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兹文推他:“不是吧,有点过分了。”
晏山说:“跟前任吃饭不需要跟现任报备吗?他说他会来接我,如果拒绝是不是就显得心里有鬼。我的心里很敞亮,康序然,你的心里也是敞亮的,所以你才能叫我来吃饭,你放下了你也接受了。”
康序然没有说话,只是笑,那笑还是有怅然,可能多了释怀,晏山看不清,这只有康序然自己才清楚。他说晏山啊,我感觉我再也找不到比你更了解我的人,也没有心思再花五年时间让别人了解我。晏山也笑,不回答他,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晏山透过玻璃窗,看见街对面站着的隋辛驰,在一棵茂盛的树下站着,他也看晏山,不看其他任何人,经过他身边的人都被拉扯成一长段的色彩,是不成型的衣服裤子鞋子,而只有他,是晏山眼中完整的人。晏山对他笑,敞开整洁白净的牙齿,耸动柔软的脸颊,他没有要走近,他就在那树下等着他,晏山在这里坐多久,他会等他多久,像现在对过去的一种凝视,现在等着你对过去说再见,等着你投身他的怀抱,抱着你牢牢地抱紧你。
来之前,晏山说隋辛驰,康序然约我吃饭,你说我去不去?隋辛驰说我不想让你去,可是我又不想成为一个小气的人,我给你信任和选择的权利,但我必须去接你,让他看见我,看见你们过去的爱情消亡而你已迎来了另一段感情。晏山第一次知道,隋辛驰吃醋的样子。
他真正和康序然作了告别,这告别是完整的正式的,他也坦然接受了对康序然离开的不舍,这不舍也正是告别的程序,是最自然的情感。他当然会怀念康序然,怀念他们在一起快乐的日子。
康序然说得很对,或许在某一天隋辛驰也会变得不再适合他,但那又如何,未来的一万种可能中的某一种可能,怎能阻止晏山此刻站起来,奔向隋辛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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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我也是成了甜文写手
第57章 童伟强(上)
女人体态丰腴,胯跟肩一般宽,仿佛全身的力都放在那胯和臀上。她肩背有些弯曲了,走起路来却很有力,一双布鞋踏得泥泞路全是深坑,她转头,催促身后的队伍快些,不要误了时间,说话间,她耳朵上挂的金耳饰晃到鬓边,被汗水粘住了,她不耐地伸手移开,瘪了瘪涂得乌红的大嘴唇,两边嘴角像要裂到耳后去。她一翻漆黑的眼珠,继续往前赶。
一行人穿过小路,左拐右拐,来到一片小山坡上,山坡上竖着几座坟堆,零散杂乱,远处望,不过像落在泥地上的岩石。女人在坟堆里穿行,最终停在最为气派的一座坟前,向后一招手,两个抬着椅子的男人走上前,将两把椅子放在坟前,女人点点头,再将两件血红的喜服搁在椅子上,用手理顺,紧接着,女人命人在椅子后方挂上两面一尺多长的幡旗。她嘴中念念有词,又是瞪眼又是摇头晃脑,嘴唇张得是更凶悍了,吐气吸气好像要把这坟前杂草都吸纳进肺,念完一长串的咒,她看向那两面幡旗,其中一面幡旗动了动。
“新郎很满意这桩婚事,但新娘还有点犹豫。”女人对着后面一个老头说,“童老汉,把你女儿生前的东西烧一点过去,我们给她讲讲这结婚的好处,说通了就对头了,主要是要打消新娘的疑虑嘛,也不难。”
闻言,童老汉赶忙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女儿的一本书,书已经皱巴巴的,边角蜷着缩着,封皮污秽不堪,隐约可见《呼啸山庄》四个字。这书还是从家中好不容易翻出来的,女儿过世已有三年,东西该卖的该烧的都处理得差不多,只勉强从家中找出一本女儿读初中时看的外国书。
童老汉在空地上点燃了书,泛黄的纸张立即被火舌舔成焦黑,那火烧得好旺,即使在这样一个阴气逼人的坟场,它也有着永不休止的架势,封皮上头发蜷曲的外国人一半的面孔狰狞着。
女人又开始讲话,苦口婆心的架势,金耳环像燃烧的火圈。
“蕙兰,我知道你觉得嫁给王壮你有点吃亏,毕竟他生前是个四十岁的光棍,而你长得那么乖,但是俗话说男人越老才越成熟,才更懂得疼人啊,你看他老实本分,村里人对他的评价都非常好,说他乐于助人有善心,而且他们家里头条件也非常不错,他老汉以前在城里做生意挣了些钱,结果独生子四十多岁就死了,老两口心痛得不得了,这才来拜托我给他们儿子配个冥婚,我立即想起你了蕙兰,你爸爸妈妈也心疼你,想到你才二十多岁就死了,红颜薄命啊,一个人在底下不晓得有好孤单,想到这里你爸妈每天晚上就睡不戳觉,还有你姐姐,她也很难过啊。你放心,只要你跟王壮结了婚,你们家跟王家就是一家人了,以后你爸妈和姐姐有啥子困难,王家能帮一点是一点。就算是为了尽孝,你也要同意这门婚事啊!”
