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七队长压着自己的感情波动,声音冰冷:
“他们会早早挑好到时‘卸货’的‘瘾君子’,通常都是在每年冬节前夕动手。按制毒者的黑话,称作‘杀年猪’。”
……
——见过土法杀猪吗?
一个神情冷漠的杀猪匠,一条血迹斑驳的长凳,和一头哀嚎不止的肥猪。
圈养的猪其实不蠢,提前几天便能预感到自己将被宰杀,于是会开始绝食减重,试图以此逃得活命。然而小聪明永远不会奏效,年关一到,它还是得挨上一刀。说话间,四五个壮汉已一拥而上,将肥猪牢牢按在处刑台一般的长凳。系着皮围裙的杀猪匠也走到近前,手中尖刀明晃晃反射寒芒。
猪犹在哭嚎,他抬手照着喉咙就是一刀。
霎时四周安静,只有猪血源源流进铜盆的汩汩声响。
不等血完全淌干,接下来,不管猪是否还在喘气,杀猪匠手里的刀业已从它脖颈一路豁到下腹,给肥猪来了个破肚开膛。失血的刀口白花花地摊开,露出平日里藏在躯壳内部的内脏,热气蒸腾,扑鼻腥臊。
等待它的,只剩被剁头去蹄,片作新年家宴上的一道美味佳肴。
是的,它的内脏血肉会被提走,经过榨取蒸馏,流过冰冷的玻璃器具,再添上各种“佐料”,最后化成致幻剂封入铅灰的带刺铁条,等待随后注进某人体内,为其带来一场永生难忘的深渊幻梦。
——过年杀猪这件事,除了猪,所有人都很高兴。
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即是下一头猪。
年复一年。
年复一年。
……
“不,不对,有地方说不通。”
因挑战三观的事实怔愣片刻,法医随后反应过来,提出质疑:
“‘落海’在人体内极易分解,制毒者怎么可能做到再从血肉内脏中提炼出可供制作‘落海’的原料?”
“小关,你这是从哪儿得出的结论?”荣瑾微微皱眉,“我们七队当初秘密拜访过一名研究辉水母的生物学家,他已通过试验证明‘落海’在生物体内可稳定存在数十年之久。”
“可我在尸检时,没有检测出任何可疑化学物质,”法医翻开报告,指着自己所做的几句标注,“不仅是我,其他同僚,也都没有——”
蓦然间另一种可能撞进关大海脑中,扼住了他正在言语的颈喉,关大海手上一个不稳,险些撕碎报告。
因自己的工作疏忽,他接下来甚至变得有些结巴:
“难、难道,这八个人生前没有吸食过‘落海’或别的致幻剂?”
“先别着急推翻自己,你刚才说的是没有检测到可疑物质,对吗?”
荣瑾笑了笑,用左手轻轻点着桌面,指尖隔着手套,在木质上敲出异质的脆响。
“小关,我看过这八个人的资料,他们都是东埠本地人。你以往做尸检的时候,有没有发现相比其它地方的人,东埠人有几项指标格外高?”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每个地方物候不一样,人群个体数值有所差异也很正常——”
然而同刚才的痕检员一样,法医也猛地被涌进头脑的想法噎住了下半句话。
于是荣瑾代关大海继续说道:
“那几项数值异常的指标,就是‘落海’在体内存在的证明——某种意义上讲,‘落海’已经完全融进了东埠本地人、乃至在东埠生活过的人的血肉,你自然检测不出所谓的可疑物质。”
“这又是……什么道理?”
