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菲罗斯压低眉头,快速向克劳德俯冲而来。克劳德在他之前坠入了隧道,虹光一瞬收缩,克劳德隐约看到萨菲罗斯放松了表情,渐渐消失的脸庞依然看不清眼睛,只有徐徐诉说的唇形格外清晰。
克劳德头痛欲裂,接着落入一段长长的失重感之中,再惊叫着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被某种物质死死束缚着,像身处一颗茧中。
他猛烈地咳嗽了两声,用力挣断缠在身上的触手,胡乱地抠挖着茧的内层,最终一层一层挖出了一个出口,刚一探身就从整片遍布脉络的肉质封顶中掉了出去,嘭地落在柔韧的地面上。
“好,拉出他了,还有希望。”
“方舟内呢?还能监控到方舟里的情况吗?”
“不行,没有楔子,端脑的通路被彻底截断了。”
人群中爆发出快速的商议声,其中就有路法斯的声音。克劳德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到面前是些穿着整套白色隔离服的士兵,不远处就是曾见过的榫卯端脑。这次是真的吧,他真的脱离方舟了吗?
克劳德急促喘息着环视四周,看到路法斯和安吉尔正站在端脑旁边指挥什么,而爱丽丝正穿着防护服坐在轮椅之上,就像他在方舟世界中见面的那次一样,甚至更加苍白了。
女人身上亮着一层晶莹绿光,在听到路法斯说到克劳德安全脱出后,手臂颓然摔落在扶手边上。她睁着空洞的眼睛,脖子软软地低垂下去,只用耳朵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克劳德知道是爱丽丝拖拽出他的意识,他一把推开挡在他身前的两个士兵,慌忙贴近过去,抬腿时甚至踉踉跄跄。“爱丽丝…怎么了。喂路法斯,现在会怎样?”他险些摔倒在爱丽丝的面前,冷汗直冒地询问着一旁的路法斯。
“不太乐观,我们低估了他对方舟的控制力。从精神层无法介入的话,就只能尝试从方舟中找到萨菲罗斯的肉体,从物理层面破坏他的细胞,迫使他进入半冻状态。”路法斯有些焦头烂额,他不停地翻阅着科研员递给他的探测数据,试图找到萨菲罗斯可能藏匿的地方。“现在的药物如果搭配上爱丽丝的能力,是可以做到的,问题是……我们现在只探测到了他大概存在的方向。”
仅是观测到的方舟体积就有整个圆盘那么大,萨菲罗斯可能在方舟中的任何一个角落中,并且他们现在无法观察方舟内部的情况,也无法知晓萨菲罗斯将作何反应。能遏制萨菲罗斯的药剂只有一管,机会只有一次,这是他们最后的底牌。
“爱……丽丝……”克劳德断断续续地说着,蹙着眉头,放空一般在原地摇晃了两下。
“她的状态不太好,虽然我们的时间所剩无几,但现在必须暂退回基地休整。”路法斯不甘地啧了一声,扭头对克劳德说话,却看到克劳德忽然一个肘击打晕了身侧的士兵,然后捡起了士兵的配枪。
“不……”克劳德低头咕哝着,小步靠前,声音都在发抖。“不可……以……”
“克劳德·斯特莱夫?”路法斯警觉起来,伸手摸向配枪。在远处看护端脑的安吉尔察觉出两人的奇怪氛围提着刀赶去。
“杀…快逃……”克劳德发出一声梦呓般的泣音,竭力向下拉着身子。
此时方舟肉质外壳忽然剧烈震颤,震颤的幅度极大,随即猛然抬高,用极快的速度长出深坑。这块生长后的方舟直冲云天,形似一棵倒长的参天巨木。巨木向外伸展着的根系中黏坠着十颗圆形的巨大肉瘤,仍在持续生长的尖端卷住了深坑周围的脚手架和所有建筑。
所有人都无法得知发生了什么,他们从昏暗的地底升入了半空,站立在树枝捧起的平台之上。天空的颜色变得血红一片,方舟巨木的枝丫遍及大地,在亮起紫色光晕后,下一秒大地就狂怒般地摇撼起来。
所在被困在巨木平台之上的卫兵眼看着剧烈的地震袭击基地,随即发现平台上接连不断地生长出来如同花苞一样的东西。花苞越长越大,在足有人高后炫然绽开,破壳出无数灵活而坚韧的触须,扭动着袭击向所有的卫兵。
在四面八方都兵荒马乱的时刻,停顿住许久的克劳德终于慢慢抬起头来,他的肤色灰暗下去,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显露出青紫的血管,嘴角流下无法控制的涎液。“…回报……”
路法斯猛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克劳德体内的药效被萨菲罗斯用更多的细胞给稀释掉了,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是萨菲罗斯的报复,萨菲罗斯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但爱丽丝还不能有事,路法斯毫不犹豫地一枪打向克劳德的胳膊。克劳德没有闪避,右手手腕被轰出一个血洞,可他好像不受伤口的影响,随即就用诡异的速度向路法斯心脏上反击。