说完,火灭了,女人再次扭头看向幡旗,一群人都屏气凝神地注视着幡旗,一阵风来,幡旗微微动了动。女人大喜,拍着手大声说:“成了成了!童老汉,你跟着蕙兰的棺材坐到轿子上,我们现在就出发去新郎家。”
四个男人一人抬花轿的一角,咬牙起轿,花轿一边一个大大的白色花圈,他们的脸藏在花圈后,花圈遮住他们猛烈的汗水。
今天是个阴天,闷热,这样的闷和热单单让人心中不适,皮肤像总黏着一层滑溜溜的东西,搓都搓不掉,童老汉坐在花轿内,倚着童蕙兰的棺材,不断吞咽口水,擦汗,觉得呼吸不畅,在这密闭的方形空间内,他好像听到一阵哭声,由远到近由弱到强,他安抚似的摸了摸女儿的棺材,这副楠木棺材是王家给她新打的,摸上去好平整,透凉意,他在棺材反射的光里看到自己白惨惨的眼珠,里面躺着的女儿已经是一把灰了。女儿总不至于害她亲爹,他使劲摇头,掀开半边帘子,贪婪地吸了一口空气,外面也是寂静,哪有正常送亲队伍的欢闹。
这婚一结,也算是跟王家成了亲家,就算是两个死人的阴婚,也不能阻碍活人心里那点联结,况且王家那么宠爱这个独生子。女儿就算还活着,也不一定能嫁进王家,结一门这样不错的婚事。但童老头心中始终忐忑,女儿死前并非一个人,她肚子里还装着一个小的,这还是他们去县里医院认尸体才得知的,想到这,他不禁责怪起女儿的不检点、不知廉耻,本来已经给她谈好婚事,商议好彩礼,她却要跟一个城里男人私奔,乱搞一通搞大了肚子,还让汽车给撞死了。
但还好,这事除了他们夫妻俩以及大女儿知道,不会再有第四个人知道,这才让童老汉瞒下来,还会对王家人永远瞒下去。他放心地摸摸心口,心想幸好那孽种没有出生。
童老汉正在得意,轿子却停了下来,他心想可能是路上遇见什么事,好奇地探头出去看,结果惊愕地瞪圆了他那窄小的眼睛。
他的大女儿童惠珍正站在路中央,用身体挡住了送亲的队伍,鬼媒人正拉着她的胳膊说些什么,她却一动不动,光是怒目圆睁,圆润的脸蛋昂得老高,两颊红晕,结实的胸脯像要迎接某种重击,无论媒人说什么她都不回应。
童老汉从轿子上跳下来,弓着背,快步走到童惠珍的面前,怒道:“童惠珍,你这是做啥子?”
童惠珍表情松了松,抓住童老汉的胳膊,语气凄怆:“爸,你不能让妹妹结这个阴婚啊!”
