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真意外,像他这样的人,居然还能上天堂。
克劳德有些不安,这里虽然说的上美丽,空气也难得的清新,但美丽的地方同样可能暗藏危险,不过他们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就是了,想到这个,克劳德就能放下忧虑。萨菲罗斯对此坦然地多,也许是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自信,又或是真的喜爱这里,他并不着急着确定自己身处何处,反而有些享受的意思,领着克劳德往不远处的小镇子散步。
山影重重,散布在草原上的牛和羊看上去都是家养的牲畜,偶尔也会出现些骏马。
一靠近镇子,克劳德就发现这里实际上生活了不少的居民。镇子的建筑形制相当有特色,规划得也井井有条,看上去是千年前的风格,但并不像是经历悠久的老房子,是有些损耗的普通民居。
村里的街坊间不算吵闹,路边上有炒茶的女人,街上也总有人慢悠悠地溜达,偶尔还会跑过一两只鸡,隔三差五就有村民牵着牛往村外边儿去,路过克劳德和萨菲罗斯两人时还会好奇地看上两眼,也没什么恶意。
没什么人理他们,两人便面不改色地径直进了村子,村子不是旅游景点,街边上也没多少商店,台阶上立着乱七八糟的农具。
萨菲罗斯前进的速度难得地缓慢,让克劳德也能用舒服的步子跟上他。整个镇子都无比祥和,没有急躁的人,也没有急躁的车。他们缓步路过了一栋又一栋挂着经幡的民居,克劳德左右环视着街边,在听到不知是哪家传出的竹笛声后停下来,恍然间觉得很是耳熟,像极了他家乡的调调。
尼布尔海姆的乡野小调悠远凛冽,从前村头有个老头喜欢用竖笛吹民谣,却总是吹的跑调,搞得小孩子们总是结伴去捉弄他,但老头儿不在意,还是每天都去村头吹那跑调的歌。当时克劳德从不在那群拉帮结派的小孩之中,他觉得自己不像他们那么幼稚,所以总在同龄人散去后,再跑到老头不远处听曲。
不过说真的,他心里其实也嫌弃那老头吹的难听,加上那老头也不理他,所以直到离开故乡那一天,他都没和那老头说上一句话。
“气息不稳啊。”萨菲罗斯跟着克劳德多听了好一会,在第三个低音骤然拔高时直言不讳地评价道。“是你喜欢的音乐类型?”
克劳德听完嗤了一声,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他其实对音乐还挺有一手的。小时候偷听其他孩子学乐器,不知不觉里就学会了钢琴,又从老头那学会了笛子。“别小看我啊。”
断断续续的音符流淌在小镇的上空,随着氧气隐没进大街小巷,尽管曲声算不上动听,还是有村民趴在自家窗户上,探头微笑着倾听。也是随着这段曲子,克劳德和萨菲罗斯踩着青瓦地面漫无目的地走,每走一步都叩出咚咚的响声,像两根栓在小拨浪鼓边上的绳结,你来我往的敲个不停。
“萨菲罗斯,很吵啊。”克劳德在萨菲罗斯又用力落脚后抗议着。
“那你先停下来。”萨菲罗斯反倒挑起眉头,让克劳德先停下故意跺脚的孩子气举动。
“幼稚。”克劳德嘟囔了一声,皱着眉头,嘴角却弯了弯。他也不知道怎么会跟萨菲罗斯进行这场超级无聊的比赛,不过一个巴掌拍不响,幼稚的不只是他一个人。
他们慢悠悠地从村子里晃荡过去,直到民居少起来,克劳德才记起他们本来该去打探情报的。他叹了口气,萨菲罗斯这次压根没有提醒他,他就一不小心就沉浸在小镇的氛围里。
在往前走只剩几栋宅子了,有户人家最靠外,屋顶升起袅袅青烟,屋前用篱笆圈起了一小块院子,院子里养了头壮实的牦牛。
那本该是家普通的民居,而只消打眼一看,就让克劳德的身子瞬间僵硬起来。屋子的外轮廓逐渐从记忆中落入真实,砖房的边边角角都透出熟悉的痕迹,他起初只是觉得相似,而后就觉得那和他在尼布尔海姆的家一模一样。
萨菲罗斯眯眼看着克劳德,克劳德急促喘息着,猛然惊醒一般,踉跄着向前走去,险些被地上的砖缝绊倒。克劳德走得很急,却在靠近屋门时放慢速度,操控着沉重的大腿,使脚能落在院子的土地上。
他的跑步声惊动了院子里的牦牛,也惊动了屋子的主人,房门从里面被推开,于是克劳德见到了一个女人,一个他以为再也无法相见的女人——他消逝在故乡的母亲。
女人看到他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快步迎上来,拉住克劳德的胳膊,上下打量着青年空白无措的脸庞。“克劳德?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告诉妈妈一声!”