远离他们的检察官一句沉吟,“物质循环。”
——生态系统之中,物质流转交换,奔腾循环不息。
自海洋至陆地,自低级到高级,日久天长,小小的水母伸展开万千触须;自此东埠境内,所踏足的每寸土地,所呼吸的每口空气,所饮下的每颗水滴,都有了一抹浅灰的魅影。
“这种事,绝对不可公之于众。”荣瑾也沉声说道。
毕竟,谁能接受生养自己的土地是一座毒窟,而自己更已然是无法抽身的瘾徒?恐慌失序,只会比熄扑不绝的毒瘾更为棘手。
王久武亦恍然明白了为何东埠人有时言行如此异常。每年临近冬节,按照传统,东埠人会开始大量食用海鲜,甚至三餐几乎只吃鱼虾贝蟹,恰似一点火星引入积攒的火药,爆发只是时间问题。庙会上几近死斗的青年男女,东埠游客僵硬如覆于面部的喜悦表情……凡此种种,恐怕都是体内“落海”流毒发作的症状。
而他也已在东埠居住多日,他的体内也有一堆等待爆燃的火药。
褐眼的青年再次用食指摩挲了下自己的嘴唇。
在场其他人同样面色复杂。
史明挠了挠掌心伤口发痒的边缘,抱怨道:
“早知道我毕业时就选别的地方了,到处是毒还行,好家伙,连东埠人都能用来制取致幻剂了,那这要是出几个‘汉尼拔’怪物,岂不是血管里直接淌的就是‘落海’?”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王久武蓦地心念一动。
阴阑煦会不会是出身东埠?所以他的体液,才会有那种“效果”。
正欲于回忆中搜索有关那个年轻人的蛛丝马迹,他身旁的检察官出声,向荣瑾提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恕我直言,但荣队,您说的这些,与‘冬节系列案’有何关系?”
作者有话说:
东埠人:smoke jellyfish everyday~
其实写这一段时,我脑海里是海绵宝宝,有一集他和派大星挤水母酱抹到蟹黄堡上,被蟹老板学了去,老螃蟹就去水母田疯狂抓水母,蹬脚踏车给水母榨汁。
制取落海的人最开始怕不也是这样hhh
第111章 沉海(上)
检察官将手头报告翻回正文部分,继续补充自己提出的质疑:
“除去自缢的五人之外,第一、二个受害者虽遭开膛,但血液内脏均散落在现场;目前最后一个受害者虽缺失血液内脏,但腹中被填塞了价值不菲的首饰珠宝。显而易见,行凶者的举动与您刚才介绍的‘杀年猪’制毒谋财的目的有所出入,他们作案恐怕并非是为了猎取制作‘落海’的原料。”
面对贯山屏不留情面的质疑,荣瑾没有生气,微笑了一下回道:
“哎呀,来的路上我打算得好好的,先从‘落海’切入,再一步一步引申到别的方面,结果一不留神就把‘落海’说得太多,是我啰嗦了。”
检察官不作客套,“有关‘落海’的部分确实过于冗长。”
如他所言,“落海”背后的事实虽然骇人,但终究不是该在“冬节系列案”碰头会上深入讨论的内容。于是贯山屏决定加快节奏,将话题引向关键案情:
“涉毒只是‘冬节系列案’其一,其二是疑似涉及邪教,这几起案件都带有明显的邪教色彩。我亲历过鼓楼坠尸案的现场,我的观点是,行凶者杀死头两名受害者,是为了向同伴传递某种信号,及至孙雅薇遇害,才是这伙人真正着手实施——”
荣瑾忽然抬手朝他作了个手势。
贯山屏即刻停止讲话,稍稍收敛了锋芒。
“你想论述的,正是我接下来要介绍的内容。”
说着荣瑾将双臂支在了桌上。她本想交叉起十指,但最后只是将右手叠在了戴着手套的左手之上。
“我之所以要先谈‘落海’,是因为最开始‘发明’‘落海’的人,以及现在最活跃的一批制毒分子,都不是普通的毒贩,而是属于同一股势力的异教徒——不错,在这东埠,确实有一个盘踞危害多年的邪教。”
讲到这儿,似有一丛火苗开始燃烧,女警的目光明亮得吓人。
“沉·海·秘·社。”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已因衰老而松弛的下颌肌肉,也因此再度绷紧。
“沉海……秘社?”
“沉海秘社,”前七队长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词,声音沉了下去,“说起来,也是十三年前的事了。”
逐渐令自己陷入过去的思绪,荣瑾微微抬高视线。
于她目光尽头,会议室墙上有几行标语高悬。
——那印刷字体的赤红颜色,在前七队长眼中,慢慢幻化成了一道长长蜿蜒的鲜血。
……
……
十三年前。
临近水库,镶于青山,鱼岭森林公园依山傍水,风光可谓秀丽怡人,只是可惜这片美景一年三季有余,唯独不曾分予冬季。时间已过冬节,寒天冷日,整片森林远远望去已无分毫绿意,落光了叶子的高大树木只能隔空依偎,在冬风中颤栗黑瘦的肢体。
地势高处的一座凉亭里,也有十几个人互相挤挨在一起。
不分男女,这十几个人都穿着方便活动的冲锋衣,个个面色凝重,乍一看就像一群前来耍玩却挑错了时节的普通游客。为首的是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人,向外眺望许久之后,她重重呼出一口气:
“雾还没散,可见度太差,小陈又关掉了无线电,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
“希望小陈一切顺利。”
女人默默点了点头,将手里的望远镜交还给身边的同伴。
她本打算再强调一遍注意事项,却忽然看到他们中最年轻的一个小伙子有些心神不宁,便走过去在他肩上用力一拍:
“深呼吸,起来活动活动。”
“荣队,对不起。”小伙子攥紧拳头,想以此止住指尖的轻颤。
“没关系,第一次参加抓捕时谁都会兴奋紧张,”女人朝他安抚地笑了笑,而后重新恢复严肃神情,“但你必须尽快进入状态,再这样下去,我只能将你撤出。”
“收到!”
