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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草漫生(近代现代)——凛月戟

时间:2024-09-30 10:12:45  作者:凛月戟
  空气出现片刻凝固。
  关万春冷哼一声,“一点都想不起来?什么意思?还是不想想起来,还是,后悔了。”呃!
  李京如汗毛直立,脑子飞快转起来,确信自己肯定是做了什么,而且大概率是不好的、越线的事情。
  他连忙补道:“您大人有大量,无论我做了啥都别当真啊,我这个人喝醉了大脑就出走,你看连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理智可言呢?”
  说完后,他揣揣不安地观察着关万春的反应。只见关万春微眯起双眼,嘴唇拉成一条线。完了。
  李京如:“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你——算了,没事。”
  “真没事?”
  “真的没事。”
  “真的?”
  “真的。”
  李京如松了口气,说:“那准备准备快走吧,妙知哥一个人在医院肯定很孤独!”
  关万春优雅扶额,像是不想跟他说话了,过了半响,才道:“现在太早了。”
  李:“不早不早!快八点半了,他已经一个人待很久了,快走吧。”
  关万春看他这积极的样子,不耐地“啧”了声。
  虽然李京如出门前又因为选衣服磨磨蹭蹭好一会,两人到底是在九点半前就到达了医院,一推开高级病房的门——许妙知仰躺在大床上,自顾自地打着呼噜,一串口水掉了出来,在早晨的暖阳中闪闪发光。睡得真香。
  关万春:………
  李京如:………还是来早了。
  护士姐有好事没好气地说:“同事说这病人总是说话吵人,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的,后面吃了强效安眠药,一时半会估计醒不来。”
  关万春抓着李京如肩膀就往外迈步:“走吧。”
  李京如脚步踉踉跄跄,“去哪?”
  关万春停了下来,偏头问他:“你还记得你为什么要来蒙巴萨吗?”
  “……来玩的?”
  “我还挺庆幸你记得。”
  李京如脑中灵光一闪,生生刹停了脚:“等一下。”
  “怎么了?”
  “你昨晚才拒绝了我,干嘛约我出去玩?你不会是……”李京如越说,脸越红。
  关:“在这里游玩是我们先前就达成一致的约定,是在履约,而已。”
  李京如瘪嘴,“行行行。”二十分钟后。
  李京如趴在紧闭着的玻璃车窗上,眼神不放过路边一丝细节。找到了!
  “我要吃这个!”他朝右边转过去,兴致勃勃地戳了戳关万春的肩膀。
  不远处的木桌小摊上摆了一堆三角形的金黄色面包。
  这种叫Mandazi的油炸面团是李京如在肯共和国的最爱,在玛丽家住的时候柔丝就经常做。她会先技巧性地揉一个早上的生面团,再叫先令来帮忙炸一个中午。李京如和大部队结束工作回来的时候就能吃上了,热乎乎的,甜甜的,有嚼劲。隔天起床拿两个跟当地的奶茶一起吃,又是一顿简单方便的早餐。
  关万春找了个地方停车,端视李京如和摊主交涉的身影,在作为精英贵族的二十多年优越人生中初次感到如此渺茫。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才会对这个笨蛋产生感情?还有,这个笨蛋,为什么,那种事情也敢忘?
  可他又心生一丝侥幸。昨夜的事李京如忘记了,他就可以当作未曾发生过,这换个角度想,也算是一件好事。毕竟,他又从情情爱爱与家族责任的相互矛盾中安全了。
  他讶异于自己的卑劣:一边胆怯于实打实地更进一步,一边又像上了瘾一样,非要把人拴在身边。可不就是贱吗?可他已经说不清道不明了,所有引以为傲的自持与理智早已跌落神坛,他像一条渴水的鱼,无可救药。
  “哈哈!久等了久等了!我回来喽~”
  李京如抱着一个大纸袋跑回车,一坐好就把纸袋放腿上展示。暖暖满满的一大袋,不仅有一堆面食,还有在另一个小摊上买的饮料。
  关万春给他系上安全带,压下心里的弯弯绕绕,道:“船员那边开始准备了,我们先过去海岸那边,吃饱了就出海。”
  景色开始横移,车开到离海岸不远的公路上停下,从天空往下观望,从左到右是公路、树林、沙滩、海洋,良好的天气状况使得整片海湾都色彩饱满,界限清晰。
  窗一开,清爽的海风便将车厢灌了个通满。
  “呼!舒服。”李京如满意极了,仰头深深呼吸,像是要把海的味道都存进体内似的。
  两人开始享用早餐。关万春余光打量着李京如,青年咬面团的时候,嘴唇擦着贴在面团上,像两块软糖。
  “未来你怎么打算呢?”他饰作无意地问。
  “唔?”李京如嘴巴里还有东西,不紧不慢咽下去,又思考了会,才说:”其实吧,我来了肯共和国做志愿者之后,眼界开拓了,心态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嗯?”