子弹射出的一瞬路法斯完全无法反应,千钧一发之际,杰内西斯忽然从侧方冲出来弹开了子弹。穿着厚重的防护服让杰内西斯的行动受阻,他一把将路法斯推到远处,剑上卷起火焰冲向克劳德。两人之间的地面在几秒中长出三根触手,狠厉地扫向杰内西斯腿前,把突进的男人逼向远处。杰内西斯用剑抵挡着触手,在巨大力道的阻击下滑退到安吉尔的旁边。安吉尔挥刀为他阻拦接踵而至的追击,杰内西斯顺势用火燃烧起四周狂舞的所有触手。
“真可惜,看来计划失败了。”杰内西斯凉飕飕地说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安吉尔在战斗的空隙责骂起杰内西斯,有些气急地重重落刀。“靠近这里会感染得更快,你在想什么。”
“现在的情况,在哪里已经没有区别了吧。”杰内西斯的声音在隔离服里有些发闷,还能半是嘲讽半是玩笑地说些奇怪的话。“以前我就说了,神罗该选我当英雄的,最起码我不会毁灭世界。”
“哼。你把英雄的荣耀当成什么了。”安吉尔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再次弹出去之前,隔着透明头盔看了一眼杰内西斯。“而且…大少爷,你比你自己想得要胡来得多。”
方舟巨木之上一片混乱,树下更是哀鸿遍野。逃出楼房的人面临新的危险,有些被掉落的混凝土压住,有些被肆虐的触手抓捕,一瞬被融化。
所有人都在跟巨木的触手搏斗,克劳德表情扭曲,奋力地跟自己抗争。他站在爱丽丝的身前,混沌的眼瞳看着女人的头顶,慢慢将枪顶在了爱丽丝的额头上。他发了和惨叫毫无区别的咕噜声,右手手臂上暴起青筋,握枪的手掌牵动食指,扣在了扳机之上。“不…咕不……”
“……”
坐在轮椅上的爱丽丝听到如同哭泣的声音,用最后的力气抬起胳膊,双手包裹住克劳德受伤的右腕,身上翻涌的绿色光芒无比的明亮温暖,丝丝缕缕地汇集向克劳德的伤口。她在这一刻微微笑了,给予克劳德最坚定的温柔,然后引导着克劳德扣下扳机。“交给你了,我所有的力量。”
“……不…对…不…唔呃……”
“没关系,克劳德。我原谅你了。”
“砰——”
女人微弱的声音被风吹走,清楚的枪响响彻天空,紧接着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嘶嚎声。
克劳德脸上飞溅着血液,枪支掉落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愈合的伤口。他在此刻意识回归清明,看到了所有他不敢看的东西,用手扼住自己的脖子。“呃!唔呃啊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世界在崩塌,萨菲罗斯在折磨他,要让他看着所有人的离去。
“萨菲罗斯……萨菲罗斯!!”伤口处残留着温热,可热度的来源已经冰冷不堪。克劳德疯狂地抓挠自己的手臂,他看到方舟上的所有人都在战斗,而方舟下的大地正裂开一道又一道的裂谷,从基地蔓延向看不见的远方,人们尖叫着掉落进缝隙里,就如同他在方舟里看到的那样。
路法斯从远处爬起身,向克劳德的方向走来,紧跟着被一道触手卷起到半空。他在空中向克劳德大喊道:“爱丽丝留给你的能力就是能瓦解萨菲罗斯的药,这是她使命,别浪费她的生命!去找他,克劳德·斯特莱夫!现在只能靠你了!”
克劳德目眦尽裂,泪珠滚落下眼眶,顺着颧骨坠落在方舟上。他听到路法斯的声音如梦初醒,浑浑噩噩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对了……他能找到萨菲罗斯,宛如他的能力就是为此而生的,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曾经标记过的某样东西,那串他亲手挂在萨菲罗斯胸前的平安扣。过去他为什么要标记那个东西呢?他惨笑出声,似乎是为了防止它丢失,因为那是个有意义的礼物啊,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派上用处。
那个东西,萨菲罗斯现在也还戴着吧。
在那里。克劳德在一瞬间就定位到了它的存在,他捡起枪来再度枪击了自己的右手,然后把枪甩飞,不带任何武器地从原地消失了。
跨越空间,不受任何阻拦,到达他的身边。
周遭昏暗一片,没有一丝亮光。克劳德在到达的同一时刻以手为爪刺穿向前,坚决地捏碎了一枚绿色的玉石扣子后,带着淋漓的骨片与血珠捣穿了玉扣之后的躯体。受到意料之外攻击的萨菲罗斯极快地做出反应,数枚骨刺同时做出反击,毫不留情地扎穿了攻击者的四肢百骸。
