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暴雨点子一般冲向敌军。
敌军后排兵士不得重盾保护,伤亡成片。
依旧没让敌军停止步伐。
这很正常。
李爻攻势有条不紊, 眼看对方前排盾兵进入投石攻击范围,烧得通红的巨石砸如星辰陨落。
“集中火力,冲一点打!”
“统帅!”花信风凛声道, “末将请令率军出城, 左右两翼冲散敌军盾兵, 令中军暴于攻势!”
李爻摇头:“再等等。”
他展目望被炸得沙尘飞扬的场下:“盾兵并没全力护佑中军, 恐有蹊跷。”
话音落, 敌军似是与他心有灵犀。
他们的人皮战鼓给轰成了碎片, 便用长号传令——嗡响长鸣中, 丈高的重盾左右散开。
一排黑洞洞的炮口显露出来。
原来是为了这个。
巨大的青铜重盾之后紧跟着火炮。
那炮很小,是以移动相对迅捷。
严丝合缝地紧跟重盾, 让城上见不得端倪。
“这么小的玩意,能有多大劲?”城上有人窃窃低语。
自证似的,正对城关的一门小炮吐出枚炮弹——那炮弹也不大正经,像个小酒坛子,简直比山大王制的□□还简陋。
准头更是可笑,划出一道圆润的抛物线,没到目的地先飞不动了,落在城关脚跟。
可是!
小酒坛子落地即炸,“轰——”的一声震耳欲聋。
地竟似震得晃了两晃。城根碎石激飞,爆烟腾起来丈许——是粉色的。
湘妃怒!
制法果然已辗转入敌军之手!
而南晋自己却还因嘉王之乱停滞着这般国之重器的迭代研制。
敌军似有鬼神助阵,沙场上起了阵阴风,将那爆烟直向城头吹来。
李爻心思一凛,暗呼不妙,赶快摸出银乌面罩扣在脸上,凛声急下军令:“阳数弩/手换寻常弓/弩,瞄准炮弹,落地之前射炸了它!火炮瞄准敌军炮口,开火!”
边军令出法随,即刻更换装备,饶是这般迅速,也给了敌军调整炮口角度的时间。
一连数颗湘妃怒打中城墙,更有的越过城关落在城上,一炮下去,便倒一片守城关军。
敌军见此惊喜,直接将火力集中在李爻所在的望亭之上。
好在,晋军弓/弩/手不是吃干饭的,换好装备立时万箭齐发,护佑主帅和城关,让后续飞来的炮弹悉数空中炸膛。
不大一会功夫,鄯州城外烟云绯红,遮天蔽日铺了满片美丽又诡异的索命云。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李爻心思猛转,对方还没回过味来,若是将炮口推平,轰炸石台基的低处,弩箭便难以防御,很快能将这残破的城墙炸出豁口。
一旦豁口出现,即刻便是高堤溃于蚁穴!
必须出关将小炮毁了去!
阵前瞬息万变,临阵指挥是个容错率极低的工作。
李爻回眸扫视一番,刚要询问哪位将军愿往,常怀已经单膝跪下:“末将请令,带将士捣毁敌军火炮!”
此去九死一生。
“常将军身体恢复了么?”李爻问。
常怀抬了眼,眼睛里翻涌着不要命的绝义,他起身立正道:“老子无恙!心怀难安,定不辱命,将那些王八羔子抽筋剥皮才能出胸中恶气!”
他情急自称老子,李爻自然不会计较。
常怀心间有股悲愤。
顺应这悲愤,事半功倍。
李爻来不及惆怅怆然,点头道:“常将军带人直冲出去,昭之分左右两翼掩护,传令炮手,集火敌军中路,引他们回防!”
军令下。
三路骑军迅速在三路出关门处整肃。
号令即响,铁骑即动。
硝烟笼罩之下,沙场夷敞,血如泼墨。
冲锋陷阵的将军每上战阵,便会决绝一次,或许是最后一次。他们心知可能再不会活着回来,依旧义无反顾。
而此时,常怀跨上战马,心里明镜儿似的,他将那“或许”二字去掉——这必是最后一次了。
常怀带的队伍名为墨犼,一水儿的黑甲骑军,自建军以来便在他手下。虽然只有五百人,却如手足弟兄,能以一当十。
他昨日冒失突进,被敌军暗算损了一百兄弟,今日雪耻的机会来了!
