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大王子和一文一武两名臣子面面相觑。近来他们打完大食、打松洲,议和有过数次,头回见说完话甩手就走的。
最后,武将先反应过来了:“末将还是先看看他们送了何礼吧,为免暗算,请殿下帐内稍候。”
他说完,小心翼翼拿起那锦匣,出帐子,才将匣子开口方向朝外打开——什么机关暗算都没有。
里面安静躺着一柄卷轴,展开看是装裱的汉字。
但他不认得,捧了卷轴交给老文臣:“这写了什么?”
老文臣凑到窗边。
窗口投进天光,将帐内缕缕香烟和飘浮的粉尘打得通透,仿佛自成一世界。
“这……就是白话,字体飘逸,落款……是那贺泠大人的。”文臣道,“写得是……‘我心里是向着你的’。”
这是什么意思?
大王子怔怔发呆。
对方写大白话,显然是怕他们不明白。
所以内容直白,贺泠是说,希望能帮自己登位么?
而此时,李爻已经和景平往回走了。
事情真如景平判断,速战速决,能回鄯庸关过夜。
眼下不急赶路,骑军放慢了脚步。
关外地旷,起了风。
李爻的身体已经被景平调理得好太多了,迎风只偶尔咳一两声。
但这毫不妨碍景平时刻“盯着”他。
“太师叔坐车吧。”景平展眸,见被他们甩下的车队追上来了,双方一来一回,即刻便要相遇。
李爻不肯,坐车有损军威。
“你不想看铎公公那张老脸吧?”景平低声问。
李爻一闭眼:确实倒牙。
但他还是犹豫。
正这时,随军统领策马上前:“统帅,”他行礼朗声道,“你为国殚精竭虑,阵前拼杀的豪情我等已经看在眼里,还有伤未愈,依旧诸事亲力亲为,”他说到这,回身向一众骑军道,“兄弟们也希望统帅能歇的时候好好修养,对不对!”
身后整齐划一爆喝道:“对!”
离李爻较近的几位将领七嘴八舌:
“统帅歇歇!”
“不会影响军心!”
“是啊,您身上还有伤呢!”
……
景平歪头看他:“众望所归。”
李爻垂下眼睛,柔和地笑了。他没再推辞,待马队与车队相遇,上了景平的车。
为显国之威仪,议和使的车驾规制堪比亲王,车厢宽阔,除了坐榻,临窗还设有窄卧。
景平示意大队启程,关好车门:“躺一会儿吗,伤口难受没有?”
“嚯,贺大人吃香喝辣,让我见世面了,”李爻打趣他,“躺什么,哪儿有那么娇气。”
景平倒水给他:“笑话我。”
水壶很有意思,一早装的水到现在还是温热的。
“陆大人做的小玩意,”景平继续道,“壶壁是双层的,中间填了棉纱,让水凉得慢些,我觉得给你用正好,就向他讨了一个。”
“你跟陆大人关系不错?”李爻问。
“他是个赤诚匠人,总有奇思巧想,不该被宦海沉浮牵扯心思。”景平淡声道。
李爻眨了眨眼睛,看景平片刻没说话。
“你……”景平被他看得脸发烫,“晏初你怎么这么看我?”
李爻收回目光,敛眸子喝水:“觉得你比坐上头那位脑袋清楚多了,”他话说得很快,声音又小,景平没听清,正想再问,李爻换了话题,“你居然给那野人似的大王子备礼物了,什么礼物?”
“一幅字而已。”景平道。
李爻好奇:“写了什么?”
这回轮到景平看人了。
贺大人眼睛偏长,平时眸子里星霜沉水,可对着李爻,总是忽闪忽闪的,说不清是狡猾得像狐狸,还是巴巴儿的像小狗。
他没说话,但从头到脚放射出一个信号:亲亲我。
李爻看着他笑,飞快地扫一眼紧闭的门窗,撑桌欠身,敛住对方下颌,隔着桌子在他唇上吻下去。
掠开景平的唇缝,给他一个短且温柔撕磨。
刹那间,景平心跳得七扭八拐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对方人都是他的了,他依旧难平如初恋般的欣喜悸动。紧张、兴奋又欲罢不能。
李爻都放开他坐回去了,景平脑子还卡刚才。对方起身时,衣襟胸甲倏然在眼前贴近放大,战甲鳞片的轻响声,在耳边萦绕不散。
就连对方戴着硬皮护掌的手在捧住他的脸时,都似柔谙无比。
缠绵只有一瞬,已然地老天荒。
“嘿!”李爻在景平眼前打个响指,“得了便宜装傻呢?”
