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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生不熟(近代现代)——不问三九

时间:2024-09-29 08:01:09  作者:不问三九
  他候诊区也坐着几个患者,还没到接诊时间,韩方驰对他们说:“稍等。”
  他带着何乐知直接进了里面手术室,示意他:“去躺着。”
  上班时间还没到,手术室里只有韩方驰一个医生。何乐知躺好了,看着韩方驰做术前准备,开始觉得紧张了。
  这时韩方驰不再是谁的朋友,而是一个拿着针头的可怖的医生。
  “别紧张。”打麻药之前,韩方驰调整了何乐知的角度,说,“放松。”
  何乐知张着嘴,不能说话,于是朝韩方驰眨了眨眼睛。
  麻药推进去后,韩方驰对他说:“等会儿。”
  何乐知:“嗯。”
  麻药的疼没那么可怕,何乐知有种已经上了战场的感觉,倒也没那么紧张了。
  实习生探头进来,问:“需要我吗?”
  韩方驰说:“这个不需要。”
  “好的,那我下楼取个快递。”助手说。
  韩方驰:“去吧。”
  手术室里开着空调,可仍是有点热,何乐知有些出汗了。
  “宁可在别人那儿排队也不找我?”韩方驰戴着手套,坐在何乐知脸旁边的凳子上,低头看他,“你行,何乐知。”
  何乐知脸已经开始麻了,说话稍有些不顺畅,努力笑了下,说:“我知道错了,医生手下留情。”
  “留不了。”韩方驰说,“你等着吧。”
  “别,”何乐知讨饶道,“我真错了,方驰。”
  他眼巴巴地看着韩方驰,此刻是一个脆弱的、不太勇敢的患者,看着他的医生。
  韩方驰不搭理他,是一个冷漠的大夫。
  韩方驰在旁边坐了会儿,示意何乐知张嘴,不知道拿了什么在他口中碰了碰,问他:“有感觉吗?”
  何乐知幅度很小地摇摇头。
  韩方驰又碰了几下,问他:“都没有了吧?”
  何乐知从嗓子哼了个“嗯”。
  韩方驰站了起来,踢开凳子,把吸唾器放他嘴里,何乐知吓了一跳。
  他怕得太明显,整个人一颤。韩方驰终于带上了笑意,不明显地笑了声,何乐知能看到他口罩外的眼睛带了笑意,“别害怕。”
  “不可能不害怕。”何乐知含糊地说。
  韩方驰说:“很快。”
  何乐知上次那颗阻生齿拔了半个多小时,两个医生拿着锤子凿了半天,他们每凿一次何乐知都能感觉到神经的疼。
  这一次那些恐怖的疼痛却没有发生。
  何乐知一直在等撬牙齿的疼,但是没有等到。这半边脸完全是胀麻的,毫无知觉,他于是渐渐放松下来,随韩方驰的指令配合。
  这时的韩方驰和平时非常不一样,要比平常严肃,神情认真。然而指令间的语气还是能听出熟悉,语调轻松,有一定的安抚作用。
  他们是多年的朋友。拔牙这么一件令人胆寒的事,因为被熟人操控,嗓音、动作,甚至是操作的手,都令何乐知无比熟悉,因而始终信任。
  后来何乐知开始神游天外,任韩方驰处置他的口腔,干脆连眼睛都闭上了。
  等到韩方驰手上又一次换了个器械操作,何乐知在自己的嘴里听到剪断声,才诧异地睁开眼睛,韩方驰和他对视一瞬。两人四目交接,何乐知用眼神问他:完了?
  韩方驰说:“说了很快。”
  何乐知举起手机看了眼,从开始操作只过了六分钟,他震惊地看着韩方驰。
  韩方驰眼里又带了笑,问他:“你这什么眼神?”
