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旧冷笑一声。
此前为了不木秀于林、过分出风头,他一直刻意遮掩自己已经到了化神期的修为。
可如今,哪比得上师尊?
青年一双桃花眸红得宛如泣血,拂衣剑狠狠斩向了时忆:“放我过去!”
时忆吓了一跳,忙跳到一边。
而竹景也受了岑旧一个重肘击,吃痛卸力,便见青年已飞入那雷云之中。
“师兄!”竹景慌乱道。
时忆摁住也要往里冲的他,面色严肃:“你师兄藏了修为,他到化神期了,你又没到,进去送死吗?!”
竹景身形一僵,颇为不可置信。
师兄是何时突破的境界?
为何不跟自己说?
胡思乱想间,他又忽然想到一件关窍。
师尊即将飞升渡劫的事情,明明只有他和师兄知道,为何会被那沐安暗算?
无涯派有……沐安的内应?
这个想法将竹景的心脏打入冷窖。
他冻结似地被时忆摁在了原地。
时忆:“?”
算了,反正不去送死就行。
他幽幽叹了口气。
本以为沈听寒师徒就够妖孽的,没想到柳退云和他徒弟也不遑多让,一个正在飞升,一个二十多岁就到了化神。
才突破化神的时忆:“……”
他真是讨厌这些卷王!
*
雷云之中,柳退云昂然站立。
岑旧冲到他身边,不由一怔。
在他印象中,师尊从来是强大的、不会输的,宛如一堵在风雪中的石墙,永远那般沉默,又永远屹立不倒。
可如今,素衣修士表情还是淡淡,一如初见那日,谪仙般荣辱不惊。可他的白衣却被血浸透了,变了颜色。像坠落于地的枯梅,凄惨旖旎地烂在雪地里化成一片。
柳退云的头发一点点地变白,变长。那是他灵力凝滞的标志,却好像一块玉凭空出现了苍白的裂缝。
风雨猎猎,电雷迅疾,一道又一道,躲过法器,落在那血衣剑尊的腰上、背上、手臂上。
他甚至没有用来抵御的本命剑。只任由风雷摧残着。
“师尊你……”岑旧张嘴,下意识想问心里喷薄的疑问。
在将霜雪赠予陆研的时候,就想到了今日的光景吗?
柳退云看似并没有被伤及根本,可他的眼神已然涣散,听到岑旧的声音后,迟钝了几秒,才转过了头。浅淡的琉璃眸根本聚焦不到岑旧的身影。
他张了张嘴,似乎是在喃喃。
岑旧一边用拂衣剑替师尊尽可能挡着天雷,一边凑近去。才听见师尊只是在无意识地机械重复同一句话——“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岑旧一愣,差点没让天雷劈中自己的命门。
他心里发酸,不住地唤道:“师尊,你没有对不起过任何人。师尊,远之在这里。”
“远之。”已经满头华发的剑尊迟疑地念出在两个字,眸中忽然添了几分风采,“没有……骗我?”
他说话的语气小心翼翼,像是易碎的瓷。
“远之……没死?”
岑旧猛地睁大了眼睛。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那白衣剑尊。
天雷好似在这一刻停滞了,天地风云也都不见。
“师尊,”岑旧道,“我在这里。”
他试着伸出手,去拉柳退云的手腕。
碰到的触感,冰冷一片。
他的师尊,真的好像一块冷玉。
“在……”柳退云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就好。”
“师尊对不起远之。”
白发的冷玉忽然流出来了温热的泪。
一滴一滴,宛如琉璃珠,掉落在衣服上,混进血腥中。
“我还是……没做到……”
岑旧心里发酸,听着师尊无意识的呓语,他抓紧了那冰冷的手腕,却总觉得像抓住了虚无的水。
“师尊,我在这里。”青年再度大声道,试图唤回师尊的神智。
不能让师尊意识消沉下去,天雷劫才刚刚不到一半,再这样下去,柳退云的意识会真的消散在天地间!
“我试了很多方法,”可柳退云还是在自言自语,“求了很多人,甚至挖了自己的道骨。”
“可是我还是救不了远之……都怪我来迟了。”
剑尊哭得像个失了糖果的痴儿。
岑旧越听越惊,某一刻,他竟忘了呼吸。
“留神!”
