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到他近前,先是笑了下,跟着见他颈侧伤口还在淌血,峻眉微皱,摸出块干净帕子递过去:“怎么受伤了,压一压。”
李爻说罢,扫一眼被按得结实的汉子,要往屋里去。
“太师叔别去,”景平忙拦他,“里面似是有软筋散,无形无味,你莫要进去。”
李爻脚步一顿,转回来上下打量景平:“你中招了?”
景平刚才拼得一口精气神顶着,现在大局已定,又见着李爻,气息松懈,身子便有点打晃,开始头重脚轻,依旧是嘴硬道:“不碍事,我猜这药是随着内息气血流转,我自封穴道,且……”他讪笑了笑,把“前几天失血过多”咽了没说,“倒是因祸得福了。”
李爻关切看他,似是不太放心,往他跟前挪了几步,看那模样像时刻准备扶他一把。
这一刻,景平突然开窍地想起一句话来——会哭的孩子有奶喝。
嘿,至理名言啊。
他顿悟之后马上付之于行动,脚一栽歪。
李爻果然接住他:“到底哪难受?”
景平顺势往人家怀里一歪:“头晕。”
“忍一会儿,马上就回去了。”李爻任他依偎,目光看向茅草屋门。
那老妪被制服了,正押出来。
松钗随后而出,少有的狼狈,发髻乱了半边,朱钗半吊着,缠在头发上解也解不下来。她心烦意乱,索性拿护手钺往青丝上一抹。
发丝割断,总算摆脱了窘态。
景平耍小手段得以跟李爻腻歪,面不改色地心花怒放,心道:说书先生总说姑娘们打架急了,会扯头花,看来武艺高强的也不能免俗。咦……?
“松钗……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她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李爻垂眸看他一眼,眼角挂着丝笑意,没回答。
老妪和那汉子被押到李爻面前。
杨徐从院外进来了,道:“王爷,他们埋伏了二十五人,都拿下了,但无一人臼齿□□。”
李爻点头,问那汉子:“你们处心积虑寻贺世子做什么?”
不待汉子回答,老妪抢先冷哼一声,“呸,”她一口口水吐在地上,“狗官。你就是李爻吗?你那骑墙派爷爷果然生不出什么好东西。”
这话于李爻而言很是扎心,但他早麻了,只是挑起半边眉毛垂眸看那老妪。
老妪转向身边汉子,问道:“准备好了没有?”
汉子想都不想便点了点头。
在场所有人皆是人精,听音儿即知这不是好话。
押人的护卫将人死死按住:“别耍花样!”
老妪冷笑,她双手被困,腿却没有。抬腿向李爻凌空一踢。
她很矮,且与李爻相距半丈有余,这一脚就像泼妇打架被人架开了还要撒泼发邪火一样,非常可笑。
可下一刻,便没人笑得出了——她整只脚齐踝掉下来,炮弹似的甩向李爻。
李爻应变神速,搂着景平,侧身躲过。那“飞脚”落空,踢在树上,“轰”地炸了。
枯树猛晃,拦腰而断,树冠带着一截树干横飞出去。
同时,爆炸核心树皮乱迸,腾起大量粉色的烟尘。
湘妃怒!
李爻现在没随身带着那面罩,心知不妙,顿时用手掩住口鼻。
可粉尘细碎,如何是手能掩得住的。
眨眼间,呛涨感冲进胸膛,李爻胸口像要炸了,猛地咳嗽起来。
这湘妃怒专门克他!
敌人不会给他喘息之机,老妪第二记飞脚跟着来了。
场面乍看委实可笑,但却要命。
“太师叔小心!”危难时刻,景平头也不晕了,长身一扑,抱住李爻就地翻倒。
时至此时,景平心里的不解似是破了一个口子——对方不合逻辑的行径就是为了现在吗?
一场闹剧不知谁是螳螂谁是蝉,卖破绽的不合理是针对李爻的连环阴招?
第二脚也空了。
“踢”在院墙上,把泥巴墙炸塌了半边,环境更糟了。
这是属于李爻一个人的地狱啊!