景平瞬间回神,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蔫儿坏地笑道:“写的‘我心里是向着你的’。”
李爻表情少有地扭曲了:“写的啥?”
他忍住了没笑,故意沉着脸。
“‘我心里是向着你的’。”景平又说了一遍。
“向着谁?”李爻话茬跟得贼紧,神色冷冷的。
景平:……额。
以他对李爻的了解,对方说正事时是不会胡搅蛮缠的,定会问他,你这话有什么深意?
然后,他就能再缠他一回。
万没想到啊!
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景平看不出他是真掉脸还是装的,保守起见哄他道:“国仇家恨,我知道你心里恨不能将他们剁了祭奠阵前亡魂。”
李爻瞥他一眼,鼻子“哼”了个音。
“真生气了,怎么能不生气?”景平问。
“你有何深意,解释不出来,我就不理你了。”李爻板着脸,确切地说,是强板着脸。
果然转一圈还是这个问题。
景平从对面的座位蹭到李爻身边,贱嗖嗖地道:“没关系,我理你。”
李爻:……
他深吸一口气,快绷不住了,数落道:“堂堂从二品大员,死缠烂打,成什么样子?”
景平清嗓子:“脸面这种东西嘛,”他捏腔拿调,“该要的时候一两也不能丢,不该要的时候,就该扔到九霄云外去。”
好深刻的人生感悟。
要不是李爻正跟他逗闷子,都要给他拍手叫好了。
景平一看有门,伸手小心翼翼地勾李爻铠甲边缘,愁道:“我家王爷生气了,要把我扫地出门,这可怎么办呦?”
说完,他手指一下下越过铠甲挠李爻里面的衣裳。滋味活像只小狗爪子在心上挠。
李爻终于彻底忍不了了,笑着推他:“滚一边儿去,别拉拉扯扯的。”
景平当然不滚了,还凑过来,端正颜色,作势压低声音。
李爻以为他闹得差不多,终于要说那字帖的深意,却听对方正儿八经地胡说道:“我看话本里说,要是惹了心上人不高兴,就亲亲他,一口不行,就两口……”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贺景平你平日里到底在看什么东西?
李爻要骂人,被景平一把搂过来,话没出口就给堵回去了。
他在景平的婉转纠缠中想明白了:好啊,出发之前说你欠练,这么快就魔高一丈,终归是没躲让你多亲一口。
第103章 紧迫
这是一场很长的纠缠。
最后李爻要仰躺在景平怀里了, 才不得不拎着对方的后领把人拽开。
他气息有点散:“差不多得了,招完无处消火,难不难受。”
景平得意地笑着看他, 贴着他的嘴唇道:“晚上我伺候你。”
“啧, ”李爻心里暗骂一声“妖孽”, 薅脖领子把对方掀起来, 正色道,“你到底挖了什么坑给那家伙跳,再不说真不理你了。”
见好就收的道理, 景平当然明白:“就是字面的意思, 只是嘛……”话没展开说完,车外突然一阵马蹄声急响迫近,跟着杨徐的声音响在车外:“大人,有给您的急信。”
景平看李爻:这可不怪我不说。
他回手拉开车帘, 杨徐递进来个小竹筒。
竹筒上烫了图腾形状,像只爬行动物——是避役司的标记。
景平拆开看, 脸色渐渐淡出阴沉。
“怎么了,无夷子出了什么问题?”李爻问。
景平抬眼看他,面带诧异。
李爻笑着瞥他:“有什么稀奇的?真以为自己只手遮天了?你就算是猴子成精, 也跳不出我的五指山。”
其实也对, 李爻面上不说, 任景平折腾, 是知道他不会跳脱出圈。
想那避役司统筹在李爻手里, 松钗是景平从李爻手下借的, 李爻怎么会对景平的所为毫不知情。
“无夷子今早离开鄯州, 往信安城方向去了。”
“停车!”李爻一声喝,车停了, 他推开门吹了个花哨,不远处很快传来一声骏马的嘶鸣回应。他的战马听到主人召唤,即刻过来了。
景平仰头看天,刚才万里无云的天空已经乌云蔽日,雨快来了。
“我先回去就好,你伤口没彻底好,还是坐车……”
李爻已经跳下车走出去两步,又退回来:“伤好了,都不疼了,”他活动手臂,眼神晃过近前的将士,决定彻底不要脸了,压低声音跟景平道,“要下雨了,会打雷的,我得守着你。”
他揭完人家小时候的短,没事人似的飘到坐骑跟前,飞身上马。
这下周围将军们算是看了奇景。
贺大人冷肃惯了的脸被王爷一句悄悄话说得风起云涌,似有三分欣喜、三分不好意思,至于余下的四分好似是……“娇羞”?
