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着阿刀开门进来看到的画面——收拾整齐的家里和一动不动躺着的他,再结合他正在被追债……会往自杀上联想也是应该的。
兰与书瞅了瞅盛无极,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让盛无极认为自己是个懦弱的人。他又强调一遍:“我是认真的,我并不是自杀。”
盛无极点点头,表示相信他的话:“托你的福,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真的会有人因为饥饿昏厥休克这么长时间。”
“……”怎么听着像在笑话自己?
不过很快,兰与书似乎想到更重要的事,有些紧张地问盛无极:“今天几号?”
“不用问了,”盛无极猜到他问日期是想问什么,“已经过了严铠鸣逼你还钱的日子。”
“你怎么知道的?”兰与书微怔,他记得自己似乎没有跟盛无极聊过这个话题,甚至他们本来就没聊过多少话题。
盛无极站累了,搬了张椅子坐在他的床边:“你的朋友阿刀说的,昨天就是他去你家收债发现你的异常,说起来你得好好感谢他救了你一命。”
“阿刀呢?”兰与书意识到不对劲,“盛总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知道阿刀?”
终于反应过来了,盛无极心想。
他看着此时的兰与书,苍白着一张脸,头发没有生气的耷拉着,抓着水杯的手指微微用力,医院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穿在他身上有点大,看上去呆呆的,傻傻的。
盛无极莫名其妙想到他奶奶养的那只灰色的长毛垂耳兔,兰与书有点像它,戳它一下要过几秒钟才会动。
他好整以暇地坦白:“我安排在你家附近的保镖撞上了你朋友抬着你出来,他们误以为你被绑架冲上去救你,听你朋友说你是‘自杀’于是两伙人连忙把你送医院。”
“……我没有想要自杀,”兰与书皱着眉再一次否认,“不是,你又为什么会安排人在我家附近?”他以为他们在那天晚上之后,已经不会再有交集了。
“好问题,不过在我回答你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说是问但他并不打算征询兰与书愿不愿意回答,自顾自发问:“在玩家的那天晚上,你选择再次打伤严铠鸣,是不是已经决定和他同归于尽?”
在他收到的那份兰与书的调查报告中,详细罗列了这两年严铠鸣是如何处处针对他。盛无极自认为自己做事已经算是狠绝,但在看完严铠鸣那些龌龊的行径后,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他妈的观音菩萨在世,慈悲到不能再慈悲。
他作为一个半道上知道一点真相的人,都觉严铠鸣变态,那么作为一个和严铠鸣对抗了两年的人,兰与书应该清更楚严铠鸣的为人。他并不是一个脆弱人,要不然也不会撑这么久。结合刚刚他一直强调自己并不是真的想自杀,那么只剩下一种情况了——从玩家那晚开始,他就已经决定跟严铠鸣鱼死网破。
还有一件事盛无极没有提,在兰与书昏睡期间,他一个人去了他的出租屋。阿刀撬开的门锁虚虚挂着,他轻轻松松进门。他看到兰与书把收拾好的纸箱整齐地码在狭小的出租屋里。他忽然就明白了,兰与书是在跟这个世界体面地道别。
盛无极双腿交叠,手搭在膝盖看着坐靠在床上的人:“兰与书,你太善良了,善良到想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不值得,你要学会恨他,这样才会想方设法地给他使绊子,让他不好过。”
兰与书没有动。
他手里还握着空掉的水杯,垂着头,眉眼间浮着一层淡淡的悲伤。
隔了两分钟,“我怎么可能不恨他……”兰与书忽然很轻地开口,随后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但笑意有些牵强。
他说:“我恨不得他去死,他死了就没有人再处处针对我,可是恨又有什么用,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权没势甚至还欠着一屁股债,光是为了还债就已经让我心力交瘁,哪里还能和有权有势的他正面抗衡。”
“在玩家的那天我其实已经不想活了,但你们救了我,我想要不再挣扎一下,我已经做好了严铠鸣疯狂报复我的心理准备,没意外,严铠鸣逼我一周内还完高利贷,又买下我住的出租屋想要把我赶出去,你是不是以为到这里我就决定要找严铠鸣同归于尽?”
“不,头两天我还在努力地想要解决一千三百万的问题,我把能借钱的人都问了一遍,还去银行问能不能贷款,那天我还看到你了,”他抬眼看了一下盛无极,又重新低下头,“我看到你的车,那辆科尼赛克,心想那么贵,卖掉就可以还钱了。”
盛无极轻微皱眉,那辆车他只开过两回,一次是送兰与书回家,另外一次就是和冯目去商场……他说看到了自己,那就是看到他和冯目了。
他似乎明白兰与书为什么要提这一段——他头天晚上跟他说想做交易,第二天就跟别的男人出双入对,那不就是耍他玩儿吗?说不定他还在心里大骂人渣这样的话。
“……”盛无极有点后悔那天去那个商场了。
这头,兰与书断断续续还在说话,就像是压抑了太久想找个人倾诉一样。
“这些都让我觉得还能撑一撑,熬一熬,而真正让我崩溃的是,某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的挣扎没有任何意义了,即使能在一周内凑齐一千三百万,但未来严铠鸣还是会用别的手段对付我,不过又是一场漫长的抗争,大概只有我死了他才会放过我。”
“想到一死了之倒是便宜他,那不如跟他同归于尽好了。”
“我原本打算等阿刀来收债的时候让他带我去见严铠鸣,我准备好了一把刀,想要捅死他,捅不死就捅死自己,可是我不小心睡着了,然后又被救了。”
“不如不救,我其实很累,我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次好觉,如果这次直接睡死过去反倒是种解脱。”
他用拇指摩挲着透明的玻璃杯,语气是一如玩家那晚面对严铠鸣时的平静,听起来像是在依照着回忆讲述一段段蒙了尘埃的往事。
盛无极却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被他说的那些话搞得酸胀无比,他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想上去抱抱他。但兰与书的模样让他不敢站起来,甚至都不敢说话,他怕自己一碰到他,一说话,兰与书就会如泡沫般瞬间碎掉。
一时之间病房里只剩下心跳监控仪滴滴的声音,两个人都沉默着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盛无极深深呼出一口气:“兰与书,老天爷连着让我救了你两次,”他顿了一下,“以后的你只会越来越好,因为你遇到我了,我们……”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视线里兰与书抬头——露出一双蓄满泪花的眼睛。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盛无极的心猛地刺痛了一下,以至于忘记继续去说后面没说完的话。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兰与书眨了眨眼睛,用带着哽咽的哭腔问他:“盛无极,你那天说的话还有效吗?”