克劳德感觉眼眶在发热,鼻子在发酸,他不敢相信自己面前的女人就是母亲,身体的肌肉也在跟大脑抗争,激烈地互相辩驳着。“……”
“看看你,是不是瘦了?你走的时候脸上还有肉呢。”
“…妈……妈……”
克劳德伸出手,生怕打破一个脆弱的梦境,克制着自己的每一束神经,轻轻环抱住母亲的后背。是什么都好,梦也好,幻觉也好,至少现在她真的存在,只是存在就足够让他伸手拥抱。
女人笑着拍了拍克劳德的上臂,打趣道:“真意外,你居然会撒娇了?别傻站着了,快进屋吧。”她拉开克劳德,又往院门口看了一眼,好奇地靠上去一步。“这位是?克劳德,你带朋友回来啦?”
“…嗯…不…也不是,他是我的……”克劳德抱了好一会,为了掩饰发红的眼眶,他错身向母亲介绍着萨菲罗斯。在他还在思索该用什么词语来描绘他们的关系时,萨菲罗斯已经走上去前来,向他的母亲弯了弯腰,接上了他句子的后半段。 “我是克劳德的爱人萨菲罗斯,初次见面,斯特莱夫夫人。
“哎?恋人?”克劳德的母亲顿了片刻,像是有些猝不及防,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叫我克劳迪娅就好,总之先进屋吧。”
克劳迪娅带着两人进了屋子,克劳德小心翼翼地站在客厅中央转了一圈,发现屋里和他走时倒是有些不一样了。记忆里那张坡脚老圆桌被换掉了,新的方桌子四平八稳,虽然小了些,但再也不需要额外的垫木了。客厅被分割开,又单独砌了两个房间,原本在客厅的那张床大概就是移到其中一间屋子里去了。
两人在屋子里站着像两根顶天立地的柱子,克劳迪娅嫌他们站在那里碍事,就把他们赶到了沙发上坐着。不大的沙发坐上两个男人有些局促,女人像是闲不下来,一边在厨房忙活,一边跟沙发上的两人说话。
但,为什么……克劳德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母亲欣喜的背影,无数疑惑堆在心头,却不舍得立刻抽身而出。她的外貌声音,她的记忆她的温柔,全都真的不能再真了,克劳德甚至真的生出些希冀,她的母亲仍然在这里活的好好的。
“说起来,萨菲罗斯先生比克劳德大那么多,这孩子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女人笑眯眯地切着菜,随后用围裙擦擦手,从冰箱里翻出几块冻肉来。
“不,虽然他有些变扭,但帮了我不少忙。”萨菲罗斯在克劳德紧张的视线里回答,声音很是放松,眼瞳转回克劳德脸上,烘出些促狭的笑意。
“太好了,克劳德有这么成熟的恋人,我也能放下心了。”
克劳迪娅处理着冻肉,她一个人在这幢屋子里待久了,平日里客厅都冷冷清清的,克劳德和他的恋人一回来,屋里霎时就暖和了起来。她的儿子和别人家的儿子挨在一起的样子像两只团在一起的仓鼠,毛绒绒的煞是可爱。女人看到克劳德凑在萨菲罗斯耳边嘀咕时由衷地笑起来,看来他们的感情很好,萨菲罗斯最后一定会变成他的另一个儿子吧。
