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在府衙外多做停留,转身去了客栈。
掏钱定下一间客房后,他才向掌柜的打听起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他穿着一件麻布浅蓝短袍,头上戴着儒巾,瞧着便是一副读书人的模样。
掌柜的收了钱,脸上笑容格外热情:“您有所不知,乌乡这地方,瞧着田地不少,能用来种东西的却不多。”
他长叹一口气,似是有些忧愁:“许多田地如今瞧着适宜种植,但一到夏天,落雨一多,那些地方都会成为水田。”
“难道不可以种植水稻吗?”季冠灼着实有些好奇。
掌柜的无奈道:“整个江南,都难以找出比乌乡地势更低的地方。夏季一旦下雨,雨水便会将乌乡田地彻底淹没,即便是水稻,也难逃其祸。朝廷要推行均田制,在这乌乡,恐怕是行不通的。”
如今他们脚踩着的地面,也多是先辈用石块垒土一点一点建起来的。
想要让乌乡水田变良田,除非想办法将此地地势垫高。
但如此一来,工作量便要大上不少。
因此,乌乡之人几乎全靠捕鱼为生。
季冠灼点点头,转身上楼。
他靠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一时间有些出神。
他倒不在意均田制有无办法推行,只是怎么也想不起后世的乌乡,究竟是如何摆脱如今的困境的。
季冠灼陡然直起身,脸上神情有些严肃。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在现代的时候,也到过江南考察过一处遗址。
那处遗址是在地表以下,沉积了大量的淤积黏土。淤积黏土层下,则是城镇遗址。
根据历史记载,这里曾经有过百姓居住的村落,但最终因为河流改道,被彻底淹没。
直到后来泥土沉积,河流再次改道。原本的地方已经变成了肥沃的土地,才有人在这里生存。
只是关于这个地方的史料多数都已遗失,是以季冠灼并不清楚后世记录中被淹没的地方,是否便是历史上的乌乡。
答案若真是肯定的,那就不仅仅是均田制的问题了。
他得想办法查一查才行。
季冠灼起身出门,赶往府衙。
第42章 想法
府衙中, 吴优仍旧忧心忡忡地坐在府衙中思索对策。
只是左右思索皆无果,又着急出恭,吴优起身出了大堂, 准备去恭房一趟。
一抬头,却见县衙墙头挂着一人。
那人将衣服下摆撩起,整个人跨坐在墙头之上,似乎在犹豫要如何往下跳。
瞧见吴优,他甚至还对吴优招了招手。
吴优捂住头, 往角落缩去。
怎么办,该不会是哪个百姓想到县衙墙头矮, 专门爬进来找他麻烦的吧?
“吴大人!”季冠灼又招了招手, 有些尴尬地道, “能不能麻烦你想想办法让我进去?”
他原本想从正门进入,但如今百姓皆堵在正门门前,想要进入县衙。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个办法。
只是他翻上墙头后才发现, 县衙外的确有处可站,但县衙内却无处可依。
想要进去,就只能从墙头直接跳下去。
一时间有些进退皆难。
吴优护着头,看向季冠灼:“你是……”
便见着对方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道:“我是此次皇上派来解决均田制一事的钦差大臣季冠灼,瞧见门外堵着那么多百姓, 想着自己翻墙进来。只是墙内实在太高……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找个东西来, 让我垫垫脚?”
就这么翻下去, 怕是要摔断腿。
“季大人?!”吴优的声音充满惊喜,匆忙去找县衙中的衙役去了。
他倒是没指望皇上派来的钦差大臣能彻底解决这件事, 但总比他如今左支右绌来得好些。
衙役搬来梯子放在墙头边上,季冠灼这才爬了下来。
最后两步, 吴优忙殷切地上来搀他:“季大人,您被特派过来,可是皇上有何指示啊?”
季冠灼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吴优头上还顶着包扎的细布,眼睛下满是青黑,看起来格外憔悴。
加之脸上写满殷勤,哪里像是县丞?