熟悉的清喝声唤回岑旧的神智。
他这才发现,原来天雷停止不是错觉。
一把黑伞挡住了墨黑乌云,也挡住了天雷。黑衣男人戴着面具,站在师徒二人身边,替他们免疫了所有天雷。
“那是……”修士中终于有人发现了天雷劫中央一道陌生身影存在,“魔尊陆诀!”
他们忽然想起,并不是没有修士可以完全通过天雷劫。有一条来自妖魔境的魔龙每年都要受到和天雷劫同等程度的处罚。魔龙来到人间,化作人形,与天道为敌,给自己起名“诀”。
只是因为总戴着面具,鲜少有人知道他的形貌。可那青面獠牙的面具已经是男人的标志。
天空轰隆作响,却再也没有滚出凶恶的天雷,仿若哑声。
岑旧低声对着面前的剑尊道:“师尊,我在,我都知道。”
“师尊,我愧于你,敬爱于你,却从不敢怨你。”
“我前世妄图斩断师徒的情谊,是因为我已入魔,而你还干净。”
青年的话一点点传进剑尊耳中。
琉璃般的眼睛终于一点点亮了起来,眼睫微动。
白发剑尊望着徒弟,默然叹了口气。
他将青年方才捂得有些温热的手抬起,落在了对方的乌发间,轻轻地摸了摸。
“是师尊的错。”
一语落定,岑旧心间忽然一空。
他想要去抓面前人的衣襟。
柳退云身形猛然消散于天地间,化作流光片羽,飘然纷飞。
天地金光大作,日光推开乌云,雨过天晴。万物如洗过尘埃,崭亮如新,连枯木都焕发出了新芽。
生生不息,万物复苏。
修真界第一剑修,大道已成!
在修士们的欣喜若狂和欢呼声中,只有一个青年猛然跪在了地上,他拳头握着,妄图抓住师尊残存的温度,低着头,似乎倔强着在咽下委屈。
魔尊陆诀顿了顿,终还是走到岑旧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师尊道心已毁,道骨皆失,”魔尊缓缓道,“他似乎有预感此次飞升有劫数,便和我提前做了交易。”
青年红着眼,慢慢放开了自己抓着某物的拳头。
却只见虚无缥缈,空无一物。
初见时,他抓住谪仙的衣襟,被师尊抱回了洞府。离别时,他又再次故技重施。
可终归天地茫茫,谪仙回到了九重天,再也不会给他留下任何东西。一阵风轻松掠过青年的发顶,好似在替那仙人祝他平安,祝他喜乐。
正如信中所言。
可他此前太过轻狂,纵读千百遍,还是未懂其中意。
于是就像林花谢了春红,终匆匆。
第040章 伏念琴(12)
“那个……”在狂喜之余, 终于有人发现不太对的地方了,“我们刚刚是不是看见魔尊了啊?”
众人:“……”
宛如一盆冷水泼到了他们身上,浇了个透彻的心凉。实在是因为这位魔尊乃不少人的心理阴影。
这家伙不是应该死了吗?
岑旧:“……”
魔尊:“……”
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 男人眉毛一扬, 抢先交还了身体的控制权。等到岑旧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已经变成了陆研。
而众人再看过来时, 早已没有了可疑人物的身影。加上渡劫飞升盛景百年难见,不一会儿便将那点疑问抛之脑后。
岑旧却想,那群大能可不是眼瘸的, 估计十有八九已经看见了。但直到现在也依然没有人来问, 兴许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无论人心好坏,至少在飞升上他们皆是利益一致。师尊刚飞升,大家都要卖岑旧一个面子。
岑旧整理了下衣服和鬓发, 随即对陆研道:“伏念琴也与你有些渊源, 要来看看吗?”