  何乐知说不了话,韩方驰给他缝了三针,结束时让何乐知咬着药棉。
  何乐知咬着药棉,只觉得热胀胀地闷痛。
  韩方驰摘了手套,抽了两张纸,在何乐知下巴上擦了擦。他手上有消毒水味道,动作力度不重,因为何乐知打过麻药,因此感觉不到他的动作,只觉得麻。
  拔牙难□□血,韩方驰又换了张纸,擦掉何乐知嘴角的血,嘴唇上传来极细微的触碰感。
  这就是特殊待遇了,普通患者绝对没这服务,顶多实习医生给递两张纸过去自己擦。何乐知躺在那儿,能隐约地感觉到韩方驰动作很轻,熟人待遇。
  “完事了,起来吧。”韩方驰扔了纸说。
  何乐知坐起来,担心的疼痛都没发生,看来上次医生实在水平不行,一对比真看出参差了。
  “怎么这么快,太厉害了。”何乐知咬着药棉,夸得真真的。
  “比不了王主任。”韩方驰木着脸说。
  “都说了我错了!”何乐知捂着下巴,笑着说,“以后我肯定只找韩主任……算了我还是别找了,希望这辈子别再长智齿。”
  韩方驰摘了口罩,拿起他片子指给他看上牙两侧,说:“不急,你还有两次机会去王主任那儿排队。”
  顺着他指,何乐知才看到那两颗明显在生长中的智齿。
  何乐知震惊地看着它们,又看向韩方驰。
  韩方驰被他表情逗笑了,说:“也有可能长不出来,先不用害怕。”
  因为刚才格外顺利的拔牙过程,何乐知这会儿对拔牙也没那么恐惧了,觉得真长了也没什么。
  “回去吃阿莫西林,忌口那些我就不说了,今晚不要刷牙,可以用漱口水。一周拆线,如果觉得麻烦可以不来这儿,就近找地方拆。别舔创口的血块,干槽症相当疼。”韩方驰交代他。
  “好的。”何乐知不断点头,“你别吓唬我。”
  “没吓你。”韩方驰又笑笑,和他说,“有什么问题随时问我,给我打电话。”
  何乐知仍是点头:“好的。”
  两人已走到门口,韩方驰问:“你怎么来的?”
  何乐知回答:“地铁。”
  “聪明。”韩方驰说。
  何乐知拿着自己的就诊卡,问:“我去哪儿缴费啊?”
  韩方驰又挑起眉,挂上那副阴阳怪气的表情,过会儿说:“微信转我1800。”
  何乐知笑起来:“那算了。”
  韩方驰开了门,说:“走吧,不送你了。”
  何乐知笑着说:“今天谢谢韩主任了。”
  韩方驰只扫他一眼,就当回应了,还是有点记仇。
  何乐知一身轻松地从医院出来,压在心头的一件事就这么解决了,以后再也不用因为一颗阻生齿而反复疼痛。
  何乐知坐在地铁上,虽然感觉不到患处的疼,味觉却能尝到药棉上的血腥气。
  拔掉了这颗作乱的牙,何乐知心情还是不错的。
  这个时间的地铁人不多,何乐知在的这个车厢,甚至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空调开得很冷。
  手机上又来了消息。
  何乐知点开微信,看到头像没想起来是谁。
  直到点开聊天,看到之前对方发来的图,以及现在的这几条消息:
  ——您好,您的戒指已经做好了。
  ——[图片][图片][图片]
  何乐知恍然想起几个月前他订了一对刻了字的戒指,本来打算今年周沐尧生日时送给他。
  何乐知愣了片刻,之后道了谢,支付了尾款,留了何其的地址。
  对面的车窗玻璃上映着何乐知孤独的影子。
  可惜结束一段长久的关系不能像拔掉一颗智齿,有一劳永逸的办法。
  它总是没眼色地跳出来不分场合地提醒——你毫无准备、没有征兆地失去了你的爱情。
 
 
第8章 
  “你寄的戒指?”何其在电话里问。
  何乐知回答:“是的。”
  “干什么?”何其问。
  何乐知坐在工位上说:“我用不上了,你去熔了打点儿什么吧。”
  何其笑起来:“你这才几克啊,让我打东西,不够打个吊坠的。”
  “吊坠肯定够了,那你打个戒指,我看有的女孩儿戴的戒指可好看了。”何乐知说。
  何其笑完说:“我先帮你留一段吧,别回头你心软了再朝我要。”
  何乐知淡淡地说:“熔了吧。”
  何其没再说这个,问他:“牙还肿不肿了?”
  何乐知回答:“还有一点点,快要好了。”
  他还要两天才能拆线,这几天吃东西还是受影响,有一边牙不能用,吃饭总是慢慢的,偶尔忘记了就要疼一下。从牙疼开始的这段时间以来,吃饭对何乐知来说是一件挺折磨的事,不到不得已了都不想吃。
  何乐知从办公室出来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
  办公楼里他可能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楼里的灯已经都关了,何乐知借着手机的光出了大楼。
  这个时间的温度很舒服,白天的暑气已经全都散了,夜风不重,微凉的风一波一波地徐缓吹过,月亮清醒地挂在天上,这个城市似乎已经睡了。
  路灯是黑夜的保卫者,长久而坚定地守卫着失眠的一切。每一柱路灯散出一圈暗黄的光晕,在盯了半宿屏幕的眼睛里,像一个巨大的灯罩,罩着沉睡的梦。
  何乐知在温柔的光晕下面,看到了一个埋头蹲坐着的孤独的影子。
  他们隔着一条不算宽的街道,一站一坐,沉静的世界里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个,周围的一切都睡了。
  这样的环境难免让人的心柔软下来。
  何乐知走了过去,安静地坐在旁边,头顶有小飞虫啪啪地撞着灯,何乐知问:“在这儿坐着干什么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人扑棱一下坐起来,看向旁边。
  何乐知看他一眼,问:“等我?”
