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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昼(近代现代)——尉迟净

时间:2024-09-28 08:23:52  作者:尉迟净
  【牟姐,我是莉莉,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不仅找到了工作,也攒够了钱,可以在城区租房子住了!我今天收拾好东西,明天就去接妞妞回来。牟姐,这段时间真是谢谢您了,我给育儿堂捐了些钱,数额不多,就麻烦您给孩子们买些营养品吧。】
  一句一句地读出了这几行文字,宿舍里除了青年的清朗男声之外,还有女人不住的啜泣。
  “她不一样,她不一样……吴茉莉的小叔子吃绝户,她身无分文只能去棚户区里借住,白天黑夜地打零工,女儿继续跟着她的话,不仅吃苦,甚至连人身安全都无法保证……她不是为自己快活才把孩子送进来的,她是真心想为孩子好……我对不起莉莉,对不起妞妞……!”
  青年默然。
  他等了几分钟,一直等到女人抽噎着停止了哭泣,刚想开口再问几个问题,却被对方抢去先机。
  “我昨晚也哭了一夜,哭累之后,忍不住反思起自己一直以来的行为。在基金会的授传下,我被训练成了一个私刑者,习惯了同时兼任法官、陪审团和刽子手——呵,真是,我之前到底是何来的自信?竟然会觉得,仅凭自己的判断,就足以超越裁决审判,可以‘正确’地决定他人的生死命运?”
  她看着自己不住颤抖的双手,目光中满是追悔莫及,讷讷地说着,“谁能保证自己永不犯错?生命宝贵,再怎么弥补,都无可挽回……”
  随后,牟爱珊红着一双眼睛,望向王久武的褐色双瞳,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扭成一个难看的笑容:
  “你呢,595,如果有一天你也杀错了人,你会怎么做?”
  对方答非所问,“我远比你谨慎。”
  “或许吧。不过我想,恐怕,你迟早也要理解我现在的心情。”
  青年开始心乱。
  坦白而言,类似的问题王久武早已想过,只是他最后放弃了寻找答案,将这些不安统统埋进心底——
  因为他选择了耽溺于复仇的快感。
  当然,他也清楚,每一个被他踩在脚下的恶徒,都只是“替身”,自己多年以来向施暴者的施暴,不过是一种泄愤;青年真正想要对其复仇的那个人,在他有能力行动前就撒手人寰,留给他无法纾解的仇恨。终有一天,他会因此堕入深渊。
  这件事王久武心知肚明,用不着谁有意无意提醒。
  他只想在“猎犬”叩门之前,再多除掉几个罪人。
  ——记忆里那张布满皱纹的丑恶嘴脸,再度于他眼前浮现,青年攥紧了拳。
  不过这次他也掩饰得很好,就连近在咫尺的牟爱珊都没有发现王久武汹涌的情绪。
  女人闭上了双眼,缓缓说道:
  “你今天能在这里找到我,是因为我在等着你来。我知道自己不配得到宽恕,只求以死赎罪,谢谢你耐心听完我的故事——请动手吧。”
  “不,你不是我的任务目标,我也已经不干‘脏活’。”
  王久武干脆拒绝,同时把小手机抛还给她,“来之前我给警方发过消息,相信他们很快就到,等待你的会是法律的审判。”
  “警察?法律?”牟爱珊笑了一下,“我没听错吧?595,你可是我们之中最不相信法律的那个人,是我刚才的话对你有所触动吗?”
  “别忘了,你已经没有资格提‘我们’,”王久武强撑出冷漠的神情,“再给你一句忠告,审讯时,不要透露有关基金会的任何事情。”
  “我还不至于做出这种傻事。”
  女人重新睁开眼睛,似是有一丝失望,“既然你不愿动手,那就走吧,我会打扫干净你留下的痕迹,然后等着警察过来。”
  青年也确实不愿久留,他已心乱如麻,还惦念起阴阑煦的伤情。
  但走到房门口时,王久武突然记起自己还有几个疑问没有得到解答,于是他再度回身:
  “我只多问几句。第一个问题,你有见到贯水楠吗?”
  “谁?”牟爱珊面露疑惑。
  ——好吧,她不认识囡囡,看来那个女孩应该是直接躲了起来。
  这让王久武稍稍感到放心。
  他又问道:
  “第二个问题,凭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如何能制服还在壮年的冯富祥?又是安眠药吗?”
  “他喝醉了。”牟爱珊淡淡地回了一句。
  青年看了一眼塞在冯富祥嘴里的半截酒瓶,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第三个问题,有个叫孔晶的女大学生,是你杀的吗?”
