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与错,很重要吗?”
贯水楠反问。
“对与错,人为定义而已。比起一味争辩对错,是否有能力做到这些事才更重要,对吧?”
“不。”
“不?”女孩朝青年伸出手,目光灼灼,“因为我想,因为我能,所以我做——做自己想做的事,有什么不好吗?”
王久武躲开了她的手。
可怖的行动力,混沌的是非观,眼前这个身高甚至未及他胸腹的女孩,已然是一个窝藏在小孩身体里的危险分子。
他不再掩饰自己的戒备警惕。
“哈,一个将近一米九的大男人,提防一个十岁小姑娘的样子,确实有些滑稽,”贯水楠忍不住戏谑,“不过我对此表示感谢,因为我实在不喜欢被当小孩子看。年龄只是描述人的要素之一,而非评价人的最终标准,你说是不是?”
然后她放软语气,用软糯的声音说道:
“不必这么紧张,我又不是你的敌人,恰恰相反,我会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想和你当朋友。你看,我本来可以一直装成乖巧可爱的小孩来讨你喜欢,却选择了展露自己的真实一面,还有比这更有诚意的事吗?”
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而且我觉得,与其到时被你发现、彻底搞砸这段关系,不如提前主动坦白——我可没信心能在你面前一直隐藏下去,毕竟,咱俩是同一类人嘛。”
这几句话听起来格外耳熟,基金会顾问不由凛声发问:
“贯水楠,你究竟想做什么?”
“和你交朋友啊,难得遇到同类,你不想发展一段忘年友谊吗?”
“恕我拒绝。”
“真无情。”
女孩撇了撇嘴。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随口说了一句,“好吧,下次有机会再谈……呀,两个未接来电,都是郑叔叔打的,想必他也追查到了熊偶的线索。那估计警察很快就来了,我得赶紧闪人,被看到的话可解释不清,万一再被爸爸知道我逃课,我就惨啦。”
于是贯水楠从办公桌上跃下,准备闪人。
结果刚走一步,便被王久武按住肩膀。
“我送你回去。”
“哈?用得着如此小心提防吗,我没打算再做什么,”贯水楠嬉笑,“不过嘛,既然你坚持,就拜托你把我护送到最近的公交车站啦。”
说着,她反手挽住青年的手臂。
一时不知究竟是谁在把控对方的动向。
……
如她所言,去往公交车站的路上,贯水楠真就寸步不曾离开王久武的视线,只是在路过小卖部时脚下方向一偏,还扯了扯他的衣角。
褐眼的青年低头,对上女孩希冀的目光。
四分钟后,他带着贯水楠从小卖部里出来,手里多了满满一袋零食。
女孩得偿所愿,神情愉快,继续挽着青年的手臂。抛开毫不相像的相貌,两人此刻走在一起,看上去简直与父女无异。
仅看外表,贯水楠确实无比可爱。
所以王久武脑内时刻紧绷着一根弦,反复提醒自己不可因她伪装出来的亲昵松懈。
最近的公交站点离育儿堂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说话间两人就到了地方。贯水楠在长椅上坐了下来,拆开一包零食,边吃边等公交车驶来。
王久武站在她旁边,望着路上的车流,多问了一句:
“贯检知道你做这些事吗?”
“当然不啦,”女孩朝嘴里丢着薯片,支吾道,“怎么可能让他知道嘛,那我爸不得气——唔!”
她突然一声痛呼,放下零食袋,抬手紧紧捂住了嘴巴。
“怎么了?”王久武蹲下身,凑到近前问她。
贯水楠只是摇头,眼里有些泪光。
十几秒后,她把手放下,悻悻地收起剩下的薯片,“没事,咬到腮了而已。”
随着这句话,一缕血丝缓缓从女孩唇角渗出。
恐怕并非不小心咬了一口那么简单。王久武见状皱眉,伸手捧住贯水楠没有受伤的那侧脸颊,“张嘴,让我看看。”
女孩乖乖张嘴,同时含混不清地说着:
“真的没事,区区小伤,从小到大不知多少回了,我都习惯啦。”
查看她口腔情况的青年却僵在了那里。
——女孩嘴中牙齿,除了几颗门齿稍显平齐,其余皆尖似獠牙,满口“鲨齿”锋利异常,划出血口深长。
“你的牙……”王久武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此一口利齿,生在一个小女孩嘴里,愈显狰狞可怖。
更重要的是,严重至此的牙冠畸形并不多见,王久武回想起搭档的描述,这般相似症状,怎么就同时出现在了江河清和贯山屏女儿身上!