此时的防御终究晚了一步,克劳德的喉咙被捅穿,但手腕中寄居的能量已经尽数涌入萨菲罗斯的身躯。爱丽丝的能力开始分割和切断方舟基因之间的排列,让男人的细胞如同受到辐射一般不断凋零。但方舟基因拥有极强的自愈能力,它们会在崩解时不断地尝试修复自己,在所有的能量都用作自我修复的时候,作为高阶生物存在的萨菲罗斯将永远破碎,变成一具活着的的人型肉块。
“你——”萨菲罗斯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口鲜血,难以置信地看向克劳德怒吼着,五脏六腑一瞬间失去机能。他的意识迅速变得迟缓,最终无法再掌控庞大的方舟集群。
包裹在四周的肉质阻隔腐朽裂口,漆黑的空间中透入光线,照亮了两人的身躯。
“最…后了,萨菲罗…斯……”克劳德抽出手掌,吐出血沫气若游丝。在引爆爱丽丝的能力时,他的自愈能力同样受到了大幅度削弱,受创的脖子失去支撑向前倾倒,如同亲昵那般靠在萨菲罗斯的肩头。两人的血液混在一起流了满地,悄无声息地向外蔓延,填补了肉质纹理的沟壑。
萨菲罗斯不再有动静,意识的崩解让他失去了使用语言的能力。他不再能够进行思考,也不再记得星辰灿烂,所有的爱意都烟消云散,最终残留下的只剩恨意。
恨着人群,恨着星球,恨着与世界背道而驰……恨着他的爱人。恨总是比爱长久,他用剜肉啖骨的眼神看向前方,可很快连最后的情绪也逐渐消散了。
男人彻底沉寂了下去,骨刺破碎,克劳德从萨菲罗斯身上滑落下去,脸颊糊满了血浆。他想笑又笑不出来,哭又眼睛生疼,只能躺在地上,呆愣地看着白光。
十分钟后,终于有直升飞机出现在白光中,从缺口向内观望了一会。飞机上的人确定了状况后传回战报,很快就有更多直升机赶到,送来了路法斯和许多守卫。
一队守卫将克劳德和萨菲罗斯团团包围,几人全副武装地上去检查,在确定了萨菲罗斯彻底沉默后,向路法斯点头示意。
路法斯走到克劳德面前蹲下身子,也不顾形象了,半跪在地上。“…成功了啊,没想到他就藏在最顶上的瘤体中。说实话,我还以为完蛋了。”
克劳德的眼珠向眼角滑动,这才看向身边的萨菲罗斯。男人的下身深埋进墙壁之中,只有上身探出方舟的血肉墙壁,眼睛半睁半闭着,瞳孔已经失去了色泽。
也许是死了吧。克劳德挤着眼睛,忽然看到路法斯身后赶来一组研究员。这些研究员手中提着一组组巨大的箱子,把他拉远一些后,围聚在萨菲罗斯身边,摊开了他们带来的箱子。
箱子里装满了密密麻麻针状物,克劳德认出他们和以前从萨菲罗斯身体里取出来的东西有八分相似,大概是改良后的新型脉冲针。他说不出话,错愕地看向路法斯,想问路法斯这是什么意思。
路法斯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示意研究员可以开始植入了。克劳德紧紧拽住路法斯的裤脚,阻止男人前进的脚步,一定要路法斯给出解释。
“他是最适合的人选,使用他是控制方舟最保险的方法。你应该懂得这个道理。”路法斯没有直接迈步,而是俯身拉开克劳德的手。“你已经很累了,英雄阁下,休息吧。”
他们在欺骗他,所有人都在欺骗他。克劳德愤怒地扑腾着身子,扭动着想要站起来,可被捅穿的手脚让他的姿势狼狈而无力。他眼睁睁地看着人们在萨菲罗斯的头顶做出密密麻麻的记号,有些人手举着订机与脉冲针等候着,然后将钻孔的设备顶在萨菲罗斯的头骨上。
不,不该再叫它萨菲罗斯了,萨菲罗斯已经被他亲手杀死了,留在那里的是具空壳。克劳德说服自己,他想告诉自己那是萨菲罗斯应得的代价,是男人牺牲旁人需要作出的补偿。
好痛苦,浑身上下都疼的无法忍受。无名的执拗使得克劳德强撑着站了起来,脚腕以怪异的角度抵在地上,破损的身体露出内脏和白骨,看上去森森可怖。路法斯安静地注视着克劳德,轻轻一挥手,身边的守卫就对着克劳德开了一枪。克劳德看到了子弹,只是以他现在的身体根本无法闪躲,只能重新倒回地上,眼前再度模糊起来。
“只是麻醉剂而已,克劳德。你什么都没做错,你阻止了萨菲罗斯走上不归路,阻止他造下更多的业障。”年轻的神罗社长垂下眼睛,停顿了一会,对着克劳德低下头。“他本该成为庇佑苍生的存在,可惜走了些弯路,现在只是回到正轨。本该如此。你拉回了他,拯救了所有人,这是大善事,足以名留青史。”
“呃…咳…嘶——”克劳德发出状似野兽的嗥吠声,只是无人能再听懂他的意思,他成了哑巴。
“并且,你已经走完了拯救的前九十九步,只差最后一步。在这里反悔,不仅无法挽救任何事,甚至只会前功尽弃。”
“但完成这一步,就能正得功德圆满。所以……休息吧。”
克劳德的视野慢慢暗了下去,他仰面躺着,身体失去控制,徒劳地抽拉着胸腔,发出声嘶力竭的大笑。
“嘶——嘶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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