  “是我,”女人痛快点头,“她也该死,她更该死,居然杀掉亲骨肉!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养只臭猫叫它‘儿子’,呸,恶心!”
  疯狂二度在牟爱珊眼中浮现,看得出来,孔晶堕胎的行为相当刺激到她的神经。
  王久武没有和她多言这个选择更多是出于孙跃华的逼迫、而非孔晶自愿,接上之前的问题,“孔晶并没有生产,自然也不会做出将孩子送进育儿堂的行为,那你怎么会知道她?又是如何潜入了她家?”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
  随后她扬起唇角,脸上又露出了那种高深莫测的表情:
  “直接告诉你问题的全部答案,未免也太过无趣。关于孔晶,背后有一个秘密,就把它当成是我这个失格前辈留给你的小谜题吧。595,如果你想知道,可以试着去查一查,相信背后的真相,会让你相当惊讶。”
  “免了,我说过,你不是我的任务目标。”
  基金会顾问摆了摆手,“凡接触必留痕,只要确实是你做的,警方终归能查得出来,到时我只需拿到结果即可。”
  “那好吧,再见了。”
  王久武没有回应牟爱珊的道别。
  多望了一眼放在床尾的那个大衣柜,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门。
  ……
  过了几分钟,牟爱珊起身到门口向外张望了一会儿,然后小心掩好了门,对着屋里说道:
  “他应该走远了。”
  “嗬,光听你俩聊天却没法插嘴,可把我闷坏了。话说,柜门只开了道透气的小缝,我在里面是一点儿都没敢动,他刚才怎么还是朝我这边看了一眼?这叫什么,野兽的直觉?嗨呀,明明只是条家犬。”
  衣柜门忽地敞开,从女人的衣服堆中钻出了一个被墨镜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青年。他长长地伸了下懒腰,同时连珠炮般喷出满嘴难懂的话语。
  “可算走了,呼。事先说明,我可没有在怕,只是这个时间点跟燕子先生碰面的话,屋里就会有两个死人了。”
  玩笑一般说道,江河清记仇地踢了一脚冯富祥的尸首。
  牟爱珊也放松了紧绷的神经,长出一口气,微嗔道:
  “你明明说过这个人很好对付。”
  “我这么说是为了让你有点儿信心,昼光基金会豢养的狼狗,哪条是善茬?”
  推了推脸上的墨镜,江河清又多补充了一句,“再说了,小马过河的道理你懂不懂?这么多年下来,真正让我觉得难搞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对我来说,他就是很好对付,你看看他,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还真信了你的话呢。”
  女人哼笑。
  “你这个名字起得也妙,恰巧就有个‘爱’字。有了‘爱珊’这一梗,你刚才摸着肚子假哭时可真是戏剧感拉满,哈,燕子先生绝对想不到,压根就没有‘珊珊’,”江河清敲了一下手心,“不愧是我,词儿写得真好,我可真是能想会编。要是哪天我厌倦了祸害东埠,干脆改行写小说好了。”
  他等了一会儿,见牟爱珊没有接茬,纳闷道:
  “奇了怪了,你不想再说点什么吗?虽说干活利索其它不问是优点,但你这样,让我很没有成就感啊。要不你问点儿什么?比如问问我为什么要让你假冒昼光基金会成员?”
  “我不关心,”牟爱珊冷淡回答,“我只在乎一件事,别忘了你曾答应过我什么。”
  “那自然不会忘,不就是事成之后,给育儿堂账户里转一大笔钱,”江河清笑了笑,扬起句尾的语调,“不过嘛,嘿,我现在可是改主意了——且慢!先听我把话说完!”
  见女人瞪起眼睛,还朝长柄斧走了几步,青年连忙抢白道:
  “斧下留人!我是打算将育儿堂的资产买下来,转捐给官方福利院,好让正规机构继续运营这里。如此一来,孩子们就能得到良好的照顾。至于原先答应你的钱,我也会给,我还要再给你多加一个零,足够他们优裕地长到成年。”
  牟爱珊听完有些惊诧:
  “你是新闻里的那个江河清吧?你也会有发善心的时候吗?”
  “喂喂,怎么说着说着就搞起刻板偏见了,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十成十的大坏蛋?”
  江河清现在心情不错,闻言只是笑骂了一句,“虽然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比起区分善恶,我一直都只是随性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挺不错,演技过关,不仅记熟了我提前写好的对话台词,遇到意料外的问题时也没有露怯;更重要的是,你完全按照我说的去做了,真是实属难得,比上一个蠢货强出太多——我很满意你的表现,刚才说的都是额外小费,你就当是我给孩子们的一点儿心意。”
  看出了这人说到最后时眼神中的微妙变化,牟爱珊多问了一句:
  “你也有孩子吗?”
