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他来,宋海成微微一笑, 指了指床前的凳子:“麻烦丞相过来坐吧。”
这几日孙国辅给他施药,闲来无事,也随口说了几句朝中如今的情况。
季冠灼如他所愿做了丞相,宋海成心中可高兴着呢。
“丞相说笑了。”季冠灼拱了拱手,这才坐到凳子上, “如今您已渐渐康健, 还是亲自来担这丞相之位吧。下官不过有些小聪明, 实难担当大任。”
在原本的历史中,宋海成也曾重病这么一回。
不过, 书上只写他服药之后,日渐康复, 后又做了几年丞相,这才退位。具体的,季冠灼倒不是很清楚。
“季大人,你可饶了我吧。”宋海成将一碗小米粥吃完,摆手让丫鬟下去,“做了那么多年官,我也想好好歇一歇。趁着这个机会,去看看如今的沧月江山。总不能等我实在走不动的时候再去,那时还能看得到什么?”
他为江山谋划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好好歇一歇了。
季冠灼眉头微微皱起,似是有些头痛。
只不过,此事他也做不得主,还要看师从烨的安排,所以并未应声。
宋海成笑眯眯地捏了个蜜饯,塞进嘴里,目光朝着窗外瞥了一眼:“怎的,是那些官员不服你吗?”
季冠灼摇摇头道:“也并非仅仅因为这些。”
事实上,他并不认为自己能胜任丞相一职,先前会答应,也不过是因为宋海成病重,赶鸭子上架罢了。
身为丞相,内要能统领百官,辅佐君王,制定国家政策。
外要还要能处理好外交等事宜。
倘若一两件事情倒也还好,这么多事情堆在一块,实在有些为难他这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了。
宋海成抬手,轻轻地点了点季冠灼的膝盖。
“泽明,事实上,我也是有私心的。”他嗓音略微有些沙哑,半晌才道,“你年纪小,又聪慧,最难能可贵的是,你背后没有挂靠任何世家,也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这也是他能推举季冠灼,最重要的一点。
“比起朝中许多官员,你有胆气,敢说,也敢做。”
宋海成微微叹了一口气。
师从烨继位这几年,他亲眼见着师从烨如何长成旁人眼中的“暴君”。
是以朝中官员虽然偶然也有不同的声音,但却不敢太过违背师从烨。
即便师从烨再如何聪明,如何是个明君,可总得听听不同的声音。
这也是他这个“帝师”,最后能帮得上沧月的。
长久的沉默过后,季冠灼认真道:“倘若丞相当真执意要退位的话,泽明义不容辞。”
他又和宋海成聊了会儿其他事情,这才起身离开。
走出卧房之时,正巧遇到几个太医正围着孙国辅,探讨此次孙国辅救治宋海成所用的医方。
孙国辅此次下了猛药,第一剂服下之时,宋海成几乎只剩下一口气。
可第二剂药服下之后,宋海成的脸色便好了一些。
那些太医也听说过孙国辅所用方剂,但却没想过还能用在此处。
几人不断探讨其中医理,季冠灼觉得新奇,停下脚步听了几句。
孙国辅不断解答几日疑问,一点不耐烦都没有。
瞧见这一幕,季冠灼想到了什么,目光不由得闪了闪。
如今这个时代,还没有“西医”这个说法,治病救人,靠得便是早期的中药。
只是中药流派诸多,学起来又并不容易,加之战乱侵袭,许多古籍都已遗失。这便导致沧月大夫极少。像是孙国辅这般医术相对高超的,那便更少。
而且,历史上对这些知名医者,也很少记载。关于孙国辅,也不过是史书上寥寥数笔。
是以轻症还好,若是遇到什么疑难杂症,百姓几乎都是挺在床上等死的命。
他原本也想过要不要上书师从烨,提议发展医术。
可沧月百姓仍旧吃不饱,穿不暖,又哪里来的地方种植草药?
如今瞧着孙国辅和几位太医探讨的画面,季冠灼却是又动了心思。
这沧月之中,良药难寻。但若是有善医者在,最起码可以做到以最少的药,发挥最大的功效。
心中如此想着,季冠灼便干脆站在一旁等着孙国辅同那几个太医探讨完。
瞧出季冠灼似是有话药说,孙国辅让那几个太医自行探讨,走过去对季冠灼拱了拱手:“季大人,是有何事要找下官吗?”
“孙大人。”季冠灼也拱手施礼,语气亲和道,“我有一事想问问孙大人。”
“您用以救治宋大人的方子,是您自己想的,还是先前便有的医方?”