  “以前我觉得说,我条件这么好,父母的期望又这么大,不向上爬好像是天理不容的事情,不过……对了!你有去过学校附近那个贫民窟吗?”
  关万春简单回答:“去过。”
  贫民窟杂乱无章,紧紧相挨的生锈铁棚内里空间三四平米,是一家几口的生活起居之处,狭窄至极的渠道上满是垃圾泥水与尘土污垢,往往转角便是三五成群的瘦弱孩子,身处其中的逼仄感比网络上任何相关图片都惊心动魄。
  李:“是啊,你想,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还在这些地方苦苦挣扎,有那么多人在疾病、饥饿、或者心智上的缺失面前皆无能为力,而我已经拥有了他们无法想象的东西,应该要更加努力幸福才对。”
  关:“所以你想怎么做?”
 
 
第34章 水淌过脸颊的温度
  李京如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问:“你知道莉莉的事吗?”
  关万春在脑中搜寻这个名称可能对应的人物,想起来李京如指的应该是社区学校里那位瘦高的全科老师。他答道:“我认识她,只是具体的情况也不是很清楚。”
  李:“我也是前段时间和孩子们吃午饭聊天的时候才知道,她以前是一名大公司的会计,但是辞了职加入BaF团队。就为了帮贫民窟的孩子们。”
  关万春用纸巾包起第二块Mandazi,慢慢吃,没说话。
  李京如又开口:“所以,老关你看,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反正我现在觉得,无法按自己的意愿生活才是对生命的最大浪费。而搞我不擅长的学术研究就是对我生命的巨大浪费。”
  李京如有些吃撑了,揉了揉胃的位置,“我打算回去就跟家里人说清楚,我才不想当什么高校老师了,那些名头都是虚的,我对写论文兴趣平平,对社会地位毫无欲望,更不是勾心斗角的料。”
  关万春替他说了出来:“只是单纯喜欢画画而已。”
  “对,我爱的是艺术本身,油画,插画,什么都好。我就想一辈子只纯粹地画东西,幸运的话,还能给人类留下点什么。”李京如说完,满意地拆开饮料,插上吸管慢慢吮吸。
  关:“嗯,所以,你想以卖画为生?”
  李京如差点把饮料喷出来,“是这个意思,不过怎么从你口中说出来就怪怪的了?反正就是靠这个吃饭呗,又饿不死。你会支持我的吧?”
  “我自然会。”关万春说。当然会。
  不同于李京如,他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人之一。
  家族责任推着他一步一步走,他像一棵在模版中长成的树,是精英生产线上的产品。他做过最背道而驰的事情便是坚持性向,那次出格没有让他长出自由的翅膀。在父亲随后的铁腕惩治下,他承认向他的阶级妥协,时至今日几乎要感觉不到这具躯体内灵魂的存在。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自由意志的难能可贵,也因此无比期盼能李京如能够如愿以偿。
  与此同时,他心里开始盘算。如果李京如只想要握住画笔,那就简单了,之前的设想说不定真的可以成真:李京如愿意跟他回国的话,就可以离开那个有毒的家庭,专注于美术。李京如要什么画具,材料就买,要去哪里上课就坐飞机过去,然后过几年他再给李京如办个个人画廊,听闻数字展览还算前沿,李京如会对这个感兴趣吗?如果……
  他脱口而出:“你有没有想过,换个国家生活。”
  李京如被问懵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说英语像便了秘,几乎所有朋友都在国内,我也不习惯外国菜,就算跟家里人闹矛盾了,也没必要到换个国家生活的地步吧!”
  幻想乍一冒出苗条又生生折断,关万春一时有些语塞。再出声时,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语气复杂的“明白”。
  李京如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别扭,思维像是回到了上一个话题上,“回家后跟我爸妈要交涉呢,那肯定又是一场热战。”他撕咬了一口面点,“别说这个了,走吧,上船去。”
  关万春狠皱起眉头:“上…床……”
  “ch-u-án船,ch-u-áng床!”
  两人:“………”
  海滩是由近乎米白的沙石组成的,尤其蓬松细腻。往远望去,大海很有层次感,由沿岸的透明过度到远方的湛蓝,最后与蓝天相接。
  人不多,李京如没几步就把鞋脱了,在白沙滩上欢腾跑起来,把手支在嘴边大声喊:“我慕容云海,对着大地,对着天空,对着云,对着风,对着鲜花、彩虹发誓:我这一这辈子只爱楚雨荨一个人,要让她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哈哈哈哈哈哈!”
