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不断移动着,身躯沉重缓慢,周身挂着数不清舒展的“东西”,现在终于得以看清。一只又一只人手挂在这些巨物上,不断地朝空中抓握着,倘若只是三头六臂还好说,但竟密密麻麻绕了周身,远远望去,如密集蠕动的蛆虫。
岑旧:“……”
白衣修士动作急躁了些许,用灵力暴力砸开一片又一片的迷雾,好在他走的路途不长,片刻便看见了最开始的平台,岑旧懒得再执着于最后一段走路了,直接御剑飞出,一直朝着反方向看似漆黑一片的暗处直冲而去。
咔一声。
他感觉身躯好像撞碎了什么东西,眼前自天幕一直到深不见底的脚下空间竟从四面八方皲裂开来,蛛网一点点地蔓延开来,轰然碎裂,飓风袭来,猛地将青年吸入一道漆黑洞旋中。
四周寂静起来。
青年刚进入的那一刻,那些迷雾中的巨物忽而有了动作,它们伸出人类似的手纷纷变长袭来,妄图去拽住白衣修士的衣角与身躯,然而终归还是晚了一步。
黑洞没入青年的那一刻陡然消失,无数道丝线层层编织起来,一点点覆盖住刚刚被撞碎的天穹。
地面忽而剧烈颤动起来,宛若地龙鸣叫,那些巨物像是慌了神一样,开始张舞着身上的无数手臂朝远处迷雾狂奔。
白玉“长阶”忽而一点点地耸动起来,扭曲盘旋在一起,匍匐直身,而那一直沉浮在云雾中的圆盘,此时就挂在“长阶”之上,脸上三团黑雾兜兜转转,正好是一张不清晰的人类轮廓与简单五官!
“岑……”
它艰难出声道。
“岑……”
“天外天……”
巨蟒似的白色巨物忽而扭动着身躯,用巨大无比的“脸”贴向那些巨物,百丈楼高的巨物在它的映衬下都变得袖珍起来。
它最下方的黑洞忽而张开,露出鲜红如血的唇舌,与森森宛如钢针的獠牙,一口吞掉了所有奔逃的巨兽。
随后白色巨物再次平躺回去,巨脸隐匿在云雾中,黑色洞嘴弧度上扬。
“这是哪啊!”
少女娇嗔道。
蓝衣女修被传到平台之上,她梳着双螺髻,正是秦雪霜的小师妹。
“奇怪……本来秘境中有这个地方吗?”
少女嘟囔着,踏上了玉阶。
如追随岑旧一般,巨脸含笑着地躺在她身旁,随着少女的步伐静静漂浮在侧。
第089章 蓬莱岛(5)
凤梧城。
“为什么爹和兄长不回去, 让我先回。我和佩云还没——嗷,哥你打我干什么!”穿着靛青衣衫的少年捂着后脑勺,愤怒地跳了起来。
平远侯世子岑念笑眯眯地抽回手。
“没大没小的, 你要叫太子殿下。”不正经的青年小将军纠正岑旧道。
岑旧:“岑、无、痕!”
岑旧:“够没大没小了吗?!”
向来不服管教的世家小公子朝着岑念做了个恶劣的鬼脸, 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却在兄长掌风挥来时精准无误地侧身避过, 双臂一揽,出溜上旁边的梧桐树。
坐在梧桐树上,少年晃着腿, 鬼哭狼嚎:“岑无痕草菅人命了啊啊啊啊!!!”