“是先前便有的,只是下官改了改。”孙国辅有些奇怪季冠灼问这个做什么。
季冠灼搓搓腰间挂着的玉佩,说道:“按照孙大人的意思,此方应当不止您一人会。但用此方救治宋大人的,也只有您一人。”
“能融会贯通至此,想必孙大人对方剂定然有自己的体会。不知孙大人可否将这些教给陌生人呢?”
他承认,他有些着急。
但改善医疗环境是必然的,只是早几年,晚几年而已。
孙国辅既有此本事,他有心薅孙国辅教导新医师,就是不知孙国辅是拜师受学、家学渊源,又或者是自学成才。
倘若是家学渊源,他还真不好意思叫孙国辅去授课。
“可否问一问季大人,您问这个,是想做什么呢?”孙国辅不答反问。
季冠灼叹一口气:“如今沧月能将各种方剂融会贯通的大夫实在太少,若是孙大人愿意将所学倾囊相授,我想着在扶京办个医学舍,专门教人医术。学子可免费学习,但学成之后,需得接受被派遣到各地衙门做医官服务百姓,这样一来,便不愁缺大夫了。”
孙国辅闻言,微微捋了捋胡须。
此事他倒是也曾想过,只是要带出一个徒弟来,实在太难。
官府若不牵头,让他们这些老骨头一个一个带,不知要带到什么时候。
这倒是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战事过后,沧月境内药材稀缺得紧。要想培养出医者,又难免需要识药辨药,哪里有那么多药材供他们取用呢?
“季大人可曾想好如何去办这个医学舍?”他看向季冠灼,说道,“若当真能办的起来,老夫还真的愿意带几个徒弟出来。”
如今太医院的确算得上是青黄不接,沧月境内医者也的确太少。
前两年他回故里探亲之时,每日都有不少人来找他诊脉看病,如此境况,也实在令人头疼。
倘若能带出几个徒弟,说不定真能缓解沧月的燃眉之急。
“此事我还未尝想好,只是有这个计划而已。”季冠灼脸上笑意真诚许多,“不过,既然孙大人已经答应,那我今日回到宫中,便要跟皇上商议一番此事。”
他说完,转身便打算走。
还没走出去两步,却又被孙国辅叫住。
“季大人既然能见微知著,这丞相之位,还是非你莫属。”
他笑着看向季冠灼,脸上不带任何阴霾:“海成身体确实也操劳不起。这条命,几乎算是从阎王手上硬抢回来的,还请季大人放过他吧。”
孙国辅与宋海成是旧友,前朝之时便有交情,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宋海成劳累过度而死。
而且能提出医学舍的想法,季冠灼即便做不得一个完美的丞相,总也能给沧月带来一些新的风气。
闻言,季冠灼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回到冷翠阁中,他便命人把姜修和贾道远叫了过来。
趁着二人过来的空隙,季冠灼又拿出一张纸来,写写画画关于医学舍的计划书。
为了便于修改,他用的是鸣蝉特地替他做的炭笔。很快,基本的构思便填写到纸上,待到姜修和贾道远进宫之时,一个粗略的计划书已然成型了。
“来,瞧瞧。”见到二人,季冠灼急忙热情招待,“看看我写的这份东西,有没有参考意义。”
他说话怪里怪气,姜修却也不管,只是将目光移到季冠灼手边那份文书之上。
粗略扫过一眼,姜修便明白季冠灼的意思,眼底不由闪过几分意外:“医学舍?如今春闱才恢复几年,学子监尚还未能建成,怎的便要建什么医学舍?”
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
第61章 风寒
“其实我先前便有这个想法, 只是一直未尝提过。”季冠灼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桌面,“我知晓沧月如今百废待兴,许多事都要去做。但变动太大, 又会导致百姓产生慌乱。”
这也是为何许多变革都要慢慢来,不能一蹴而就的根本原因。
但医疗之事,事关民生,还是需得尽快提上日程的。
而且……
季冠灼手微微一顿。
他也是回宫之后,才陡然想起, 师从烨亡故之前,沧月境内曾出现过一起瘟疫。
这次瘟疫导致沧月境内损失数十万百姓, 便是连军队也减员不少。
师从烨最确切的身亡原因, 史学家素来众说纷纭, 但不少人猜测,军队减员或许也是其中之一。
他得提前做好准备。
姜修倒也并非是反对的意思:“既然丞相有此想法,不若便问问皇上的意思吧。”
贾道远眉头却是不由皱起:“官府出钱教学,恐怕得花不少银子。季大人, 按照你这般开销,迟早要将国库搬空。”
他说得不好听,但季冠灼心知也是事实。
如今国库中的那些银子,多是师从烨以及先帝励精图治这些年来,积攒下来的。
军队需要军费, 各地也有不少地方需要修葺, 乱七八糟零零总总加起来, 国库中的那些钱还真不一定够。
老祖宗相信他,愿意叫他挥霍, 但他不能真做个败家子,把府库里的钱全部败光吧?