“皇上派我来处理均田制一事,不过在此之前,我想了解一下乌乡的情况。”季冠灼说道。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吴优兴奋地苍蝇搓手,亦步亦趋地跟在季冠灼身后,“您想了解哪一方面的情况?我现在就跟您说。”
“咱们尽快了解完,尽快把这件事处理了,我好给皇上一个交代。”
季冠灼走进府衙,随便寻了个地方坐下,这才说道:“我想看看乌乡县志。”
吴优陪着笑点头:“也好也好,我现在就命人取来,一定让您了解得清清楚楚。”
县志很快便被取来,季冠灼仔细地看其上的记载。
历史上,乌乡也曾被水淹没过两次。
不过这两次都并不严重,加上百姓不多,大多数百姓逃到屋顶,等水退却后,便又继续在这里生存,几乎不受什么影响。
只是乌乡的耕地几乎都在南侧,那里地势要低上不少。
到了夏日,一旦下雨,附近的水几乎都会汇集在那里,几乎会造成一米深的积水。
虽然过些日子也会退却,但一直泡在水里完全不见天日的庄稼都会被泡坏。
是以乌乡百姓很少靠种植为生。
“有没有想过,让乌乡百姓换个地方生活呢?”季冠灼一边看着县志,一边忍不住问道。
吴优越发愁眉苦脸道:“这个事情,下官也想过。只是这里的百姓在此地生活惯了,根本不愿意离开此处。”
除了乌乡以外,哪里不是良田呢?
可是这些百姓执着于此地,他也毫无办法。
季冠灼点点头表示明白。
人往往恋旧,又很难鼓起勇气做出改变。
哪怕如今乌乡的情况,百姓不过勉强混个温饱。
但倘若给他们选择的机会,他们还是会选择眼前的一切。
这就有些难办了。
“那如今的百姓如今靠什么谋生呢?”
吴优挠了挠头,这才道:“大多数都是靠着在乌乡水中捕鱼为生,不过也有些百姓会到外面去伐树。虽说做不到衣食无忧,但勉强混个温饱,还算可以。”
他到此任职也有几年,对乌乡的情况还算了解。
季冠灼摸了摸下巴,觉得有些头疼。
他才刚看过,乌乡以北不到十里,便是昼河。
昼河是沧月境内最大的河流,长度和水量都遥遥领先。
雨季时,昼河之水猛涨,往往会淹没河边流经的区域。
乌乡离昼河并不算近,若是平常年份,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倘若遇到丰水年,又恰逢降雨集中,昼河便很有可能会改道。
改道一事,季冠灼说不太准。历史上昼河的确有过几次改道,但原因不一而足。
想要以此说服乌乡百姓,他也并不觉得有所可能。
季冠灼思索的功夫,吴优仍旧不住地偏头去听府衙外的动静。
如今府衙外已是一片安静,大概是那些百姓已经离开了。
他憋了许久,忍不住道:“季大人,你有办法解决此次之事嘛?”
其实他倒也不是不可以派府中衙役去镇压此事。
但他毕竟是乌乡的父母官……
“也不算是解决办法。”季冠灼微微思索片刻,才道,“不过我倒是初步有一个设想,不知能否成行。”
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如何说服百姓离开此地。
他能想到的办法,便是将乌乡百姓的田地,分到离这里更远一些的地方。
沧月如今交通不便,若是要去农田劳作,多数是靠腿一路走过去。
乌乡的百姓田地被分得太远,一来一去便要消耗不少时间。短时间内或许可以,但时间一长,自然有百姓想要往外迁移。
另一方面……
“这便是好事,这便是好事!”吴优可激动坏了,“今日已经不早,季大人要在县衙里歇着,还是要去客栈?下官原本是该找个地方替季大人接风洗尘的,但您也知道……”
他脸上露出些许难堪的表情,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现在下官根本不敢出这县衙。”
“无事,我在这里歇着便可。”季冠灼倒是觉得没什么,“至于吃的,可否让衙役买一些回来?我们便在衙中稍微用过一些便是。”
“那敢问……季大人带了多少下人过来?我让他们替你们收拾房间。”吴优站起来,问道。
“我一个没带。”季冠灼干脆道。
“这个……”吴优顿时有些惊讶地瞪大眼睛,片刻后才道,“那下官替您安排?”