景平抱着人在地上滚了一圈,架他起来,见他动作尚算灵活,自己却已经提不起内息,拼力气牟足最后一把劲,紧搂着他,拔腿往外跑。
“大伙儿押人撤到院外去!”景平高喝。
杨徐吹了个极繁复的口哨,内侍庭的行家里手处变不乱。
烟尘中,先将那一对祸头捆成粽子,扛猪仔似的二扛一,迅速有序地撤出烟雾笼罩的地界。
再说李爻,他抽空狠狠掐了两把手腕穴道。
可那咳嗽怎么也停不下来,甚至有股血腥味倒呛进气管里。
二人在空气清新之处停住脚步,景平侧目看他,顿时大惊失色,一声“太师叔”喊得音都碎了——李爻掩口的手心里,全都是血。
他一咳嗽,便有血沫子往外呛。
第068章 蹊跷
李爻咳嗽着, 暗提一口内息,觉得那几口血呛出来,反而好受了许多, 反手沾掉嘴边的血迹:“没事, 死不了。”现在没有水, 他强自空咽了两口血沫子。
景平担心牵机处还有后招, 设了这么个大圈套只为折了李爻。
他戒备四周,强逼着自己冷静,摸出针囊在李爻手上、小臂对应肺经的穴位下针。
李爻合眼缓了片刻, 一睁眼睛见景平, 遂想起他中了软筋散,问道:“你……咳咳咳……不晕了?”
景平拿针极稳的手微微一抖,他没抬眼,只是道:“好多了。”
李爻:……
怎么可能?
刚才还往我怀里扎呢。
让俩炮仗崩醒了?
他从景平一贯的表现里品出点难以描述的耍赖意味。回溯过往, 他从没厌烦过对方跟他起腻。
甚至包括那个吻……
时至此刻,李爻惊觉顿悟——他对景平有潜移默化的纵容, 教养陪伴之情尚算其次,最主要的是他自己分明乐在其中。
他被这结论惊得又咳嗽好几声,暗骂自己脑袋炸坏了, 自从上次被景平稀里糊涂地亲过一口之后, 就越来越不对劲。
又或许早就不对劲了。
可关于喜欢的话题早说开了, 怎么反而心有不甘了?
他想到这, 忍不住看景平。
年轻人垂着眼睛行针, 颇为凌厉的五官被专注的神色柔和了棱角;眉峰似远山, 还似温柔着谁在心间, 那又长又密的睫毛,将愁绪和心疼全挡了去, 只余下盼着那人安康的关切。
李爻心下升起股别样的情愫——身边除了小景平,实在没人待我这么好了。
正在这时,杨徐带人来了。
“王爷,”他看见李爻这副模样吓了一跳,“王爷这是怎么了!”
李爻抬手示意他别咋唬:“老毛病,周围都干净吗?”
“再无埋伏。”杨徐答道。
“回驿馆再说。”
李爻扎了满胳膊的针,景平想扶他,他却好了似的,几下把针全拔了,吹个马哨将战马唤来,利索地踏镫上马,垂了眼眸看景平:“真好了?若是骑不得马,我带你。”
景平一愣,先是略带审视地看李爻,见他不再咳血,气息平复不少,略放下心。
跟着,他才把李爻的话在脑袋里过了一遍,没回话,脸先要红,暗骂自己没出息,顶着张没表情的脸道:“方才不觉得,猛站起来确实是有些的,劳烦太师叔了。”
李爻笑了,居高向他伸手。
景平讷讷看他,心中忽起一念——神明俯身看到了他的虔诚。
他的英雄也终于回头看到了追随。
“来。”李爻轻声。
待手指相触,他用了个巧劲,景平那么大个小伙子,被他一拎上马,坐在身前。
李爻双手代缰,好像搂了景平。
他声线低缓地道:“走了。”
跟着,轻喝一声“驾——”马儿小跑起来。
景平说晕也不算是撒谎。
他现在恍如被李爻抱着,迷迷瞪瞪,腾云驾雾。
他忍不住想:太师叔不是说不喜欢男人吗?他对我这样纯是师徒情分吧,这便够了。
可他总归想多些贪恋,索性合了眼睛,似有似无地倚在李爻肩膀上。李爻肺气不畅,喘气声音比寻常时重很多,那一呼一吸响在景平耳边,听得他心疼、心焦又莫名心安。
李爻撑着精神往回赶,心口一阵阵发闷,肺里像有很多道钢针划拉。
人身体不好时,心里便会生出种交缠的、从前不大有的悲怜——
小景平煞费苦心,可这毛病真的治得好吗?
他待我无论是师徒之情,又或有别的逾越情分,都是情真意切;他否认了喜欢,便是不打算对我有明言的奢求。
这破身子怕是撑不了几年了,我又何必挑破?
若他真想向我要个……旁的名分,我能给他么?