兵士气焰随主将,早已迸涨,烧得滚热如油。
四百人心念划一,明知面对如汪洋的敌军,终将被湮灭吞没。
但在被冷却之前,他们必要将漩涡搅得溃乱。
李爻的战术管用。
敌军中路被集火,分散掉一部分进攻的精力。
战场上寻常兵士不畏死的委实是少数,谁不想留着命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呢,中路被强攻,前锋后排难免分神——万一主帅被对方一炮炸死了,那还打个屁呀。
要说搁古军也算应变神速,重盾变换有序,片刻将中军护得严实。
而此时,敌军也似终于回过味了。开始两相揪一点地猛轰,倒要看看是己方的重盾先破,还是晋军那残破的古长城先被炸开塌败的原点。
花信风也已下场,兵分两路左右突袭,像两柄细刀,穿进敌军的骨头缝里。
可若要与常怀两相配合,一时还做不到。敌军中路正在后撤,旨在护佑主帅,而那帅位一旦退出城上重炮的射程,中军兵将会即刻反扑。
到时候还没能将那小口火炮毁掉,这一仗怕是要危险了。
花信风回望一眼城上。
李爻就站在基台正中,纹丝不动,不知在盘算什么。
再说常怀,他正面带人冲锋到□□、弓箭射程内,开始射杀敌军炮手。
可对方炮口终归不是死的。
眼见右方一门火炮炮口低垂,他大吼一声:“不好!”
话音未落,炮弹便被轰射而出,越过他的头顶,向他身后去。
千钧之际,也不知是城上哪两位神仙救命,两柄箭矢同时射中炸雷。
湘妃怒在投入墨犼军阵的前一刻,爆于空中。
碎硝利片如飞刃,席卷过勇士们的身躯——好过一炸一大片。
也就在这,敌军阵营里发出一阵欢呼。
有“叽里咕噜”的搁古话高喊着什么。
紧跟着,所有炮口再不顾忌墨犼军冲锋,齐齐对准城关。
常怀陡然明白了什么!
他回头,见李爻所在的基台与箭楼相连处,出现了一道深沉巨大的裂缝,幽黑洞邃,如直面深渊。
这要命的时刻终于来了!
常怀深吸一口气,高喝道:“弟兄们!成败在此一举,结同心索!雷火弹塞进他们炮口里!”
此声吼过,军中极短地安静下来,而后爆发出整齐划一的悲愤嘶吼。众人以常怀为中心,迅速拉列排开,纷纷抽出腰间钢筋套索,套在相邻之人的铠甲上。
同心索。
听上去优雅柔和,其实是万不得已的自杀式攻击阵法。
将士们不分彼此,结成联排长方阵,以钢索相互纠缠,一同冲锋。期间哪怕有人中箭身亡,只要钢索不断,同伴就会带着兄弟的尸体不负使命——同心既结,生死不离!
眼下再无他法,常怀是要豁出全营,拼得敌军火炮炸膛。
武将不畏死,文官不贪财,便能山河永固,四海清平!
李爻站在城楼上,已知楼基处出现裂痕,沉一口气,转身吩咐道:“炮、弩、箭留守掩护,所有骑军随我出城支援常将军!”
炮火连声中,他声音冷得清淡。
身旁令官高喝一声“得令”,正待去传,却被一老者阻止了去路:“上阵父子兵!末将愿往!王爷……”
来人是前些日子阵前晕厥的常健老将军。
他大概被这杀声阵阵惊得回魂了,气色虽然不好,但双目炯炯。话未说完转身便要走,脚还有点跛。
战场上耽误分毫,瞬息万变。
李爻凛声拦他道:“常将军既然醒了,便坐镇中军,此去支援事小,必要拿下敌军主帅,否则……”
否则城防支持不住,援军不到,对方得一口喘息时间,城破便在一两日间。
鄯庸关之后是一马平川。
怎可守不住?
不可守不住!
话他没说完,不再啰嗦,扭头下城去了。
身后不知是谁说了句“王爷怎可涉险!”
李爻冷笑,心想:虚名罢了,众生皆平等,谁又比谁高贵,天下没了谁也一样日月更迭。
他踏镫上马,心思一转,活动右手感觉尚好。
只是隐隐指尖发冷,有轻微的不知轻重。
景平曾说过,非必要时不要埋针,所以没有敌袭时,他便把针下掉了。眼下恶战当前,不容有失,他摸银针。
自从他见到景平偷偷留下的字条,便将针囊贴在心口揣着,他也说不清原因,只依着心意想让那张纸贴着自己。
那字好像有种魔力,让他心安。
与钢刀炮火相比,银针捏在手里过于轻柔,即便锋利,依旧是缱绻出温软。
李爻突然冒出个念想,如果这次守住城关、对得起百姓,一定要跟那臭小子好好掰扯掰扯“情”字。
随即他又觉得这是咒自己呢。
一切太仓促,道义与牵情一肩分两边挑,坚柔并重在眼底闪狭而过。
他将不能与人言的挂念随着银针,干脆利落地刺进皮肉,抽出腰间撕魂刀,高吼道:“墨犼军弟兄们以血肉之躯铺的路,咱们莫要罔顾了!随我擒拿敌军主帅,死活不论!”