平时安静的屋子迎来了年头里最热闹的一天,克劳迪娅做丰盛的晚餐来为克劳德和萨菲罗斯接风洗尘,三人围着小方桌坐着,闻起来香喷喷的家常菜被头顶暖灯一照更加勾人胃口。
克劳德没太过犹豫,很快接受了这桌菜肴,伸筷子之余听着失而复得的唠叨,还一直分心顾及着萨菲罗斯。他一早就发现男人没什么进食的欲望,更多时候只是安静地撑在桌子上,听着桌边的母子二人从过去聊到现在,然后再提及未来。
克劳迪娅顺着儿子的视线,也发现了萨菲罗斯没怎么吃菜,有些担忧地问道:“是菜不合口吗?抱歉,这些都是克劳德爱吃的菜,我忘记问你的喜好了。”
萨菲罗斯慢慢抬头,没露出讨厌或是喜爱,只是细微地抬动嘴角,做出一个像是安抚的表情说:“不,这些就很好,我没有特别的喜好。”
克劳迪娅显然把这当做客套,她有些不认同地皱起眉头,敦促儿子说些什么。克劳德在萨菲罗斯的淡然里有些手足无措,男人就坐在他的手边,可直觉告诉他萨菲罗斯依然盘旋在风里。这里是他的家,是他的家就可以是萨菲罗斯的家,他想让男人接受这里,就像萨菲罗斯引导他那样,引导萨菲罗斯落下来,哪怕只有一小会也好,休养一下那只漂亮有力的翅膀。
克劳德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母亲偷偷给了他暗示,所以他在母亲的眼神鼓励下,拿起一只空置的瓷碗,笨拙地反握汤匙,给萨菲罗斯盛了一碗南瓜粥。克劳德把粥推到萨菲罗斯面前,咳了一声,别别扭扭地递过去汤匙。这是他头一次在母亲面前,对着另外一人示好。
萨菲罗斯顿了顿,粥的热气蒸到皮肤上留下小小的水珠,他抬头挤了挤眼睛,漂亮的兽瞳里点缀着暖光,然后忽然对着克劳德笑出了声。
“笑什么,妈妈的粥是我喝过最好喝的粥。”克劳德耳尖发红,瞪了萨菲罗斯一眼,语气最先倒是有些凶巴巴的,后续声音慢慢平稳下来,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所以…才想让你尝尝。”
萨菲罗斯不再拒绝,从善如流地品尝了那碗粥,在克劳德紧张的眼神里短暂地思考了一会,虚晃一枪后给出了一个很不错的评价。克劳德松了口气,敛着笑意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很快又听到萨菲罗斯补了一句说更喜欢偏咸的味道,紧跟着是母亲开心的应允声,说是下次会试试做海鲜粥。
美满的不切实际,不亏是天堂。克劳德想,如果方舟是这样的地方,那人们也没什么值得遗憾的了。
当天夜晚,克劳德和萨菲罗斯理所当然地留了下来,同住在一间屋子里。算不上宽敞的床勉强能躺下两个人,勉强到非常两人几乎要嵌在一起,也不需要第二床被子。
“…今天……像梦一样。”克劳德睁着眼睛,在做了一整个白天的美梦后,他就无法在夜里入睡。他靠在枕头上,眼珠正对着萨菲罗斯的嘴唇,轻声诉说着。
萨菲罗斯自然也是醒着的,他的鼻息扫在克劳德的刘海上,吹得几根金色发丝震动个不停。男人有节奏地呼气,抬手揽住克劳德的腰肢,把青年按进自己的怀里,如同拼合起来的双鱼玉佩一样完整。“感到开心吗?”
“…但,萨菲罗斯,她真的……存在吗?”
