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闲工夫折磨战俘出气,还不如商量对策,速战速决。
再说贺景平。
定边军开拔的第二天晌午,他也带人离开了都城。
他平步青云,在皇上面前说话有了分量,向皇上要了工部侍郎陆缓随行。给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若是有意购买军备的小国君主提出千奇百怪的问题,即刻能有懂行的大人对答,以示我国实力,也免去了来回传信耽误的时间。
皇上没想便允了。
景平年纪不大,平时虽然脸冷不爱笑,话也很少,但待人算得温和。那是种让人分不清真情还是假意的和气,这感觉很微妙,若对方心思大条,是察觉不到的。他有心亲近陆缓,便又将骨子里的冷漠收敛起几分。
而陆缓这人人如其名,他一门心思全在工部的研究设计上,说话慢条斯理,对情绪的感知很是麻木,于是二人一个有心而为,一个无心多想,莫名其妙地相熟起来。
这日行至蜀中。
景平趁傍晚扎营修整时,到陆缓帐边叫人:“陆大人,我是贺泠,能进来吗?”
陆缓掀帘把他让进帐:“贺大人有什么事,找人知会一声就行了。”
景平回身将帘子从内侧锁好,示意陆缓坐:“我不过是麻雀上枝头,陆大哥不必如此客气。”
陆缓不明白他为何锁了帐帘,晃晃葫芦:“南方湿潮,喝口酒吗?”
景平拱手——却之不恭了。
两杯酒下肚,陆缓直言问:“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明日便出国境了,是有事要嘱咐吗?”
景平道:“陆大哥久在官场,场面事如何用得到我嘱咐,我来是想问……”他一口气干了陆缓给倒的酒,压低了声音,“月漉烟韵阁一面之后,我知道陆大哥私藏了改良的湘妃怒制法,如今嘉王之乱风头已过,不知若是现在想请陆大哥做那改良后的湘妃怒,做得出吗?”
陆缓脸色一变,忧虑里带着几分兴奋,两相混合在一起,被理智压住。
他问道:“贺大人何意?”
“实不相瞒,若是可行,我想急做一批送到鄯州去。”
陆缓瞥一眼已经被景平封死的帐门,恍然大悟:原来是要说这事才锁帐子啊!
他沉吟片刻道:“但……这事一来花销巨大,二来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
景平笑了:“钱的事,陆大哥不必担心,御前的说辞我也已经想好了,只差你一句能不能做。”
陆缓深吸一口气定神片刻,他早就憋屈死了,将制作湘妃怒提上日程的事情他跟皇上提过两次,都没有后文。
那利器若是制成了,足以让南晋威震四夷八荒,哪还至于这样整日里掰着手指头、算计着挨揍。
他一口气喝干了壶里的酒:“做!即便最后圣上怪罪,陆某也不负边域受流离之苦的百姓!不负浴血奋战的将士们!”
景平听罢站起来了,端正叉手行礼,恭敬道:“大人放心,断不会牵连到你!”
陆缓借着酒劲仰脸看眼前的年轻人。
帐中火光摇曳,衬得对方一双眼睛如沧海明珠,曦辉生色,坚定可靠得与他年纪不大相符。
景平与陆缓告辞,挑帘出帐子,正遇见杨徐带人巡营。
“杨大哥,”他喊人,“今夜我出去一趟,天明之前必然回来。”
杨徐疑惑:“大人去哪?我着人护送你去。”
景平摇手道:“这离我师门极近,我回去一趟,人多反而不便。”
李爻到鄯庸关之后,暂时未经历恶战,那搁古军只是三天两头来佯攻一回,扰得守军精神一直紧绷。而他那毛病也跟敌军一样,时不时不太严重地犯一下,刷刷存在感。
这么看来,景平给的新药是好用的。
李爻很会借力打力,敌军一旦来攻,他便同时派骑军小队借机出关,将古长城沿线散村的百姓往回迁。
日子一晃二十多天过,百姓给迁回来不少。
那些老百姓确如黄骁所言,把几间破屋几亩田地看得比命重。
每次骑军小队去劝百姓回撤,都要挨家挨户游说,苦口婆心,连劝带吓唬,将搁古妖人捉到汉民剥皮制战鼓,抽筋绑军旗的事情绘声绘色地描述,才将周边十几处小村落撤空。
如今还余下三四个村子未撤离。
李爻看着城防沙盘仔细盘算,两天之内需得将人撤干净,这样便能借地势打包围伏击。
只是无奈,兵力缺损。
黄骁也在看沙盘,突然插嘴:“统帅,咱们奏请增兵的奏书已经送出快两个月了,这同意不同意的,怎么连个龙屁都放不回来啊?”
李爻看他,奇道:“什么增兵的奏书?”