话音落,他身后的爆喝盖过了城外的炮火声。
也正在这时,杀声阵阵里,隐约传来齐声的歌唱。
与其说那是唱,倒不如说是在喊。
整齐划一里透着傻小子的莽撞,音调婉转被嘶吼声带得跑了调:
“同心索未断,兄弟齐心,护我河山;同心索未断,我的姑娘,来生复见;同心索未断,生无蹉跎,列阵疆边;同心索未断,引魂灯起……”
这不怎么好听的歌没嚎完,城外接连爆发出“轰隆”震响,如同滚雷声声炸在咫尺。
雷火弹连番炸了,炸出一连串地动山摇的巨声。
火炮炸膛反暴的金属撞击声,直如山河神明震怒。
常怀得手了!
同心索未断,血性儿郎啊,你魂归故里,莫恋他乡。
第077章 奇袭
李爻冲出城门, 见敌军联排的火炮蒙在一片扬尘中。
那些抵御炮火的重盾有的还坚/挺,有的则已经歪斜下去,显然是持盾的队伍遭受了重创。不起眼却威力巨大的小炮多已失去平衡, 炸了膛的废物或是炮口朝天, 或是倒转冲着敌军阵营。
火炮周身斑驳遍布, 挂有残肢断臂。
李爻吩咐:“黄将军, 你带左翼两路支援墨犼军弟兄们!”
常怀的自杀式攻击成了,但不至于四百人瞬间都死了。
黄骁高喝一声“得令”长刀挥出信号,铁骑们直冲出去救场了。
李爻定神分毫。
眼下要命的攻城炮危机暂解, 但并不代表可以高枕无忧。
要打接触战, 敌军人数上优势不减。他们现在只是被常怀莽得懵神,没回过味来。
这般懈怠的机会稍纵即逝。
的确。
搁古二王子不是个饭桶,他醒神比李爻预想得快,自身已经撤出城上火炮的攻击范围, 正听斥候到他近前奏报军情:晋人骑军似倾巢而动。
他即刻明白了李爻目标在他,要将这僵持已久争斗速速。
无论他被俘或被杀, 鄯州的边关之困便算解了。而对方若是将他活捉,正好可以与父王要求换回已失的十一城。
他在搁古的几位皇子之中声威不错,还想回去继承大统, 怎么能折在这呢?
敌军军阵中牛角号呜鸣不断。前锋战线随令迅速前压——两军接洽越是密切, 城上的火炮、箭矢便越无用武之地了。
“报——”
来人是花信风身边的斥候。
“敌军变换帅位, 副将顶替, 大军前锋悉数压上, 那戴着牛头头盔的主帅已向后撤回阵尾!”
二王子的算计已经摆上明面了:以人数优势先行压住晋军, 能赢则赢, 若万不得已,他自己撤退便罢!
“传话去城上, 统战指挥之责全权交予常健将军,旨在诱敌进攻,再用重炮将敌军前锋与中军割开,”李爻对斥候吩咐已毕,向身侧万人骑军的主将道,“何将军随我绕路,包到敌军后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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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景平承接了晋正使的职务,日赶夜赶,完成与周边友邦的初次商洽,将最后一站定在了阳剑。
除了来交付已经制好的军备,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向阳剑借兵。
他没有国书,不确定此事定然能成,但依着景平的判断,阳剑王只要不是傻子,大概率是会同意的。
抛开王上与李爻看似干脆利落的情义,单说阳剑的现状,南诏周边诸国彼此剑拔弩张,若搁古将鄯州纳入囊中,掉转炮口倾吞南诏诸国易如反掌。
景平要求提得直来直去,他没工夫绕弯子。
阳剑王听罢,顿挫瞬间,问道:“你擅借他国兵力,事败极有可能没命,事成也会遭国君猜忌,没想过吗?”
景平弯了嘴角:“这是后话,我只知若是借不到助力,鄯州沦陷,于我晋与王上都不是好事。”
阳剑王又问:“若此事能成,你如何谢我?”
景平垂眸思虑片刻:“阳剑财富颇丰,只是碍于国土和地势,才如蛟龙困浅湾,今后若能将南诏诸国统一而治,岂不是好吗?”
“你不怕阳剑壮大,与南晋为敌么?”阳剑王也问得直接。
景平突然“哈哈”笑了。
他很少笑,更少这般放声笑,今时蓦地纵情,阳剑王一怔,从这年轻人身上看出些桀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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