岑念:“……”
有时候是真挺想把这熊孩子就地伏法了的。
少年嚎了半天, 细皮嫩肉得被正午的阳光晒得发疼,皙白的脖子上漫了一层红晕,他忍不住停下嚎叫, 挠了挠脖子, 一挠不得了,那股刺痛意直接钻进心窝里,炸得小公子直接鬼叫出声, 眼角猛然蹿出泪水。
“呜呜呜呜哥,我被晒伤了。”少年抽噎道。
岑念:“……”
岑念顿时没了脾气,忙道:“快下来,我带你去太医院看看。”
岑旧:“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哥我下不来。”
岑念:“……”
真是上辈子欠了这小子。
青年不得已从地面上纵跃上梧桐树旁边较为粗壮的树干,富有力气的双臂一翻, 便轻松绕过粗壮的树干, 来到岑旧旁边。
“晒哪里了,让我看看。”岑念蹲下, 扒拉开岑旧捂着脖子的手,入目惊心地便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意, 上面还有些发肿起泡。
岑念顿时心疼起来。
少年这下子安生了,蜷缩在兄长怀中只一个劲地哭着喊疼。
岑念:“……”
抱着小孩跳下树去,岑念连忙叫一旁的侍从去拿了块干净帕子,包着地窖里过夏用的冰块,轻柔地捂在他的脖子上。
随后火急火燎地一手抱着少年,便风风火火赶到了太医院。
岑念是当将军在外面打仗的,不过只是近些年平远侯有了封地不在京长留的事情,想当年岑念还在京时,比他这个弟弟纨绔得有过之而无不及,三天两头爬树登高,受了伤找太医院救命。
于是当岑念抱着弟弟进入忙碌的太医院医署时,不少算是看着这俩兄弟长大成祸害的几个太医乐呵呵地和岑念打了招呼。
“李太医在吗?”岑念问道。
一个二十出头的太医道:“不巧了,皇后今一直恶心反胃,李院正进宫问诊了。无痕,你看我行吗?“
这年轻太医是李太医的亲儿子,和岑念当时算狐朋狗友,笑嘻嘻地凑过来。
岑念:“……”
想到这家伙平日的德行,该不该放心让他诊治呢?
像是读出了岑念的心思,小李冷笑:“普通晒伤,褪了皮而已,你再晚半天,就痊愈了。”
他吩咐旁边的医童去拿给宫里贵人祛疤用的药膏,将岑旧从世子爷手中接过来放到他忙碌的桌上,取了旁边的药杵,就着药童的手捣了几下里面的白玉似的无色药膏,随后换了个稍细的陶瓷玉棍在药膏里滚了一圈之后,垂眸蹭向少年脖子的伤处。
岑念在旁看得胆战心惊:“你刮腻子呢,能不能轻点?!”
小李:“……”
小李被他猛然出声吓得差点哆嗦着直接戳进少年的耳朵里。
岑念见状更是道:“你到底行不行,不行我来!”
岑旧想起平素他哥在院子练枪那虎虎生威的架势,心里一阵突突,忙弱弱道:“哥,让李……李太医来吧,我觉得挺好的。”
岑念:“……”
岑念惺惺,在一旁不满地紧紧盯着小李太医。
小李:“……”
小李幽幽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岑无痕。”
想当年他们世家子弟游街打马,都是十里八街臭名昭著的浪荡纨绔,便有一次有个少年聊起他爹给他摁头订亲的事情,大吐苦水:“我这样子,当人家好姑娘傻嘛,跳火炉给我祸害!”
他们虽然纨绔,但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一群纨绔,至少从不去祸祸别人。
于是大家开玩笑似的聊起以后的婚事,绘声绘色地描述家里那些个迂腐古板老头子们愁得跳脚的滑稽神态,忽得有人看向一直没出声,懒洋洋倚在窗边喝酒的岑念。
世子爷大半个身子都快探出窗外,还有两年才及冠,青丝便就这么浪荡松垮地用发带溢散在脑后,昏暗日光自斜阳天处透来,那双桃花眸眼底似乎被打出红痕。
“无痕脸长得好看,我听我娘说,即便和我们混在一起,也有不少姑娘在等他及冠之后呢。”
不知有谁嘟囔了这么一句。
岑念回过头来,桃花眸活色生香,他笑道:“刚刚不是说了嘛,让好姑娘嫁过来,是火坑啊。”
小李道:“完全想不到你会怎么带孩子。”
“我这辈子都不想成亲。”岑念道,“小孩子又哭又闹,事多,烦。”
小李太医自回忆中回笼,目光落到面前的青年身上,好像一柄回旋镖,扎进了世子爷的心脏。
岑念:“……”
好吧,现在和当爹有什么不一样。
“能怎么办。”青年苦恼道,“这小子娇气死了,没有我照看着点,摔了坏了,我们一家子都心疼。”
小李太医:“……”
好肉麻,几年不见岑无痕是不是被边疆的沙土吹坏脑子了。
“反正哥你和爹在外面拼死拼活。”岑旧道,“我当纨绔就好了啊!”
岑念:“……”
岑念:“岑远之,伤刚好就不要找抽了。”
话虽是这么说,青年还是下意识抱起小孩让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朝着小李太医告别道过谢后,就这么一路低声哄着弟弟朝外走去。
小李太医:“……”
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他才脑门上蹦了几个问号。
不是,小公子伤的是脖子不是腿吧?!