黄骁也愣了:“统帅没听说么?”
李爻皱了眉。
两个月之前他还在都城,按理说若有请援的奏书会经由兵部转至他手。
即便是加急文书直接呈给皇上,也不可能连个风声都听不见,莫非是那奏书……
根本就没到都城?!
是丢了,还是……
被谁截下了?
李爻正自出神,门外斥候高喝一声“报——”
斥候在这乍暖还寒时候跑了一身汗,进账行礼:“统帅,前方兄弟来报,搁古有大军调动,约有十万余。”
李爻心惊,加上现有的敌军,对方人数要直逼二十万了。
即便有古长城做防御工事,以守军五万对抗敌军二十万,也如蚂蚁拦大象。
“敌方援军还有几日到阵前?”李爻问道。
斥候答:“三天左右。”
李爻看向一旁发呆的监军:“铎公公,请陛下政令,传令给江南驻邑军,让三城调配两万兵将,囤于鄯州两翼;再由战鹰、驿馆两条线,传战讯回都城,请陛下启征兵令,调配兵力来援!”
那监军太监听他说完反应了片刻,又持着礼慢悠悠地一摸怀里,脸色渐渐变了,颤声道:“政……政令呢……”
他跟李爻同时出发,却在路上被李爻甩下好远,延后四五日才到前线。来了之后,自知挂着监军的名,不过是循着规矩做政令保管员,王爷说啥便听啥呗,是以他一直端着个劲儿神游四海。
现在政令没了。
他可一切都顾不上了,失里慌张敞开衣裳把怀里的东西都抖楞出来——还是没有。
他回头跟身边小太监尖声怒吼:“政令呢!咱家一直收在怀里呢!”
小太监吓得抖成一团:“小的……小的不知道啊,政令一直是公公亲自收的……”
李爻冷眼看这二人,向身边斥候吩咐:“拿纸笔来,我写信给花长史,让他依计划调配行事。那政令半个时辰之内找不到,便令战鹰传信回都城,重新向陛下请一道。”
“得令!”
斥候迈腿要走,监军太监慌忙拦着人:“等,等一等。”
李爻皱眉看他。
铎公公扭捏吭哧了一番,自觉端肃了仪容,秉持道:“上次洛雨城之事,陛下已因为王爷没有政令擅闯城门斥责了,王爷还是……多等咱家找一找。这也是……为王爷着想……”
李爻脸色一变:“等到何时?铎公公丢失政令已是死罪,若延误战机是想死得多些趣味,将枭首改个花样吗!”
一下把太监吓破胆了。
他哭喊道:“王爷!求王爷救奴才一命啊!奴才确实将政令收在怀里,不知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没了……”说话间鼻涕眼泪都下来了,可叹是如此感情丰富。
眼看要跪个五体投地,去抱李爻的腿。
李爻烦死了,撕魂刀在他腋下一架,把人掫起来,免了对方的礼数周全:“铎公公有功夫哭,不如立刻去好好找东西,若是此仗胜了,我自然能在御前保你不死;但若败了,莫说是你,这鄯庸关残破的城墙足够把咱们都埋了!到时候,倒是可以让公公先选一块喜欢地方挖坑。”
太监哪里经得住他这番气势,顿时蔫了,由身边伺候人扶着,哆哆嗦嗦滚回自己帐子里找东西去了。
李爻向那斥候低喝道:“快去!”
军帐里清净多了。
李爻捏了捏眉心,他能察觉到政令莫名丢失有蹊跷,但他现在忙着打仗,实在再分不出心思纠缠这些深沉阴谋。
黄骁冷眼旁观,见帐内再无旁人,沉吟片刻,低声道:“统帅,若是实在难敌,卑职倒有破釜沉舟之计。”
李爻示意他说。
“咱们可以鄯州为饵,引敌军入城,再联合江南驻邑军三向合围,给他们包个饺子!”
李爻冷脸合了眼睛,沉吟道:“征战于天家而言是博弈游戏,于士兵、百姓而言却是不容有失的豪赌,若此地有长城为辅依然守不住,引敌军入关岂非引狼入室,送给他们一马平川?”话说到这,他睁了眼,眸子泛着寒光,像沉坠深潭的星星,“传令下去,全军备战,与我守住鄯庸关,半步不退,不战即死!”