细看果然,运筹帷幄的贺大人耳朵根子有点红,表情也很快地、十分明确地变成了气急败坏,若不是碍着眼下人太多,他可能要直呼其名,窜过去跟王爷算账。
再看王爷居高骑在马上很是得意,“哈哈”大笑,朗声吩咐道:“我与贺大人先行!”话音落,策马扬鞭,跑了。
景平皱眉,将那雍容啰嗦的官服外氅三下五除二脱了,也上马低喝一声,追去了。
众将军们不到一天的功夫,看这俩人招逗两回了,面面相觑:
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需得王爷这么往回赶?
王爷近来太少这般开怀,看来身体好了,真好。
不过看他跟贺大人的关系,总有那么点……微妙。
咳,听说王爷惯爱消遣人,贺大人是他照顾大的,惯着他的恶趣味不奇怪。
李爻打马快跑,也是有意等景平的。二人终归没赛过天上的乌云。
那朵云彩一路追着二人灌溉,似是好不容易在荒原上逮着两朵长了腿儿的花,雨点子一点儿没浪费,一路陪二人解闷儿到入关。
鄯庸关烽火台上的哨位隔老远就看见二人回来,速速通报。
花信风上城见李爻这般“狼狈”,赶快开城门让人进来,特别丧气地小心试探:“怎么了……全军……”他一顿,“覆没”二字咽回去了,凛声道,“要点多少兵将支援?”
李爻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景平连官服都“丢”了大半,太像是丢盔弃甲逃回来的。
他嗤笑着一拍花信风手臂:“别念怂,是有急事找松钗,他人呢?让他到中军帐见我。”
说罢,他跟景平一招手:都湿透了,先去换衣裳。
在军营里,景平不好太粘着李爻,只得先回自己帐子,将能拧出水的衣裳换了,好歹把头发擦过。
而后,一刻不见如隔三日地惦记起他家晏初。
李爻身上除了伤筋动骨,还有几处极严重的皮肉伤,单说肩上被钢刀对穿的口子,就很棘手。
他穿的是铠甲,小雨尚且无碍,可眼下龙王爷呲尿似的撒泼,肯定也早透了。
这么一想,景平暗骂自己大意了,李爻显然是伤惯了不当回事,但自己怎么能任由他呢?
诸军面前他被李爻精气神十足地一通忽悠勾跑了魂儿,现在后悔死了,在心里扇了自己两巴掌,撑伞快步到中军帐去。
结果进帐子一看,脑仁儿更疼了。小庞门神一样,站得远远的,守着温水盆子、瞪着干衣服无计可施。
而让景平挂心那货压根就没换衣裳,只拿了块手巾浮皮潦草地擦湿头发。
雨水沿着铠甲的流线,一路滴滴答答。
他正在跟一人说话,声音压得低,对方脸生,景平不认得。二人很快说完,那人低头出帐子去了。
“松钗来之前你把衣裳换了,”景平端着水盆到屏风后,“过来,我帮你换药。”
这回,李爻很乖顺,示意小庞出去,自己则往屏风后面去:“松钗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已经出发去信安城了,无夷子背景不简单,他跟紧一点是对的。”
景平听着他说,没吱嘴,闷不吭声将李爻的铠甲卸下,见他后腰那处伤口尚好,肩膀却已经有颜色不正的红渗在湿透的衣服上。
铠甲下是件白衣服,能清晰看出伤口的渗血量。
李爻该是有感觉。
可他不自知似的,嫌头发擦不干,扬手将发冠摘下,彻底披散了头发。
景平陡然惊骇,拉起他两只手对比温度。
都很冷。
李爻眨了眨眼:不是换药么,捂手干吗?
他讷神分毫,反应过来对方是何意了,眉心几不可见地一收,岔话题:“咳呀,你少在阵前不知道,这伤口深,铠甲重,偶尔压着渗点血是正常的,不叫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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