待到我走了,空留下他一个人孤孤单单,背着那样的名声,没人会护着他,实在太可怜了。
吹灯拔蜡之前,多纵着他些便是了。
难得糊涂。
李爻这么想,突然悲切地释然了,低头看景平一眼,任由了没有说话。
俩人都不怎么健全地回到驿馆时,李爻乍看上去比景平还硬朗些。他伤病在内,又习以为常,才能打眼看不出端倪。
而景平的软筋散算是彻底发作起来了。他上马时,有一半是借题发挥,下马则手软脚也软,险些扑进李爻怀里。
李爻知道他不是假装,一把接了人,弯腰抱起来,跨步进院。
景平万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念着对方身体也不怎么样,没往下挣扎,搂着对方脖子道:“太师叔放我下来,我……”
“行了,”李爻打断他,“这是什么下三滥的药,你有数吗,怎么解?”他冷哼一声,“这就找那俩货要解药!”
王爷抱着人进院,留守的众人都出来了。
卫满首当其冲,远远的没看清李爻怀里是谁,心想,哪个姑娘这么大福气得王爷亲自抱回来,怕是好事将近。
闪念间又察觉不对——谁家姑娘这么大个子?
再一看……
嚯!这不贺大夫吗!
他紧赶两步上前,关切道:“贺大夫受伤了?”
说着,该是怕李爻太累,伸手要接。
李爻稍一闪身,没让倒手,稳当抱着景平往房间去,同时道:“他中了软筋散,你和杨大人找抓回来的那对贼要解药,他们似是母子,缺胳膊断腿都无妨,别弄死了就行。”
卫满得令,赶快去了。
话冷冷的有股戾气,景平不禁抬头看他,正好撞上李爻垂眸,目色柔如春水,让景平心里荡了莲漪。
李爻进屋,轻轻把景平放在床上,缓一口气息,到水盆沾湿了手巾给他擦脸擦手,又倒水给他喝。景平现在身子松得手都握不紧了,喝水不能自理,得李爻这般照顾,高兴又自责。
“连累太师叔费心了。”
“说什么呢?”李爻笑着白他一眼,“是我拿你当鱼饵,才闹成这样。只是万没想到,湘妃怒传到羯人手里了。”
事情在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也不知为什么,他的身体对湘妃怒格外敏感。
“我觉得这事有点怪。”景平中气不足,显得更虚弱了。
李爻皱眉看他:“天大的事也容后再说,你合眼歇一会儿。”
“你……你就让我说吧。”景平眼巴巴看他。
李爻心软了,在床边坐下,妥协道:“好,你说。”
“依现在的情况看,咱们是互相套路了?”
这事的具体操作李爻并没让景平知道,景平寻着已知推测道:“松钗……先生,是避役司的人,蛰伏在信安城,搭上了春衫桂水阁的张不扬,而这张不扬其实是牵机处的探子,所以,松钗先生制造机会让他引我去看丝茶古道的灾地,让同是牵机处的同伴设计引我去茅屋,是……想要抓我……”景平缓了口气,“在他们亮出湘妃怒之前,这个逻辑乍看是通顺的,而后,他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意在针对你。”
李爻点头:“你向来聪明。”
“可……太师叔不觉得这里面有很多漏洞和矛盾吗?”
李爻也察觉事情里有很多细节诡异,还未来得及仔细罗列,便道:“你说来听听。”
“咱们单说他们针对你这一点,就很不通。如果我是谋划者,便不会把袭击地点放在山间小院里,而是选个密不通风的地方,又或者是那爱坍塌的山道旁,如此,成功损了你的概率更高。咱们离开院子时,我一度担心他们还会有增援,但也没有……”
李爻:好么,幸亏不是你算计我啊。
但他不得不承认,景平说得很对。
“更甚,他们若是不用湘妃怒算计你,咱们便不知道这东西已经流入羯人之手,若有朝一日两军交战,骤然用在战场上,岂不比现在暴露收效好太多了?还有,如果羯人想要抓我,又为什么要多费一道手让我知道越王中饱私囊,难道他们还好心顺便帮咱们整顿朝纲吗?”
李爻一直垂着眼睛听景平说。
“我也没想通,”他沉吟道,“听说羯人上层分裂,或许人心难测,意见相左……”
“他们真的是牵机处的人吗?”景平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李爻心思一凛:“什么意思?”
“牵机处的死士不是会在臼齿钻洞么,为什么那些人的牙是完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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