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策划的笑容弧度更加圆滑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点头应和他。
然后,雁放说:“广告位招租,五百一天。”
“……”
“五百是不是太少了啊?我刚看了邀请名单,别说其他人,就我那俩朋友都够阔气的。”雁放若有所思道:“要不一千?一万?哎我拿不准,你来定吧!”说完,他委以重任般“哐哐”两下拍在老油条肩上。
有那么一瞬间,总策划感觉自己头顶仅剩的几根毛也要凋零了,脸上的笑停留着,比哭还难看。
他扭头随便喊了一个人,把这不能得罪的大个儿熊孩子赶紧领走:“那谁,小杨!到时间了,快带小雁总去做妆造,其他人加把劲儿,晚宴快要开始了!”
小杨飞奔过来接人,雁放走出两米远,仍纠结地冲他喊:“也别定的太高啊!人家以为咱们仗势欺人呢!”
总策划:……你再不走就真是仗势欺人了。
七点半,灯火璀璨,晚宴正式开始。
临街路段早已封锁,一辆辆豪车比肩接踵地驶停在艺术馆门前,身着西装华服的男女宾客们踩着绵延数米的红毯,拾阶而上。室外至室内依次排开了集团邀请的媒体,闪光灯晃如白昼。
集团这些年来所支持的慈善方向一直是关爱福利儿童与重大疾医疗,场馆内充满着香槟白与草地青。
香槟白的绸帘、桌巾、蜡烛,搭配脚下LED屏播放的风吹绿草地、蝴蝶栖息、一片翠色,既像孩子们纯净天真的乐园,也有医疗行业的圣洁之意。
晚宴还未正式开始,宾客们都忙着商业寒暄,一张张脸上印着标志的笑意,身价是砝码,等着掂量下一位交谈的人。
总策划揣着ipad匆匆路过,看了一眼角落里正挑角度自拍的大少爷,心想不让他去接客果然是正确的,保不齐这祖宗会不会拉着每一位来宾的手强买强卖广告位。
雁放一连拍了九张都不满意,他想了想之前跟康小宇视频通话的那个角度,把手机45度往下压了一下,成品险些令人爆粗。
好险意识到这是在正规大众场合,雁放选择做一名文明人,他从那九张里选了一张还算看得清五官的,给叶阮发了过去。
场馆内信号欠佳,图片旁的小圆圈迟钝地转着。
手机还没来得及熄屏,背后贴过来一张阴险的脸,“穿得这么烧包,躲在这鬼鬼祟祟的,嘛呢!”
林圃没从签名墙那儿过,他是明目张胆从侧门溜进来的。
搭在雁放后背,余光一扫屏幕上显眼的“叶阮”两个字,便怒其不争道:“你也太舔了!我对你的行为表示相当无语无奈无力回天。”
雁放没话反驳,决定以文明人的风流倜傥来打败他,往林圃身后看了一眼,切换话题:“康小宇呢?你没带他一起来啊?”
“他来不了。”林圃说:“康家没人会来,守孝期呢。”
“噢——”雁放放心了,“我还以为你又干什么事儿惹他不开心了。”
林圃挠了挠鬓角,面色尴尬,像被人踩着了尾巴:“啊……你要非这么说的话,那也可能是我惹的。”
同一时刻,没开灯的医院病房内,手机屏幕的光骤然点亮了黑暗。
叶阮穿着蓝白一体的病号服,靠坐在病床上。开了一条小缝的玻璃被紧拉的百叶窗遮蔽,只能听到外面忙碌无章的车流声。
左手的纱布还没拆,激光手术的余痛犹如手心炙出一口岩浆,右手腕埋着滞留针,护士刚刚取走输液瓶,拿手机时有些吃力,用不上劲。
看到照片里那张不乏英俊的脸挂着傻气的笑,叶阮迟了两天的笑容仿佛被发掘了,唇角骄矜地弯了起来。
慈善晚宴不算十分的正式场合,造型师给雁放搭配的一套礼服也略显休闲,西装襟口连着一枚领针,头发抓了造型,细看还让人喷了闪粉,十足的花花公子模样。
门把手传来一声轻响,高大的身影从门外悄无声息地进入。
淮青摘下棒球帽,提着小书要求他带来的几袋探望礼物,在微弱的光线里拉了把椅子坐。
正是晚饭时间,医院内人声杂乱,没有人会闯入这间休息中的病房里来。
“晚宴开始了。”淮青甫一落座便说。
“嗯。”叶阮的声音透露着病里的虚弱,他润了润嗓子:“拍卖清单我看过了,最后几样和从前没有差别,应该不会出差错。”
淮青适应了一下光线,眸底微亮,“手术怎么样?”