……真的只是巧合吗?
“你胆子这么小啊,这就被吓到了?”
贯水楠语气轻松,略带调侃地说道,“我倒觉得自己的牙很帅,嗷呜,‘小鲨鱼’就是我啦。不过我爸好像不这么想,他经常因此苦恼——偷偷告诉你,我爸怕看牙医,所以他一直说自己是抽不出时间矫治,其实得空时也没去,哈哈。”
“贯检的牙,也是这样的吗?”
“是啊,我这就是遗传我爸的。”
女孩歪了歪头,“你想想看,他是不是总紧抿着唇,而且从不在你们面前大笑?”
……
其实贯水楠不喜欢吃零食。
她尤其讨厌薯片,但与获得的“回报”一比,这令她反胃的淀粉甜腻和满嘴的血腥锈味,就成了微不足道的代价。
公交车开进了站,贯水楠随着人流挤上了车,王久武却没有继续跟在她身后。褐眼的青年站在原地,依旧一副没有缓过神来的样子——
贯山屏,江河清;
法外恶徒,检察官;
?倾城?
眸中暗火一般的疯狂,烧掉了这两人的界限。
于是基金会顾问的指尖都在发颤。
他错愕难宁的神情,够让贯水楠在最近几夜的睡梦中笑醒。
因此女孩特意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细细欣赏起这幅光景。
她愉悦地想到,不愧是我,事情才得以朝着有趣的方向发展。
还有比这更好的消遣?
作者有话说:
(不要在评论区剧透这章的内容)
所以这两章的标题才叫“尖牙”嘛,真尖牙hhh被囡囡咬上一口估计得疼好几天。
这就是囡囡前面说的“一局翻盘”的操作啦,估计就算是小江,也没料到她会给自己来这一手。
虚假的搞事之王 真实的搞事之王.jpg
题外话,单从对待育儿堂的方式和敢从背后靠近高度戒备的老王这两点,大概就能看出囡囡虽师从小江,但可比小江莽得多,头铁萝莉勇得一批。
哦,也许不该再叫“小江”了。
第64章 仁慈
半小时后。
东埠仁慈综合医院,住院部顶层。
身上肮脏的工服与医院洁净的环境格格不入,一个头戴安全帽的青年不顾楼里其他病人的异样目光,步履匆忙。他身形高大,面色凝重,周围的人纷纷后退避让。
一出电梯,王久武就直奔走廊最深处的那间单人病房。
巧合的是,在他伸手准备拉门的时候,一个年轻的护士正好从里面推门出来。
“您好,”王久武让开身,调出微笑打了声招呼,“请问我朋友身体怎么样了?”
小护士没有理睬他的问话,自顾自闷头向前走去。
“护士小姐?”
两人错身而过,小护士脚下不停,回头瞪了王久武一眼,目光凶恶。
青年顿感不妙,收起微笑,刚要几步撵去扣住她问个究竟,从病房中传出一个虚弱男声:
“谁?”
“是我,你不要乱动。”
再顾不得和那个可疑护士纠缠,王久武闪身进了病房。
见有人进来,躺在病床上的年轻人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输液管绊住胳膊。王久武连忙打了个手势,摘掉头上的安全帽。认出来者是他后,对方这才放松身形,重新躺了下来。
褐眼的青年松了口气,走到一边,背向搭档,开始脱掉身上的工服。
阴阑煦侧过脸来,沉默地望着他赤裸的脊背,一双浅灰瞳仁映出这人宽厚的肩膀与紧收的腰身,还有道道令人恐惧的狰狞伤疤。
简单用毛巾擦了一下身,王久武换回自己原先那套衣服,复归平日样貌。然后他走到病床边,给阴阑煦调整了一下枕头高度,探手试了试搭档的额温。
灰眸的年轻人安静地接受检查,只是在自己病服被解开时,闭上双眼将脸扭去了一旁。
“很疼吗?”青年轻轻用手指抚过阴阑煦腹部变色的淤青。
对方摇了摇头。
“这里呢?”他又小心按了按阴阑煦之前脱臼的肩关节,确认是否复位良好,“手臂可以活动了?”