“其余的人,”女人接着自己刚才想强调的内容说道,“检查配枪,调试无线电,等小陈传回消息,我们就准备行动!”
“收到!”
——并非一群被冬寒大败玩兴的游客,被辟为临时行动指挥中心的这座凉亭之中,此刻集结的十几名便衣刑警,正是东埠警局刑侦七队的队员。
同其他几队相比,负责涉教刑事案件侦破工作的七队,从人员组织到侦查行动等各个方面都更为隐秘。今日也不例外,在荣瑾队长的指挥带领下,七队这次所要执行的秘密抓捕任务,详细细节已全部对外隐去,可以说,除了七队队员自己,甚至没人知晓他们现在正集体潜藏于鱼岭森林公园。
按理来说,应该如此。
察觉到身后微有异动,原本正在检视子弹的荣瑾一个猛转身,眼看着某个不请自来的家伙正试图悄悄靠近。那人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暴露,还在朝她的队员们打手势示意不要出声。
“宋柏!”
浓眉深目的男人闻声一震,旋即换上一副嬉笑表情:
“呀,被你发现了,本来还想从背后蒙住你的双眼,让你猜猜我是谁呢。”
来人正是时任一队长的宋柏。与日后稳重威严的宋局截然两人,年轻时候的他痞气十足堪称无赖,是东埠警局名声在外的刺头。
“宋柏!”荣瑾厉声喝道,“七队这次是秘密行动,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对方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我这警察可不是白干的。你该不会觉得我这一队长,是靠年龄堆上来的吧?”
紧紧盯了他一会儿,确认并非有人泄密之后,荣瑾语气才稍微软化:
“我听说你们现在手头有个招财旅馆的案子,不去带一队查案,你来我这儿捣什么乱。”
“反正没发现几条有价值的线索,”宋柏撇了撇嘴,“那与其在办公室闷着,我还不如出来找找刺激透透气。”
“胡闹!”
“怎么是胡闹,”男人痞笑一声,“我明明是来支持自己媳妇的工作。”
“谁是你媳妇,我可还没答应,”荣瑾低下头更换弹夹,语气不自知又柔了一些,“你啊你啊,刚被罚关禁闭,这么快就忘了?宋柏,也就是局长惜才还让你当着队长,再这么无组织无纪律下去,你迟早被开除。”
“不能不能,我心里有数。”
男人说着就朝她靠了过来。
荣瑾连忙躲闪,结果宋柏只是想俯低身体,好能看清她面前石桌上摆着的地图。
“鱼岭别墅区?”他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细细查看被圈出的那栋别墅一旁的附注,“嚯,敢情你们这次的目标,是那帮有钱外国佬?难怪搞得一声不吭,涉外的案子,啧啧啧,确实个顶个棘手。”
“别在这儿嘻嘻哈哈影响我队员的心态,你马上回去。”
“我不。”
“回去!”
“不!”
宋柏忽地直起身,脸上分明一副严肃表情,再无一丝戏谑之意:
“你们七队这个案子,一开始可是我们一队接的警,我很清楚其中细节。已经死了五个人,四个遭肢解后沉进海里,另有一个小姑娘被塞了一肚子金币,这一切明显是邪教所为,而且不是一般的邪教。”
他看着荣瑾,“你们七队以前抓的不过是些杀人祭海的家伙,这么凶残的案子还是第一次接,没错吧?所以我这个一队长要来支援,对付疯子变态,我比你们所有人都有经验——我要参加,荣队,让我参加。”
对上宋柏此时无比认真的眼神,荣瑾思考过后承认他说的有些道理,于是同意他一起行动。
但她额外要求道:“任务开始后你不准单独行动,要跟我一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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