  关万春插兜在他身后漫步,想:楚雨荨是谁?
  然后他又听见:“我!楚雨荨!对着云,对着风……”
  关万春:“。”
  “啊!”前方人影倏然尖叫起来,抱起左腿,然后站不稳,变成单足跃跳。
  关万春跑过去,抓起李京如的脚,只见脚侧上有个口子。虽然不大也不深,但正汨汨流着血。
  视线下移,他看见沙滩上有个搁浅的大贝壳,色泽鲜艳,直径可观。
  关万春:“笨蛋,这么大的贝壳都看不见。痛吗?”
  “痛。”
  “船上有医箱,走吧。”
  于是关万春拖着一瘸一拐的李京如往码头处走,走了一半嫌他太慢,又把他打横抱起。
  路过一片休息区,几个游客对他们友好起哄。
  李京如本算得上白皙的脸很快就红透了,“关,你好宠哦。你的手臂真有劲,平时有在偷偷健身吧。”
  关万春欲言又止。
  李京如像是上了什么发条,开始喋喋不休,一会是自己比楚雨荨还偶像剧女主,一会又是屁股对着风吹凉丝丝的,接着又说回昨晚断片的事,“我昨晚究竟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
  “说说嘛。”
  关万春被他问的烦了,“你手脚并用爬进了我房间,非要当我的狗,我说狗应该乖乖在狗屋里,你就爬回去了,边爬边汪汪吠。”
  李京如身体一抖,差点翻身掉下去。关万春手上用力把他往上托了托。
  李京如很认真地说:“对不起啊,脏了你的眼睛。”
  关万春:“。”
  游艇从码头上驶离,李京如一下子也坐不住,虽然脚上贴着止血贴,神经一跳一跳地痛着,却抵不过新奇,上下乱窜拿着船上的索尼相机拍个不停。
  一开始海水清澈得能看清每一粒沙子的形状,逐渐地,透明如果冻的海水下慢慢渡上一层清绿,像冰沙果冻添加了一层薄荷糖浆,五颜六色的小鱼偶尔可见。
  再过了一段时间,犹如大量龙舌兰糖浆注入,稀释先前所有,海全然变成了剔透的深蓝。
  李京如给海景拍了几乎有一百张照片,想起来自己还没拍几张以后可以发朋友圈,就跑到一层甲板上找关万春。
  关万春仰躺在躺椅上,长腿交叠,带着墨镜喝着冰啤酒。
  他刚跑到关万春面前就被丢了一瓶防晒,于是坐在空着的躺椅上涂起防晒,不一会就忘记了拍照的事。
  关万春问他:“你会游泳吗?夏天来的话可以试试浮潜。”
  李京如正在给脸上第二层防晒,弄到了眼睛酸痛不已,什么都顾不上,就随口扯点来回答:“我不会有在这里的夏天呢,我要回家的。”
  说完他意识到说错了话,把目光心虚移向关万春。
  关万春把墨镜推到头顶,斜斜看他。
  回家像是一个敏感性词汇,预示着一切现时美好的末端,是他们两人之间类似于雷区的东西,此时抖露了出来,甲板骤然坠入令人喘不上气的低气压中。
  关万春沉默着,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纯净水丢给他洗眼睛,李京如勉强接过,笨手笨脚倒不到眼睛上,白白撒了半瓶。
  “帮帮我…”他小声说。
  关万春起身,拉他到水池边,让他跪下来侧着头。
  冰凉的液体掉落到眼皮上,流淌过睫毛根部,在纤维膜上满溢,带走那些让他痛苦异常的化学物质,途径侧脸连着皮肤被紫外线烤得发烫。
  明明这个过程算得上是一种折磨,但下巴被手掌有力稳定地托着,李京如其实感到安全。
  最后他甩了甩头发上的水,喃喃细语道:“谢谢。”
  “我看看。”关万春说。
  李京如还跪在地上,于是用力仰起头。为了证明已经处理完毕,即使睫毛布满水珠也一动不动地睁着眼睛。
  因为背光,他瞧不太清楚关万春的表情,可似乎感觉到关万春在走神。
  他问:“怎么了?”
  关万春没有说话,蹲下来和他视线齐平,用指腹将他眼睛上下的水珠一并拭去,然后抽出纸巾仔仔细细擦他的脸,像对待一件贵重古董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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