却大方地表示不在意,打电话过来是为了告诉他另一个师傅的电话号码,让他如果有需要可以跟着那个师傅的车回家。
回家么?
道过谢挂了电话,汪霁双手撑着粗糙的石凳,面前烟柳垂垂,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很想听一听符苏的声音,但他又想起符苏不太喜欢打电话。
慢慢在手机屏幕上敲着,汪霁问:【你中午吃了什么?】
手机震动一声。
【你吃了什么?】
汪霁看着这条消息笑:【吃了大餐。】
【事情办好了?】
【嗯,好了。】
屏幕突然跳转,是符苏打来了语音电话。
汪霁接起,电话接通后有几秒短暂的无声,他说:“你不是不喜欢打电话?”
符苏的声音像是烈日下清冽的山泉:“不喜欢的事情多了,我还不喜欢别人自己吃大餐把我丢下。”
汪霁举着手机失笑。
符苏又说:“事情办好了,什么时候回来?”
汪霁说:“耽误了,本来可以坐上一点的车,现在要等下一班了。”
符苏问:“你坐面包车回来?”
汪霁道:“不然呢,你让我走着回来吗?”
符苏发出两声轻而缓的笑,声音低沉:“不让你走,让你坐专车回。”
汪霁的脸因为午后的阳光泛起薄红,额头也沁出微微的汗,汗珠从眼角划过,惹得他眼睫颤了颤。
符苏说:“司机到了,乘客,你在哪儿上车?”
第21章 生日蛋糕
汪霁站在路边又伸手抹了一次汗,往下走几个台阶就是树荫,但他还是固执地站在路边等,阳光灼人,符苏的车出现在路口时,他忍不住地心跳加快。
车由远及近停到了汪霁身前,副驾驶的车窗放下,符苏坐在驾驶座上,侧头看着他。
汪霁拉开车门坐进去,一开口说话的声音都不太稳:“你怎么来了?”
车里开了空调,符苏把副驾驶的车窗按上去,看汪霁没有动作,又倾身帮他扣上安全带。
距离贴近,他说:“额头上全是汗。”
汪霁说:“怎么,有汗坐不了,要我现在下车吗?”
符苏笑,气息拂过汪霁脖颈,惹得他动了动肩膀。
符苏从扶手箱里拿出湿巾递过去:“都说了是专车,你下车了我载谁?”
汪霁抽出一张胡乱擦了擦脸:“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符苏说:“你觉得呢?”
汪霁攥着湿巾看他:“我质问你呢,你别反问我。”
“质问?”符苏扬了扬眉,“到底该谁质问谁?”
汪霁说:“怎么,我有什么好让你质问的。”
符苏看他,在太阳下晒过的脸很红,刚拿湿巾擦过,有一缕头发被打湿在脸侧。
“怎么没有,”符苏伸手用指尖把那一缕头发捋平,“质问你偷偷过生日不告诉我。”
汪霁睁大眼。
符苏道:“哑口无言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汪霁问。
符苏笑着没说话。
汪霁说:“你问汪姨了?”
符苏摇头:“汪姨自己告诉我的。”
“不可能,我都让汪姨别说……”
他说着顿住,符苏道:“好啊,罪加一等。”
汪霁愣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笑出来,他往后倒,整个人放松地仰倒在椅背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三十多岁了还过生日怪不好意思的,也不是小孩了。”
“而且,”他侧头看着符苏,“本来也没打算瞒你。”
昨天在收到唐茹的消息前,他也是准备告诉符苏的。
三十多岁了,倒也不是要庆祝什么,但他确实也想过,告诉了符苏,和符苏一起过这个生日也还挺好的。
或许还能让符苏再给自己拍张照片,也算是有人陪他一起庆祝了三十三年前的今天,不管是被期待还是不被期待,自己都来到了这个世界上,认真生活了这么多年。
“符苏。”汪霁突然开口。
“嗯?”
“给我买个蛋糕吧。”他看着符苏,“生日蛋糕。”
很突兀的话,汪霁觉得自己说出口前都没来得及过一遍脑子。
可符苏听到后没有犹豫,甚至没表现出一点惊诧,就那么自然地点头道:“好。”
仿佛汪霁说出任何请求,他都会这样说好。
两个人顺着公园往前开了一段,在路边看到一家蛋糕店,很大很干净也很明亮。
汪霁说:“就这家吧。”
符苏依言在旁边的停车位上停好车。
下车推开玻璃门走进去,空调冷气迎面吹来,前台系着围裙戴着烘焙帽,见有客人进来露出甜甜的笑:“欢迎光临,请问两位需要什么?我们最近上了新品有开心果蛋挞和冰淇淋泡芙哦。”
符苏走近,说:“我们要生日蛋糕。”
“啊?”前台一愣,“请问是预订了吗?”
符苏说:“没有预订,现在不能做吗?”
前台看看符苏,又看看站在他身边的汪霁:“做是可以做,但是现做的话要等一会呢,两位可以看看柜台,有今天上午做出来的切件蛋糕可以吗?”
汪霁听说要等,走到柜台旁去看,看了两眼转头和符苏说:“这种其实也挺好的,给买两块这个也行。”
他又问前台:“可以给根蜡烛吗?”
前台点头:“可以的。”
“不要这个,”符苏却很坚持,伸手把站在柜台旁边的汪霁拉过来,再一次强调,“就要生日蛋糕。”
他和前台说:“就现在做吧,我们可以等。”
前台眼神在这两个人身上来回扫过,不知道该听谁的。
汪霁看着符苏,符苏也看他,两人对视一会儿,汪霁和前台说:“就要生日蛋糕,麻烦了。”
前台拿出平板来给他选款式,他和符苏说:“我选个最贵的,讹死你。”
符苏看着他笑:“你最好是。”
没镶金没镶钻,一个蛋糕当然讹不着什么,汪霁拿着平板看了一会儿,放大了其中一款递给前台:“就这款吧,两个人吃,做小点的就可以,谢谢。”
前台拿进去通知西点师傅,店里陆续有别的客人进来,两个人走去蛋糕店外面摆着的木质桌椅上坐着等。
刚因为蛋糕打了岔,坐下后汪霁想起来,又问:“你到底怎么知道的我生日?昨天不问我,今天我走之后跑去问汪姨?”
他没信符苏的话,有他昨天的嘱咐在,汪姨肯定不会主动和符苏说自己今天过生日。但他问这个也完全不是生气,只是好奇。
其实符苏也没骗他,确实是汪姨告诉他的,只不过是他三两句话从汪姨嘴里套出来的。
本来对汪霁不想告诉他的事情他并不想刨根问底,他尊重他的空间他的隐私,只是昨天晚上也好,今天早上也好,汪霁的状态明显有些反常。
可能连汪霁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从昨天下午手机响了两声后,就开始时不时地打开手机对着屏幕出神,眉眼间是肉眼可见的沉重和迟疑。
符苏并不想干涉汪霁什么,但他下意识会想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难以处理的事,才会让汪霁整个人都不太对劲,他并非好奇,只是担心。
木桌上放着装饰用的盆栽,汪霁看着那盆多肉说:“其实我早上临出门的时候还在想要不干脆告诉你,让你陪我一起。”
“那怎么没说?”符苏看他。
汪霁没回答。
因为他是三十三岁,不是三岁。他三岁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他爷爷很忙很辛苦,经常一个人在家里待着,不会总是哭闹着要人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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