“为什么不能结?你妹妹在底下有个人作伴难道不是好事?你马上给我滚回家里去,他妈的我喊你妈看好你,这个死婆娘太不管用了!”童老汉甩开童惠珍的手,气得银眉倒束。
童惠珍“扑通”一下双膝着地,抓住她爸的裤脚,她仰着一张被晒得红灿灿的脸,眼泪顺着她的眼睛淌下来,立即润湿她的整张脸,她的衣襟她的手背她膝下的土地。
“你晓不晓得王壮是个强奸犯,就因为他强奸了妇女,所以被别个的老公报复砍死了,这事在他们村人尽皆知,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王壮不是个好东西,就只有他爸妈还把他当块宝,你今天要是把我妹妹嫁给这种人,除非我死!”
童惠珍一屁股坐到地上去,撒开了手脚朝空气中乱摆,不管不顾地撒泼犯浑,她的汗水扬洒、飞舞在她的短发上嘴唇上,她呼哧呼哧喘着气啊,憎恶得盯着她的父亲和送亲的整个队伍,尤其那个鬼媒人,就是她,拿着王壮的八字上家里来要妹妹的八字,算来算去,说妹妹和强奸犯是良配,也是她,揣着王家给的两万块钱放在了父亲的手心里。童惠珍不依,妹妹怎么会看上四十多岁的强奸犯,她给母亲说这阴婚不能结,母亲只晓得哭,父亲做惯了霸主,他说的话没有收回的道理。
童惠珍的眼前渐渐昏花,她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得撼动狂躁啊,她真想把在场的人血液吸干,骨头嚼碎,所以她死死盯住每一个人,鬼媒人都被她看得哆嗦。但她最恨自己,当初妹妹跑出家是她放走了她,她不放走妹妹她就不会死,妹妹那始终带笑的嘴还能叫“姐姐”。
“好啊,你也去死嘛,你死了我就把你嫁给王壮,正好你们的年龄还合适一点。”童老汉阴恻恻地笑起来。
童惠珍捶地捶胸口,哭得闹得惊天动地:“我已经给二娃打过电话了,她今天就要赶回来,我不得让你带走蕙兰!不得让你带走她!”
童老汉抬手给了童惠珍一巴掌,把她的脸扇得更红了,而她只是偏了偏脑袋,继续哭嚎。
“你给那个畜生打啥子电话?我不准他进家门!你搞快给我起来!”
王家人已等得十分不耐烦,王家的女婿是个壮汉,上前来想拉童惠珍,谁曾想这女人看起身材娇小,力气却大,他硬是没把她拉起来,还险些栽倒。
王家人只好对童老汉发号施令:“童老汉,你搞快想办法把你女儿弄起走,不要耽误了我弟弟的婚事。”
童老汉连连点头,扯童惠珍的衣服,把她的衣服扯得变了形,松松垮垮吊着,露出胸脯前黑黄的肉和汗水,她的头发披得满脸都是,吃进了嘴里像吃进了鸡毛,她吐出头发,唾液和发丝落在地上,才看清唾液里有血丝,她把嘴唇咬得破烂。
晏山刚赶到这岔路口,看到的就是一副荒谬的场面。坐着的披头散发的女人,被一个老头捏着肩膀摇来晃去,他们后面是迎亲的队伍,没有敲锣打鼓,也没有丝毫的喜庆,白色的花圈是那样的悲哀。
走在晏山前面的童米兰飞奔过去,抵住老头的肩膀往后推,随后坐着的女人从地上爬起来,满脸灰尘,只有眼泪流过的的细长痕迹是白色,她大喊一声“二娃”,随后就把整颗脑袋放在了童米兰的颈窝里。
那是晏山第一次看见童米兰哭得那样悲哀,她不再是坐在“Light Scar”里给人纹身穿孔的童米兰,穿艳丽的吊带裙,摆弄她芬芳的长发,她是二娃、童伟强、畜生、不孝的儿子、全村人的笑话、家庭的耻辱。
晏山也终于见到童米兰唯一深爱的人——她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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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讲米兰的故事啦
第58章 童伟强(中)
“你是说童二娃?那我肯定晓得啊,我是看着他长大的。”
大妈调整了一下坐着的姿势,头靠在门边竖起的干草里,在干草里她体味到安全,她用一种安稳的神态继续说:“他从小性格就很跳,喜欢在村里头到处跑到耍,但是嘛......”