岑无痕果真是宠他这弟弟宠得走火入魔了吧!
*
回到院中时,正好遇到从宫中回来的岑平远。
平远侯看了一眼岑旧,纳闷道:“你怎么还没走?”
岑旧:“你是亲爹吗?!”
而后,少年头上就被不轻不重地呼了一下。
平远侯冷笑道:“我倒希望不是。”
随后他又看向旁边的嗑瓜子看戏的岑念,一巴掌又扇在了大儿子的头上。
岑念:“?”
岑念:“打他就行了,干什么打我。”
“你知道今天太医院传了什么流言蜚语嘛!”平远侯简直想把这两个便宜傻大儿一起打包卖给别人,“小公子因为烧伤哭哭啼啼,娇气得要命,而那世子爷好似是个宠弟魔,竟是大材小用,红了层皮就要李院正去诊。”
当时小太监把这当笑料告诉皇上时,和几个同僚下属一起坐在下面的平远侯脸都绿了,恨不得当场有个地缝钻进去。
皇上意味深长地看着平远侯,“哇”了一声。
“哇个屁!”平远侯嘟嘟囔囔,“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笑话我呢。”
偏偏这两个便宜儿子完全没有悔改之心。
岑旧大言不惭:“我就是娇气,有本事咬死我!”
“他们岂能这般捕风捉影!”岑念道,“远之那伤分明严重的很!”
平远侯冷笑:“哈,不等我回来就好得无影无踪的重伤,好样的。”
他再次一巴掌呼在了大儿子的头上。
“都是你给他惯的。”
岑念:“……”
岑旧:“……”
“行了,收拾收拾,”平远侯道,“马车在府邸外面等着呢。回家了收着你那点小性子,你哥不在家,我看你招惹你娘了谁给你兜底。”
岑念闻言,立马护犊子道:“爹,让弟弟留在这吧,反正总归也就半个月的事。”
平远侯阴阳怪气:“留在这让你天天抱着脚不沾地啊。”
岑念:“……”
他哪有他爹说的这样腻歪。
懒得离宠弟狂魔的大儿子,平远侯直接提溜起岑旧的后衣领,将少年从院子一路提到大门口,在街上一群围观看热闹的行人眼里把少年塞进马车里。
“安生点。你娘发火起来,连我都怕。”平远侯告诫道。
岑旧:“爹,妻管严这么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啊?”
平远侯:“那又怎么了。”
男人说着,便要放下马车的帘账。已经不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了,而立之年的男人却好像不会老一样,容貌还是俊朗万分,除去周身在沙场搓磨出的气度,哪怕说他是个刚及冠的或许都有人信。
岑旧盯着父亲,却一瞬间非常陌生,好像……许久未见一样。心里面宛如有个踩空了的小人,猛然旋上了一股失重的恐慌,令他下意识拽住了男人的袖子。
“干什么?”平远侯嫌弃道,“我不是岑无痕那小子,不吃你这一套……”
他突然顿住了话音,眸中映入少年一双含泪的桃花眸,尚未长开却已貌美的稚嫩脸上茫然却又有着一股让人心惊的委屈。
“怎么了?”平远侯下意识声音一沉,“京城有谁欺负你了?”
岑旧摇了摇头。
少年也说不清楚刚刚一瞬间蓦然涌出来的酸楚是何缘由。
男人还在耐心询问着岑旧,声声关切。
虽然他总是说都怪岑念这个当哥哥的太过溺爱岑旧,才让小公子这般娇气,男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只要少年脸上露了一丁点委屈,便紧张得好似天塌了一般。
“谁欺负了跟我说。爹帮你揍他。”平远侯信誓旦旦地说道,而立之年了犹然傲气。
少年:“……”
少年摇了摇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没什么,忽然有点想爹了。”少年低声道。
可是为什么呢?
汹涌的思念就好像阔别了数年,滔滔不息从少年眼眶化作泪水留了出来。
第090章 蓬莱岛(6)
“娘, 我去看看今日有没有卖金银花的。给您买点泡水喝,您都咳了几日了。”
清丽的声音响起,一个豆蔻少女站在狭窄低矮的床榻边, 穿着灰褐色粗布, 头上简单用木钗挽起,几缕青丝碎发自耳畔零散落下, 点缀着苍白瘦削的面容。
她望着床上的干瘪枯瘦如苍老枝干的妇人,眸中写满担忧,然而回应她的却只有更猛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一声一声宛若重锤, 敲打在少女的心上,令她沉重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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