对方点点头。
单方面无声的问答让王久武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也是在病房。那时阴阑煦也是一身蓝白病服,颧骨处敷着纱料;但在当时,未及弱冠的年轻人连身上都缠满了绷带石膏,下体撕裂的伤口更是不断渗出脓血,污秽难当。于是基金会的其他成员如此评价:595接手了一个别人用过的旧搭档,一个被摔碎的瓷娃娃。
而现在,病床上躺卧的人虽依旧苍白无力,但一双灰眼睛中还有神采,脸色也比刚送到医院时好了许多。
王久武由是放心下来。
他替搭档阖好病服,抬头望了眼输液瓶,想看点滴还剩多少。
瓶中营养液大半有余,几乎与自己离开时相当。
“怎么滴得这么慢?”王久武皱眉。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的脑海。
让刘蓉彻底失去意识的“落海”,是她自己吸食的,还是——
“你有没有离开医院?”
搭档抬眸,病恹恹地看了他一眼。
于是王久武打消了这个猜测。
这人伤成这样不说,仁慈医院到育儿堂距离不短,要去只能乘车,而不管阴阑煦是打的还是其它,自己都会收到绑定账号的消费提醒。
或许是已经打空一瓶了吧,王久武说服自己。
他理了理刚才因阴阑煦仓急起身而缠乱的输液管,视线顺着向下移去,发现搭档打着点滴的手背已经水肿。
“等我一下,我去叫护士过来。”
灰眸的年轻人却已经用另一只手拔掉了针头。
“哎,”王久武连忙给他按住开始渗血的针眼,“你,这是做什么?”
阴阑煦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褐眼的青年。
——我现在不想看到生人。
他没有明说,不过王久武已经读懂了搭档的眼神。
于是青年继续握着年轻人的手,在病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铃声偏在这时响起。王久武腾出一只手,取出兜里的手机,看到来电人是郑彬,便没有挂断,点开免提后将手机放到了一旁。
刑警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冷冷传来,开口就问:
“王顾问,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仁慈医院。”
“医院?你不是发短信说先去天地生育儿堂探听消息吗,怎么改去了医院?”
“搭档突然身体不舒服,”青年在给阴阑煦按摩手背,如实回道,“我得照顾他。”
“好吧,”郑彬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让阴顾问保重身体。”
“谢谢关心。”
郑彬随后挂断了电话,但在通讯中断前,他状似无意般多说了一句:
“你说巧不巧,‘熊偶系列案’的凶手,也在我们赶到前畏罪自杀了。”
王久武的头嗡了一声。
一阵深深的疲累接着涌了上来,从他的身体蔓延到精神。许久之后,他才收起只剩提示音的手机。
“我见了那个凶手一面。”
青年自言自语般说道。
“她叫牟爱珊,是基金会前成员,代号‘523’……想必是没有自信在审讯中扛住压力,她为了避免无意提及基金会,才选择在被捕前自尽吧。”
阴阑煦出声:“她不是523。”
“为什么这么说?”
然而阴阑煦没有回答,只是向上望着天花板,避开了王久武疑惑的目光。
“……好吧。”
习惯了搭档的任性行事,王久武也不再多言,继续给这人轻揉手背消肿。
但这一次,阴阑煦的沉默并非是懒得多费口舌。
刚才开口之后,灰眸的年轻人立刻意识到,有些事不能让王久武知晓——
昼光基金会确实曾有个代号“523”的女成员,她也确实一度携情人叛逃出境,并很快被“猎犬”追了回来。
不同的是,真正的523在被引产之后,还没下手术台就发了疯。
于是基金会决定在内部通告对她的刑罚、以儆效尤之后,就秘密处决523。
执刑者,“Carnivore”。
也即是现在的“阴阑煦”。
……
数小时前。
名叫孙莉的年轻护士走进病房,查看新入院病号的情况。在止痛药作用下,那个颜色清浅的年轻人正安静睡着,雪肤灰发,白色病房里就像落了只精灵。孙莉不禁多看了几眼,然后悄步走到病床边,为他调节输液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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