骤雨突袭般,她换了另外的语调,是从喉咙最低处慢慢磨出来的谨慎,两颗眼珠从左到右地张望,那是要说秘密要说丑事的姿态,逢到这时刻,讲述者就要拉长讲述的时间,故意地让那故事的顶点变得漫长,漫长才能具有刺激性,才更攒动了心中的欲望,看热闹的欲望。
她咳嗽她清嗓,她把一口浓痰吐在脚边,并用鞋底狠狠地磨蹭,她的慢条斯理彰显了故事的劲爆,当然是她自以为的劲爆,面对镜头之前她故意地涂抹了口红,鲜亮的口红是女人的特权,只有女人的口红才为化学制品提供美妙的展览台。
“虽说他比较跳,但是他从来不跟男娃儿一起调皮捣蛋,反而喜欢跟村头的女娃儿一起耍,因为他个子高嘛,还跟欺负女娃儿的男娃儿对打,所以男娃儿都叫他‘娘娘腔’,也欺负他。他说话的声音多细的,人又瘦瘦高高,读书的时候他就留长头发,从背后看还真像个女娃儿,但哪有男娃儿留长头发哦,人不人鬼不鬼的,丑死了,反正我从来没见过男娃儿留那么长的头发,不过现在电视上那些男明星也有留长头发的,还涂口红擦眼影,没有一点男子气,娘兮兮的,我女儿就喜欢......”
大妈的话题逐渐偏离,晏山及时开口道:“因为童......伟强只跟女孩玩,所以他遭到了全村人的排挤?”
大妈转开直视镜头的眼睛,改为看她红色的塑胶拖鞋。
“话也不能这么说,要是他只是跟女娃儿耍,人们最多觉得有点怪,但是童二娃是个变态啊,他偷穿他姐姐的裙子,还被他爸发现了,吊起来就打哦,把他两只脚绑在他们家院子那棵枣树上,他爸拿木棍抽他的背,打得那叫一个吓人,刚开始童二娃不叫,后来可能实在憋不到了,哇哇大叫,我在隔壁都有点看不下去,但别个教育娃儿关外人啥子事,那好像是他小学时候的事情吧?童老汉就说再要一个,结果生出来还是女娃儿。”
大妈拍了拍腿,说:“童二娃还跟我姑娘一起耍过,给我姑娘编辫子,龟儿把我吓得,再不敢喊我姑娘跟他耍了,也不止我嘛......全村的人都不让自己娃儿跟童二娃一起耍,哪个敢哟。”大妈语调上翘,显出过分的夸张。
大爷从黑幽幽的门里走出来,接过晏山递来的香烟,点燃抽了几口,褶皱密布的手向外一伸,指甲微凸的手指一扬,接了大妈的话继续说:“后头他就偷用他姐姐的化妆品,走到路上能把人吓死,你想一下嘛,一个男的留到长头发,嘴巴涂起眼影抹起,屁股一扭一扭的,衣服颜色鲜艳得很,是不是像脑壳遭门夹了,也不怪他爸把他送到精神病院。”
晏山大惊失色:“他住过精神病院?”
大爷说:“对啊,打不管用的嘛,经常是打得半死不活,第二天童二娃还是继续化了妆出门,瘸着腿走路,胸里头塞些废报纸,鼓起来多大,但看得出来多空,不是真的......”
大妈站起来,打了一下大爷的肩膀,说:“哎呀你个背时的说这些,丢不丢脸哦。”
大爷立即缩起脖子表示他的惶恐。大妈说:“于是他爸妈就把他送到县里头的精神病院,他弄死不去,在家里头大闹,那个指甲涂得红红的,抓墙壁,跟那种怨鬼一样,弄得我们都睡不戳觉。”
“后来呢?”
“后来还是送过去了,他们全家都出动了,他的舅舅叔叔那些一起绑了他送上车,咋可能逃得脱,他姐姐和妹妹就跟在车后面一边追一边哭,造孽哟。”
童伟强去精神病院了,所有人的恐慌无知送她到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铁架起来的病床要承受一个被掏空的躯体。她的离去使全村的人都陷入一种失落,近似大戏落幕之后的遗憾不舍,他们遇见童老汉去地里干活,总问他:“你的二姑娘咋样了哟!不要在精神病院勾搭男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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