“还算顺利。”叶阮没什么感情地说:“效果最好大概也只能像耳朵那样,毕竟受过伤,骗骗别人罢了。”
淮青沉默着,从袋子里掏出一只保温杯,拧开盖子递到他手边,清甜软烂的梨香瞬间涌出。
“小书给你炖的。”
他们几乎同时想到小书不吃梨,也能想到为了遮掩这贴心的礼物,他要喝掉剩下的那一半。这并不算什么,这些年来他们做过的不情愿的事还少吗?
淮青接着说:“非法转移资产到海外的路径不好选,头儿的意思是只要局里按兵不动,他们还是会选择u盘里最保险的那条路。”
大额的资金从一个账户洗进另一个假账户,慈善事业是最冠冕堂皇、也是最不易引人怀疑的障眼法。
利欲熏心的上流社会,金钱交易横生,人的欲望是无限值,为了寄生这无限值的欲望,层层叠叠的蝼蚁垒成一座金字塔。站在金字塔底层的人以为塔顶一定金光闪闪、熠熠生辉,殊不知那金光是自上而下反射出的阴影……
——而真实的塔顶,充斥着人性的罪恶与灰暗。
五年前,在雁商将福利院交给叶阮打理的同时,也有意无意向他透露了这种洗白方式。在那年的慈善晚宴进行拍卖时,叶阮和淮青做了个局,伪造雁玺的失误,将本该压轴出现的拍品意外“丢失”,会场内当即乱作一团。
而那时,他们有另一位志同道合的伙伴——郑义。晚宴事故之时,福利院里潜伏的记者郑义避开受命等待交易的院内人员,发出了一则和着血与泪的新闻报道,揭露福利院摧残儿童的真相。报道按照他们事先计划好的那样小范围传播,目的是引起雁商察觉,但不至于河决鱼烂。
这是叶阮能想到保全所有人的方法。
强权之下,真相根本无法发酵,以卵击石太不现实,相处十数年,他深知雁商狠戾的手段。短时间内最有效的解决办法就是关闭福利院,买断新闻稿。
最终,福利院如愿倾塌。
但叶阮和淮青还是为此付出了代价,郑义死在销毁证据的那场大火里,而小书在辗转之后主动进了章家。
“这次不像五年前那样简单,背后牵扯出的会更多。”叶阮的拇指摩挲着杯壁上雕刻的纹路,不太确信地说:“宴会拍卖所得的善款捐赠给福利院,又从福利院洗回他手里。但世界上不只有那一家福利院,还有更多诸如此类的地方。五年前我们费尽心思也只拔掉了一根树枝,你们有足够的权利去推倒一棵大树吗?”
“那你觉得我们逃出来了吗?”淮青突然问,他自嘲般笑了一声,用古怪的语调第一次念道:“叶、阮?”
叶阮倏地噤了声,一场场噩梦般的碎影从心头掠过,他下意识撑住了额头。
是啊,哪怕福利院已经堙灭于一场大火,他们也从没能逃出过那里。
“试试吧。”短暂的安静后,淮青沉声说:“我来是要告诉你,今晚脱手的拍品会走海运运往国外,计划照常进行,年二十九那晚需要你尽力拖住雁商。这次行动只针对章家,不会牵连到你。你……要小心。”
“我知道了。”叶阮心里很乱,保温杯里飘香的炖梨让他觉得头更晕了,是那种对于渺茫前尘的紧张与踌躇,生怕稍有不慎,就再也闻不到这种温暖的香味。
“事先要跟你说明,这次行动不确保会成功。”淮青凑近了,低声同他说:“头儿一直怀疑局里有内鬼,所以这次也有B计划。就算不能成功拘捕章世秋,起码能为队里清除内鬼,所以你在伯明翰的那条线也要多加小心,派个人随时听信。”
“好。”叶阮发现自己无意识握紧了掌心,刺痛感令他迅速醒过神来,松开手,他捧出一点希冀:“年三十我回南京,从南京离开后我到伦敦去见一个人,他能帮你和小书。答应我,如果有不测,立马带着小书离开。”
提到小书,淮青坚毅的目光柔和了一些。
“谢谢。”他说,很快站起身:“我先走了,希望这次不要再有无辜的牺牲。”
“不会的,五年前也没有。”
叶阮坦荡地咽下一口梨汤,嗓间一片软甜,“郑义没有死。”
他偏过头,在黑暗里感知淮青愣怔的神色,“当年烧死的是一具假尸体,他没有死,早在事发前,他就被我秘密送出国了。等你和小书去了英国,还会经常见到他。”
“所以不要冲动。”叶阮恳切地说:“带着小书,一起活下去。”
人都有追求阳光的本能,他们何尝没有。
淮青依旧没有回答,他知道叶阮在为他们铺设一个光明的未来,那未来太过美满,幸福得几乎像是一场飞蛾扑火的假象。
但他同样深知,仇恨,也将流血和牺牲。①
【作者有话说】
①网上流传最多的版本是“革命必将流血和牺牲”。追根溯源,首次提出这个观点的为谭嗣同,原句为“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流血而牺牲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
第49章
“什么?!你别告诉我你是故意的啊?”