一时间, 季冠灼倒是有些为难。
他其实很清楚,即便当真能在瘟疫之前,培养出一批大夫。
但瘟疫来势汹汹,后世那种医疗手段,都不能做到全然避免,还是会有人因为感染疫病而重病,亡故。
以沧月如今的医疗水平和国力,应当还是无法做到避免。
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着,季冠灼陷入沉思。
半晌,他猛地起身,做了决定。
有些事情,即便不能做到全然避免,但提前做好准备,也可减少些损失。
总比不做来得强。
姜修和贾道远走后,季冠灼便去了尚书房中。
这些日子,师从烨也忙得紧。
自宋海成昏倒之后,朝中政事几乎全部累积起来。
再加上季冠灼刚刚接手丞相职务,许多事宜都还不能处理得很好,师从烨也接管了一部分。
他忙得几乎脚不沾地,也没什么空闲再去冷翠阁。
等听到御书房外太监的通报,他不由得微微一怔,才道:“季爱卿既然有事寻朕,那便让他进来吧。”
季冠灼踏入御书房中,扑面而来的便是一阵浅淡的龙涎香气。
师从烨身为Alpha,本不该畏冷,屋中炭火却是烧得极旺,窗户微敞,气流对冲,带走炭火燃烧后的浊气。
却是一点也不冷。
季冠灼行至师从烨面前,恭敬行礼。
师从烨微微抬眼,看向季冠灼。
他如今一身绯色绣鹤官袍,头戴朝天冠,眉眼却并未被这份贵气压下去。
腰肢被黑色的革带勒过,便越发显得纤细削薄,一手便可掌握。
“季爱卿请起,坐在一旁说话。不知今日到朕这御书房来,所谓何事?”
“这几日宋大人重病,微臣暂时接管丞相一职,心中所思所想,也是为百姓谋福祉。”他沉吟片刻,才道,“如今扶京之中的确也有不少大夫,但医术精者少之,像是孙大人那般精通的,更是少之又少。如今扶京中境况还好,百姓生病不多,许多小病,忍一忍便也罢了。可若是哪日出现了疫病疾病,只有这些大夫,怕是不太够用。”
“微臣想着,能不能在扶京中办一个医学舍,让孙大人他们出面教导学生。”
“自愿拿钱给学舍的,自是可以耐心雕琢。若是有些人拿不出那么多钱,却又也想学些医技傍身的,可以命他们学成之后,到不同地方做官医,上任几年,再放他们自由。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他说着,小心抬头去瞧师从烨脸色。
“季大人何必这么小心。”师从烨撩起眼皮看向季冠灼,语气淡淡。
先前刚入宫之时,也不是如此。
还胆大包天到敢在他的尚书房……
“来问皇上要钱,自然是心虚。”季冠灼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事实上,还有一点,他没说,自是也说不得。
老祖宗派遣暗卫跟着他,怕是对他的来处有所怀疑。他虽说自认还算比较了解老祖宗的脾性,知道老祖宗并非肆意嗜杀之人,但,万一呢。
万一老祖宗知道他是异界之人,打定主意要送他上西天,他又该如何是好?
毕竟,现代的许多技术,拿到这个时代来,都像是妖言惑众。
师从烨轻轻地敲了敲桌面,淡淡地道:“此法甚可,但还需些时日。在此之前,可叫太医院中的太医先带上两个徒弟,学些基础的。日后若是建了医学舍,也可替他们分摊些压力。”
季冠灼见师从烨松了口,微微松一口气。
他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回过神来,便觉察到师从烨一双泛着寒光的眸子似乎落在了他的后颈。
兔毛的领子隔开师从烨如有实质的目光,却也叫季冠灼的汗水微湿脊背。
“朕和季爱卿的病症,可有根治之法?”师从烨的喉结滚动一下,道。
季冠灼Omega当得不够熟练,此刻,空气中好似隐隐又浮动着木樨香气。
因为过于浅淡,不过分显得甜腻,但也让人很难忽略。
“这个……”季冠灼犹豫半晌,这才说道,“微臣身为坤泽,只要剜去颈后这块肉,还是能解决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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