  周沐尧好久没这么近地挨着何乐知坐过,这时没说话眼睛先红了,开口时声音里低落得让人听了心里发酸。
  “没有。”周沐尧额头上还有抵着胳膊压出来的红印,他愣愣地看着何乐知,声音低低的,“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
  “你知道我加班?”何乐知问。
  周沐尧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大楼,说:“你办公室亮着灯。”
  何乐知穿着白色的短袖T恤,头发短而清爽,下颌线利落漂亮,今年夏天因为没怎么在现场晒着,因此皮肤还很白。
  恍惚间就像大学时候的他,一个脾气很好的爱笑的男生,手上时常拿着两本书,书上别着根笔,站在宿舍楼下等人。
  “乐知。”周沐尧低着头,眼泪落了下来。
  何乐知没看他,只问:“哭什么?”
  周沐尧哽咽着,高大的男孩儿哭起来就像个小朋友,他的难过显而易见。“我觉得我什么都没有了。”
  何乐知没说话,看着公司楼下空荡荡的停车坪。
  “我有时候觉得在梦里,我想一睁眼还在大学,后面这些都没有发生。”周沐尧声音听起来非常痛苦,“我一下楼就能看见你。”
  安静的小街道上有辆车驶来,又悄然驶过。
  它带来的风吹过何乐知的胳膊,带走了一只很小的飞虫。
  “我也一样。”何乐知说,“我不想回大学,但我偶尔也觉得在做梦,因为现实确实有点荒诞。”
  何乐知自嘲地笑了声,继续说:“荒诞,且恶心。”
  周沐尧抬头看过来,他的眼下有着憔悴的黑眼圈,他无话可说。
  “是我错了。”周沐尧说,“我也觉得很恶心,我不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
  何乐知没有打断他,可能是这个寂静的夜晚使他变得平和。
  “我那时候只觉得在交朋友,就像和肖遥、方驰他们一样,或者我室友。一起打游戏吃饭,转的那些红包也没想那么多。”
  周沐尧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可他还是想说。
  “我就是没脑子,心里没数。我跟我室友有时候也会说些开玩笑的话,情人节那天我挂了电话睡不着去玩游戏,因为我拖后腿输了,他让我转520我只觉得应景,而且之前请我吃饭了,反正得还,转就转了,没有想更多。”
  周沐尧接着说:“后来那些我当时也不觉得有问题,是到……到酒店那次我才觉得过了,那天我们都喝多了,他……”
  “小黑,”何乐知还是打断了他,“不说了吧。”
  何乐知眉眼间没有戾气,很平淡地说:“回去睡觉吧。”
  周沐尧也没再继续说那些,只问他:“乐知,我们能重新开始吗?”
  “当然不能。”何乐知没有犹豫地说,“所以你也别再来了,你在这儿坐一宿、坐多久,除了让我觉得遗憾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我放不开你。”周沐尧艰难地说。
  “能。”何乐知站了起来,朝周沐尧伸手,问他,“腿麻没?”
  周沐尧握住他的手,何乐知把他拉起来,说:“回去吧。”
  何乐知拍拍裤子,转身走了。
  周沐尧没有跟着他,站在原地低声问:“你怎么都不会原谅我了,是吗?”
  “是的。”何乐知说。
  如果不是在一个这样的夜里,何乐知应该不会坐下来和他心平气和地聊这几句。表面云淡风轻,实际上每一次见到周沐尧,过后何乐知也难免会想很多。
  会想到过去,有时也会想为什么。
  没有想明白,有时觉得男人的劣根性就是这样的,有时也觉得或许是自己的问题。但是都不重要了。
  已经拔掉了的智齿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洞,即便已经缝了针,依然脆弱,碰到还是会疼。
  它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填平,在此之前只能躲着避着,少去碰它。拔掉的智齿再装不回去,那个深不见底的洞也早晚会消失,变成一道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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