余光中,一条紫黑色的小蛇已在暗处花枝中匍匐许久。
“可以吗?”陆研愣了下,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或许会有些不妥, 连忙解释道,“师父,我没有想贪图什么……何况这东西本来就不归属于任何人。”
岑旧笑道:“我自然知道。”
陆研松了口气。
自打论道大会开始以来,魔尊频频抢占他身体控制权,让陆研感觉到了几丝惶恐。就好像他才是那个借居躯壳的外来者。
而且……他竟然发现自己的思想与行为已经逐渐与魔尊达成了一致。魔尊是自己, 又不是自己, 陆研说不上这种趋同融合是好是坏,只能按捺着、焦虑无比地疯狂练剑。
只有修炼, 才能变强,不被魔尊所控制, 也不会慢慢被同化成他人的模样。听见岑旧的话,花枝中的小蛇扬了扬头颅,示意他们二人跟上。
在无人可见的暗处,裸露着上半身的巫青和谢冷玉正站在一处。
“岑道友猜得果然不错。”谢冷玉道,“我在这里守着,果然等到了几个伪装的盗贼。”
“只是不知何许人也,在被抓到之后都立刻运气自爆了。”
谢冷玉露出些许遗憾。
岑旧却一把跪下:“是弟子有愧,未能察觉到贼人阴谋,谢师叔在此帮我,我却让云泽派一名师姐不幸遇害。”
谢冷玉将他扶起,语气轻柔:“不是你的错。要怪,也该怪那背后作恶之人。”
“这恐怕也是柔云的劫数。”
徐柔云是那位死去弟子的名字。
谢冷玉说完,了然地看了一眼巫青:“阁主与岑道友应当还有话说。我先去看看无思,她心底也一定不好受。”
女修飘然离去,给岑旧三人留了说话的空间。
“给。”巫青抱着一个白绸缎,将绸缎解开后,露出流光溢彩的素琴,“伏念琴。”
岑旧瞅了眼一旁的陆研:“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陆研答道,心里终于轻松了不少。
他不是那个人。他对这些神器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收起来吧,”陆研再说话时,少年气的面容都明朗了不少,“师父。”
岑旧这才将伏念琴收进自己的储物袋。
抬眼看向巫青。
男人动了动嘴唇:“我说过,不要别的。”
“只是摘星阁还缺一个主人。”
“我也说过,”岑旧道,“我还在考虑中,我们可以暂且当合作方。”
巫青闭嘴了,他知道在青年下定决心后,没什么可以再打动他。
于是,带点不甘的声音再度响起:“那你还需要我做些其他的事情吗?”
岑旧:“……”
岑旧:“还真没有。”
巫青肉眼可见的低落:“好吧。”
“……你还是以后少跟人打交道吧。”岑旧最终还是不忍心道。
感觉这傻大个去人间一趟,要被骗得倾家荡产。也不知道一个人怎么在几千年里维持住了偌大的摘星阁。
巫青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摘星阁究竟是怎么找到伏念琴的?”岑旧好奇道。
在伏念琴公示出来之前,修真界都以为伏念琴还在妙音门里好好带着。毕竟魔尊死了没几年,尸骨尤温,妙音门又是一群没底线的魔修,和合欢宗、不二禅宗十分抱团,没谁想这个时候找他们麻烦。
巫青道:“尚不知。摘星阁只能探查出,是有人故意抢了伏念琴上贡给鬼市的。”
岑旧:“……谁这么好心?”
前世被坑死的岑旧下意识就觉得有人想害他。
但到手的伏念琴确实是真的。
看沐安和魔修不择手段争抢的样子,也不像是他们故意设计栽赃陷害自己。
那又是谁?
心中疑问被按捺住,岑旧又问道:“摘星阁在人妖大战之前便已经有了雏形,我正好有个问题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想讨教一下。”
他顿了一下。
“沐安……甚至不惜大开杀戒、背弃正道,也要掠夺神器,”岑旧道,“我本以为他想飞升,可如今看来,又全然不像。飞升有雷劫,罪孽越重,业障越多,雷劫越盛。虽然有神器辅助,可不一定还真能抗住屠杀数万人的天罚。”
要是抢夺神器这这么便宜飞升,早就有心怀不轨的修士这么干了。这么多年九大门派一直安然无事,不正是因为众人算了算账,发现这条捷径走不通么?
沐安绝对是不蠢,前世将平天门一事间接栽赃岑旧,把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费尽周折,穷尽心思,也要收集神器。
前世沐安藏得太深,所以岑旧最终也未知他走到了哪一步,目的是什么。
这个疑问直到现在还依然时不时飘出来拷问他。
总之,就是很迷惑。
人做坏事总得有个理由,不能是突然发疯吧?
巫青思索了一阵,道:“每个神器都各有自己的妙用,但确实没有人尝试过收集神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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