季冠灼沉吟片刻后道:“其实也不用。如今我住在县衙中,小事我可以自己去办,大事也有衙役。无需特地派人跟着我。”
更何况,他在这乌乡还不知道要呆多久,倘若被发现了omega的身份,那便有些麻烦了。
他老祖宗对此接受良好,不代表其他人就一定能够接受此事。
吴优躬身行礼,语气恭敬道:“下官知道了。”
既然决定要住在县衙之中,自然还得到客栈中将先前的东西取回来。
季冠灼起身,往客栈中赶去。
客栈掌柜听说他要走,居然还有些舍不得。
乌乡此地偏僻,平日里基本不会有客人来此地。
更遑论如季冠灼这般出手阔绰,又愿意听他说乌乡之事的客人。
但季冠灼心中清楚,住在县衙,终究是比在外面方便。
核算清楚房费后,他便上楼去收拾东西。
收拾来收拾去,心底却总觉得自己好似漏掉了什么。
他想了许久,都未想明白,只得先带着东西赶往县衙。
第43章 怀疑
回到县衙后, 季冠灼好好睡了一觉。
翌日一早,他便和几个衙役一起到乌乡周边去查看周围环境。
他们自官道出城,一路往上。
行至坡顶时, 季冠灼再度回看。
整个乌乡像是在漏斗底部另外开辟出的一个天地,所有的屋舍瓦房皆是依据地形而建,错落有致地点缀在最底部。
朝阳的光芒笼罩在建筑的顶端,给屋舍镀上一层金顶。
他却没有心思去看这些。
两侧坡上植被稀疏,随处可见被砍伐后的树桩。
大部分的土层都已经流失, 地表裸露着大块的岩石和泥沙,虽然因为坡度平缓的原因, 暂且不会出现石块滚落砸伤路人的现象。
但这样的环境, 倘若忽然有暴雨降临, 雨水势必会裹挟着沙石一路往下,将整个乌乡都彻底淹没。
“乌乡附近,先前没有树吗?”他转头看向一旁的衙役,问道。
“回季大人, 乌乡附近原是有树的。只是乌乡太过穷困,百姓许多都靠伐木为生,如今乌乡附近,除了新生的小树以外,已经很难再寻到粗大的树木了。”衙役心知季冠灼是朝中派来替他们处理事情的大臣, 态度自然格外恭敬, “您是有什么需要吗?”
“无事。”季冠灼忧心忡忡地叹一口气, 准备赶回县衙。
他不知此地雨季降雨量如何,但若真有个万一, 那对百姓而言,都是泼天的灾难。
此事还要与吴优谈罢才行。
季冠灼赶至府衙门外时, 百姓比昨日少了一些。
不过个个仍是义愤填膺,没有半点冷静的余地。
明眼人瞧见季冠灼带着几个衙役回来,直接便猜到了季冠灼的身份。
有几个为首的人对视一眼,纷纷围了上去。
乌乡许多百姓都是贫苦出身,平日里虽也靠做些辛苦活计为生,但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的缘故,一个两个瞧起来都比较瘦弱。
唯有为首的那几人,个子高大,又显得五大三粗,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
季冠灼先前没见过堵门的百姓,此刻瞧见这一幕,微微眯了眯眼睛。
“你便是皇上派来乌乡的钦差大臣?”为首的人声音低沉,中气十足地道。
几个衙役警惕地挡在季冠灼身前,生怕那人伤到季冠灼。
“是,你有何事?”季冠灼抬眼,语气不急不缓道,“即便心有冤屈,如此堵在县衙门外,也不应该吧?”
那人冷冷一笑,道:“不愧是朝廷的鹰犬,如此向着朝廷说话。均田制推行,对于我们百姓来说能有多少好处?不过是方便你们这些朝中官员中饱私囊罢了。我们来此讨说法,又有什么不对?难道真的要等朝廷将我们逼得活不下去,这才行吗?”
他此言一出,其他百姓皆是群情激奋:“就是,朝廷根本不会管我们的死活!”
“朝廷但凡有心,也该给我们拨些救济粮款,而不是在这里装腔作势推行什么一点也不靠谱的均田制!”
……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季冠灼从那几个呼声最大的百姓身上扫过,这才道:“各位如此义愤填膺,但我瞧着各位却不像是来解决问题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们?”为首那人又向前一步,逼近季冠灼。
“倘若各位是来解决问题的,那便应当坐下来,好好商议一下此事要怎么解决。就算解决不了,我也可以禀明皇上,请他定夺。你们在门外这样喧闹,最终真的能得到你们满意的结果吗?”
他声音不大,却格外坚定。
百姓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混在人群中那几人见势不妙,也不再出声。
“你愿意同我们谈?”为首那人讥讽道,“你们这些官员,皆是高高在上瞧不起人,我们信不过你。”
“那你想如何?”季冠灼瞧着那人,“我承认,每个人皆有自己的私心,便是官员也不例外。但你还未和我就此事商讨一二,便如此评说于我,算不算另一种高高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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