第074章 逼宫
赵晟继位之后, 老天待他不薄,虽然边关总有大小叛乱,但天灾总归是没有的。而今, 福气大概是耗光了, 天灾人祸一股脑全来了。
信安城外郊地震, 山体滑坡、道路开裂, 不仅彻底断了丝茶古道的枢纽,还震出了越王赵昆天高皇帝远的贪腐。
这王爷实在是不怎么聪明,甩下封邑的烂摊子, 跑到皇上面前卖惨, 委实把自己置于“老窝”之外。先被李爻把他和太守胡晓的胡作非为查出端倪,后又有郑铮这出了名的倔老头去整顿灾后重建。
老大人郑铮心系灾民,路上已经想好了调动百姓重建家园热情的方法。
结果到地方一看,鼻子好悬气歪了。
李爻之前在这地方待得时间太短, 又是先奔着牵机处去的,来不及查探民情, 被皇上一纸诏书急召回都城,他只见城中心富贵人家尚有余粮,照样的歌舞升平, 酒肉奢靡, 却没见那郊外的离火神君祠每日聚集大量的贫民百姓。这些人日日来此祈福, 得祠中日奢两次粥饭, 便已经满足得不行, 罔顾官府征召劳工的号召, “知足常乐”——顺应劫难, 不与之争,才能平安顺利渡过难关。
这不是鬼迷心窍了么!
因为民众信奉的真神是皇上, 朝廷不发强征政令,官军至今不得强行征召劳工。郑铮只得提高了三倍报酬,挨街挨巷地亲自去征召游说,收效甚微。
十户里有两户不差钱,事不关己;剩下八户,多是死心塌地信离火神君。老大人费力四五天,召来的劳工不足二十人。
郑铮只得换了方法。
他手持政令,调动当地衙卫,将笃信神君的百姓们轰出祠堂,在神君祠厚重的大门上贴紧封条,言说神君真身喝令老夫带领你们重建家园。
饶是这般,依旧有执拗之辈,拥堵在祠堂院外绕墙跪拜,看那模样是宁可常日念经咒,也不肯去修路葺田。
更有人传言说,郑铮是来祸乱天下的妖魔。
老大人的火药桶脾气终于爆了,当场叫人把带头闹事的下了狱,自行撕开封条,拎了根老藤拐棍,以天王老子挡路也提棍便敲的气势冲进供殿,将泥胚的神君像砸个稀碎,铜铸大像则是一块红布从头蒙到脚,怒喝道:“老夫替离火神君来指引尔等安家乐业,尔等罔顾点化,执迷自固,若老夫是妖,神君便该引天雷来劈!老夫就站在这,尔等看看,可有天雷劈我?!”
话音落,当然依旧碧空万里。
就这么哄着、逼着、骗着,好不容易征召了些老实百姓前去修路、垦田。
可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郑铮砸了神像,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他写了一封奏报,自罪上奏到御前。
好巧不巧,与这封奏书前后脚送到御书房的,还有李爻的加急军报。
军报先奏敌军增兵压境,请求增兵;再询问常健老将军曾发的增兵奏请,陛下收到了没有;最后说监军铎公公阵前莫名丢失政令,请求补发。
赵晟看见郑铮的奏书时脸色已经不好看了,再看见李爻这封……
一张脸耷拉得跟刚死了爹似的。
“常将军的军报呢?”他向樊星怒吼,“上朝!现在让那群昏官都给朕滚到朝上来!”
半个时辰之后,群臣位列大殿。
兵部尚书明白这锅自己甩不掉,不等皇上责问,出列躬身行礼:“陛下,兵部官驿确实收到了常将军的军报,当时康南王启程在即,微臣依例将军报奏给东宫,同时奉抄同录送到康南王府了。”
李爻封了郡王,依旧承理右相的职务,前些日子,皇上让太子多跟他学学,军务奏报便是由他和太子共理。
而常健这封军报不知是耽误了行程还是怎的,比那连丢十一城的衰事消息还晚到了兵部,四下忙乱一耽误,李爻没看着便已经出征了。
皇上遂看向太子赵岐。
太子行礼道:“回父皇,儿臣日前确实收到了,也将事情安排下去了,但因……但因……”
他支支吾吾,话说不下去。
赵晟见他在大朝上扭捏,火气更胜,厉声呵斥道:“有话好好说,结结巴巴成什么样子!”
“陛下,”辰王接话道,“微臣替殿下说句好话吧。”
他见赵晟不吭声,自顾自继续道:“太子殿下日前生了重病,强撑着高烧多次入宫见驾,多次不得见……”话到此处,颇有深意地看了赵晟一眼。
赵晟心里有数,他最近和豫妃如胶似漆,依稀记得有次正和爱妃情到浓时,外事奏报太子殿下求见,他向外事官说让太子先回。
“日前殿下为了等陛下,险些在宫内晕倒,微臣心疼殿下,便与兵部商量,先将征兵诏令发下去了,征召条件如常,只字未改。”
辰王没提皇上沉迷后宫的不是,只说了事。
赵晟松一口气:“这便好,今日大朝,要将兵将调配的事择定下来,莫要耽误前线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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