  “算是吧,”青年耸肩,“毕竟是我唯一的徒弟。”
  女人似乎对这个孩子很感兴趣,还想再问些什么,但江河清并不想多提自己的事,打断了她的话:
  “不扯了不扯了,再扯警车都开脸上了,我得赶紧闪人。一并抓获江河清和‘熊偶系列案’的凶手?这种好事可不能落他们手里——哦对了,告诉你一声,带队的郑彬是个粗中有细的男人,以我对他的了解,那人肯定会换成便衣步行进来,避免吓到孩子。所以,你接下来还有一段时间,好好利用吧。”
  青年踩上窗台,飞身而下之前,用两根手指在眉边一扬,比了个“再见”的手势。
  “和你合作非常愉快,后会无期,牟小姐,将来我会替你常来看看孩子们的。”
  ……
  待江河清也离开之后,牟爱珊用塑料膜裹住冯富祥的尸首,然后就不再多做收拾,转而给自己换上了一身新衣服。
  她对着镜子梳理了头发,仔细抹净脸上的泪痕,准备利用这最后的时间向孩子们道别。
  然而还没想好待会儿该怎么和孩子们解释自己的离开,突然又有人猛地推开了她的房门。
  不过那人并没有急着进屋,而是先倚在门上,维持身形直立。
  女人注意到,冷汗正不断流下不速之客的鬓角。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本来说这次更新会更卷末剧情大招的,结果我爆了字数,只能下次更新再写了!对不起!(土下座)我保证下一章就是!
  你永远可以相信东埠唯一指定黑幕江河清.jpg
  嗨呀,只能躲柜子里旁听,看给小江憋得。
  小江不适合写小说,建议出一本单口相声集。
 
 
第62章 尖牙(上)
  案情大局已然明朗,虽仍有几处疑点,但王久武无意厘清,只待警方查明真相。
  他现在所想唯有离开这里。
  天气阴沉,院里秋风萧瑟,有更多落叶争抢着从枝头跃下,在空气中划出轻慢的弧线。寒意透骨,王久武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工服,默想冬天终于要来了。
  然后他就瞥到在这一片暗淡枯黄之中,有一角红色随风飘扬,分外显眼。
  ——长墙小门的门缝里,夹着一条红布。
  之前是没有这条红布的,青年对此相当肯定。
  既已看到这一幕,若是接着一走了之,职业病怕是能让王久武一整天坐卧难安。他本来都已准备翻墙离开,这下也不得不掉转脚步来到门边,将红布捉到手中细细展平,验看起来。
  上面没有任何文字符号,干干净净一条三角形红布。
  一条红领巾。
  王久武一惊,立刻掩起身形,侧目悄悄由门上方窗向屋内窥探。
  接待室里,一个小女孩正缩坐在沙发上,将脸埋进了竖起的双膝。虽看不清长相,但她的发型与衣服,都和先前照片里王楠的装束对得上。
  ——是贯水楠!
  青年压下了立即推门而入的冲动,谨慎地观察接待室里是否另有他人。
  育儿堂职工刘蓉也在。
  在沙发对面的办公桌后面,背对着小门,那个肥胖的中年妇女靠坐在办公椅上,后脑枕着椅背上沿,像是正在偷懒小眯一会儿。沙发上的女孩则保持着蜷坐的姿势,一动不动,不知是否也已睡去。一老一少就这样无声地相对而坐,接待室里十分安静,气氛太过平和,乃至有了些暗流涌动般的诡异。
  不对劲。
  细视之下,王久武敏锐地看出刘蓉双臂肌肉松弛,此刻是软软地垂在椅侧两边。顺着她的手臂,王久武视线继续向下,发现在桌底的阴影处丢着一个手机,呼吸灯微弱地一闪一熄,却一直不见妇女弯腰拾起。
  探指抵住方窗下沿,青年施力摇撼,让玻璃就像被大风吹动那样咔啦作响。
  没有第三人现身查看情况,倒是沙发上的小女孩闻声抬起了一双黑亮的眸子,望向小门。
  而刘蓉连根指头也没动过。
  由此王久武停止了暗中观察,拧开门把手跨进接待室,翻掌间短匕已然在手。他站在门边,扫视屋里所有可能藏人的角落,一边保持高度戒备,一边调出柔和语气,向贯水楠喊话:
  “囡囡,你还记得我吗?王久武,就是你上次领着参观警局的那个王叔叔。”
  “王叔叔。”贯水楠回了他一句。
  眼看女孩一侧脸颊肿起、唇角还有血丝,似是遭人殴打,王久武心下一紧。但听她吐字清晰,伤势应该不重,于是他稳定心绪,继续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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