“我们共同看到了,她就在那里。”
克劳德闭上眼睛,正是因为她就在那里,他才会感到痛苦。失去一次后,他不能忍受失去第二次,他想补足失之交臂的幸福,可理智又会与感情对峙,告诉他这是虚妄的。“我已经…假象,就算是假的……”
“如果那是假的,那什么才是真的呢?”萨菲罗斯把克劳德的头抵在自己的颈间,手掌按压着青年的后脊,低喃的声音懒倦拉长,在黑暗中骚动克劳德的筋骨。
没有什么是真的,眼睛看到的真是,耳朵听到的真的。如果失去了嗅觉,那气味是否存在?如果有连眼睛和耳朵都捕捉不到的东西,那它是否是假想的概念?
有人会分不清真实和梦境,事实上也没人能证明,正在喘息和思考的当下,究竟是否是真正的现实,所以那些坚定生活在现实中的人们,说不定正沉溺于梦里。克劳德清醒的沉沦,不作为命数将尽的半感染者死在街边,而是就这样生活在有母亲和萨菲罗斯在的世外桃源,这何尝不是他所有努力的最高成果。所以,他想,如果自己留在这里,没有人能指责他,没有人会为此瞧不起他,他只是做了每个人都会做的决定。
“克劳德,你喜欢这里吗?”
克劳德在沉寂中听到低哑的声音在询问他,如夜里起的雾,朦胧得无法捕捉。但是他在心里想着那是个显然易见的问题。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这不正是他在寻找的……归宿吗?
第43章
早晨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吹过农家倾斜的屋顶,带来几片柔韧的叶子。克劳德身上穿着母亲新购置的白色里衬,外袍散落在腰间,安静地等风经过,然后随手接住飘零的叶子,把风送给他的礼物举在眼前。他把树叶往上叠了两厘米,将边缘靠在嘴边,用唇瓣抿了上去。
清越的笛音源源不断地飘了出来,时而短促时而婉转,仿佛它仍然是那片混了土腥味儿的叶子,摇晃着在风里飘啊飘的,翻着轻盈的跟头追寻自由,也不知道最后要落去哪里。
克劳德闭眼吹奏着,脑袋不由自主地轻轻摇晃,刘海也随着动作滑动,几丝几缕地搭在他的眼睑上。
他忽然感受到身边掠过了一阵气息,屋顶的瓦片被踩踏出细微的咯吱声,然后有人坐在了他的身边。克劳德知道是萨菲罗斯来了,因为男人的长发拂过了他的脸庞,冰凉而轻柔地引诱了他。他还是专心地吹着叶笛,曲子的旋律循环往复,直到最后一个音符完美收尾,这才睁眼看向男人。
萨菲罗斯也穿了克劳迪娅购置的新衣,宽松的黑敞盖住他左边的上身和胳膊,靠边缘的地方绣着繁琐的银色条纹,领边和袖口缝着一排灰白长绒。男人正远眺着雪山,手指把玩着挂在脖子上的绿松石串珠,听到曲儿停了转回头来,银丝垂在深色布料上,像山岩沟壑里潺潺流淌的冰川融雪。
他崭新的姿容一瞬间晃晕了克劳德,男人注意到克劳德睁得圆溜溜的眼睛,刻意把脸贴近了些,趁机抢来了克劳德手里的叶笛。他研究了一会,学着克劳德的动作放在唇间尝试起来,竟也吹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阶。
“。”克劳德懊恼回神,见萨菲罗斯尝试了半天也吹不出调时忍不住笑了一声,伸手要抢回自己的叶子。“头一次吹不出来很正常。喂萨菲罗斯,还我,我教你。”
萨菲罗斯左手拦在克劳德的胸前,右手把叶笛拉远,恶劣地露出尖尖虎牙。“现在是我的了。”
“强词夺理?”克劳德哼了一声,年长的坏学生不肯虚心求教,居然还像个强盗,怎么看都有些说不过去。他假装放弃,在萨菲罗斯往回收手时打了个回马枪,上身几乎撞进萨菲罗斯怀里,但被男人迅速地搂腰拦截。“什,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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