“我真不是故意的!恰好碰上了而已。”林圃胳膊肘架在他脖子上往下压了一把,压得雁放跟他头对头一起弯下腰。
“你小点声,我当时也确实是鬼迷了心窍,就想看看她心里到底有我没有,结果……我也很心寒的好不好!”
林圃这厮三天没见就能捅出一马蜂窝的事儿,简直比危险分子还具有破坏力,怪不得他爸都得找俩泰森看着他,知子莫若父说得不无道理。
这次依林圃所言,他是好心带康小宇去自家酒吧放松的,结果冤家路窄,又碰上在那儿独自买醉的小秘了。
哦忘了,小秘现在已经不是小秘了,他爸为了维持一个良好家庭的表象,选择牺牲掉偷腥的爱情,找猎头公司把她推到别的企业里去了。
上一次见面干柴烈火、郎情妾意,这次小秘指着林圃的脸痛骂都是因为他,林总才会跟自己断干净,并且伤人地坦白那一晚她只是想利用儿子重获老子的关注而已,没想到会玩脱。
林圃看不出她真心有几分,只能瞧出她现在后悔万分,追爱的滤镜当场碎了一地。
伤心和失望是有的,但浓度也没那么高,闹归闹,出于绅士风度,他最后还是叫司机把姑娘安稳送回家了。站在雪地里吹风的时候,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松弛感,好像脑子里一直紧着的那根弦断了,断的很干脆。
康小宇根本没见到后边这段真相,就气的玩失踪了。
也不知道值不值得庆幸。好处是林圃在gay面前保住了面子;坏处是事后回想起来,自己真挺不是个东西的,当着人姑娘的面强吻康小宇,糟践三个人的感情,脑子没二两水干不出这等脑残事。
“以为是缘分天注定,没想到是爱情保卫战,草了,哥们儿从此封心锁爱。”林圃比了个手势,感慨道。
信息量太大,雁放听完都傻了。一张帅脸皱着,难以言喻地盯着他。
林圃的手在他面前忽闪了两下,转而拍了拍内袋里的卡,“别这么看着我!我这不是来想办法弥补了吗。待会儿拍一件东西送给康小宇,够给你面子了吧?”
雁放脑内过了一遍竞品单,“前半场都是些珠宝首饰,他也喜欢?”
“人在巴黎读设计呢,看他朋友圈嚷嚷着找一颗主钻,我来碰碰运气。”
门口设立的巨型签名墙处走走停停,流水线一样地进人,雁放眼尖地瞧见韩雅睿正在那摆pose拍照,他懒得管林圃了。
“钱真是你身为傻逼最好的保护色。”
晚宴即将拉开帷幕,策划人员在主舞台上调试话筒。已经有不少的宾客找到自己的座位入座,还有少部分忙着交际谈天,商场就是这样,也许五分钟就能敲定一笔数额可观的合作。
雁放拉着林圃往会场走,“咱们的位置是我安排的,待会儿我、你,还有韩雅睿,咱仨坐一桌。”
林圃没意见,但挡不住他好奇:“你俩啥时候关系这么近了?”
雁放本来想糊弄过去,但转念想到上回林圃敲打他的话,还是没好意思瞒,挑了能说的:“她跟你一样,找我工作室办事儿来着。”
原来是同道中人,林圃知趣的没多问。
请来的宾客各行各业都有,商圈多数是长辈级别的,林圃不想在公众场合打草惊蛇,回头再让他爸知道。为了不引起注意,俩人从主舞台的背面穿过,不想这角落里还有俩谈天的。
林圃毕竟在纨绔圈浸淫久了,很少有他脸生的人,躲在这儿这俩虽然西装革履也像个体面人样儿,但看长相很陌生,林圃下意识盯了他俩一会儿。
韩雅睿穿着一身微篷的高定礼裙,踩着小高跟站在入口那儿等,黑天鹅一般的高贵。
堵在中间那两张陌生面孔自然看到了,两双鼠目对在一起,亮着猥琐的精光。
“那不韩家小姐吗?”一个说,他咬音很重在那个歧义的词汇上,话尾杂着不干不净的荤笑。
“雁玺活着的时候怎么没见领她来?”另一个自问自答,嘲讽道:“拿不出手吧?哈哈哈。”
那人戏谑地说:“听说今晚新少爷也会出席,韩家人这是等不及要给她找下家了吗?真是可着一家薅,到底有多想攀上雁家这高枝儿啊?”
“谁都知道小雁总玩儿的花,当初也不知道怎么看上她的。”
“女的还能怎么?功夫好呗。不知道她那点功夫合不合新少爷的胃口?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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