话音甫一落地,豌豆大小的一粒泪珠从他的眼眶里掉落,落在他手里的透明玻璃杯上,绽开一朵小小的水花,紧接着他的眼睛像断了线的珍珠项链,连串的泪珠逃出眼眶砸向地面。
已经忍了很长时间的兰与书,被巨大的痛苦折磨着,终于抑制不住哭了出来。
第10章 有效
“有效。”
盛无极的脑子一抽,两个字瞬间脱口而出,而刚刚那句没有说完的“我们不做交易了,我愿意帮你对付严铠鸣”被他咽了回去。
他站起来,还是决定走上去轻轻地把泪流满面的兰与书揽进怀里,让他的头靠着自己的胸膛。他感受着他的哽咽,眼睛竟然也变得酸涩起来——要有多绝望才能让这样固执的兰与书主动说出那句话。
兰与书哭了很久。
他并非嚎啕大哭,而是带着克制与忍耐的哽咽,似乎是要把以前不曾流过的眼泪流干一样,久久无法平息。
盛无极的胸膛被他的泪水濡湿一大片,他没说话,默默感受着泪水浸湿衣服,贴在皮肤上传来的无法忽视的温热与潮湿。
时间一分一秒溜走,渐渐地兰与书的哽咽声小了,到最后,他吸着鼻子推开盛无极,背过身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后才回头:“盛无极,我答应你,你可不可以让严铠鸣去死?”
不过两秒钟,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很孩子气的话,表情变得有些难堪,侧过脸不敢直面盛无极。
从盛无极的角度看过去,他的眉眼已经恢复了往常不服输的模样,只是眼睛又红又肿,声音也因为难过有点嘶哑。
他的话让盛无极怔了怔,然后失笑:“我让你恨,没让你一上来就这么恨。”兰与书现在情绪崩溃,盛无极清楚这并不是聊天的好时机,于是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你很多天没有吃东西,只靠输营养液也不行,我让人送吃的过来,后面的事等你吃饱了再说。”
他给王西奥打电话,让他去盛和旗下的餐厅订一份清淡的食物送到医院。
半个小时后,兰与书的点滴液打完了,护士来给他拔了针头,同一时间王西奥也拎着外送袋出现在病房里。
兰与书随盛无极在饭桌旁坐下,盛无极把一碗粥和一份白灼生菜推到他面前:“你饿了太长时间,胃很脆弱,先吃点这个。”
兰与书“嗯”了一声,之后不再说话,整个人像在太阳下晒了三天的青菜苔,蔫蔫的,垂着眼默默吃着眼前食物。
盛无极坐在他的对面,有那么几秒钟想继续说点什么,但看兰与书的眼睛还有点红,情绪也不高,他想还是什么都不说最好,于是默默盯着他慢吞吞地吃东西。
虽然是不说话了,但视线过于强烈,兰与书忍着喝完半碗粥,最后没忍住抬起头对上盛无极的目光:“盛总,你一直看着我让我很有压力。”
盛无极:“……”
“你吃吧,”盛无极站起来,叫上病房里一直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王西奥:“西奥,我们去外面说点事。”
“好的,盛总。”王西奥回答道。
两个人走出病房,顺着走廊来到消防通道。
盛无极先问:“带烟了吗?”
“带了。”王西奥立刻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给他点了一根。
盛无极吸了一口烟,从兰与书开始哭到现在他心里那股酸涩的情绪终于被压了下去。按理说兰与书主动答应说他应该是高兴的才对,但他怎么就高兴不起来呢?
自从遇见兰与书,他感觉到自己的一些行为变得莫名其妙。他又抽了一口烟,大概就是张周说的吧,兰与书跟他以前遇到的人不太一样,有脾气又固执,估计是让他有了新鲜感,所以他才会这样反常。
这个解释似乎说服了他自己。他想,再怎么不一样现在兰与书也答应他了,中间虽然经历了一点小小的波折,但结果依旧是他想要的,反正不出意外三个月后他就会厌倦这段关系,到时候好聚好散,兰与书还能得到自由,怎么看都是他比较赚。
盛无极又想,自己最后一次免费帮别人做事还是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这么多年他就没做过亏本的买卖,再不济也是以物易物——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他就是个市侩的商人,乐于奉献的事留个慈善家去做吧。
一支烟的时间,盛无极便不再被种种情绪影响,他对王西奥下任务:“拟一份合同,就照着冯目的那份写,写完拿来给我看。”
王西奥微微愣了一秒,很快点头称是。
然而下一秒,盛无极皱起了眉。他觉得这样不行,兰与书并不是这样的人——他跟冯目以及李山河不一样,至于为什么不一样,他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乱糟糟地想了一圈,他改口:“算了,先不用吧。”
“……好的,盛总。”
王西奥抬了抬眼皮看了盛无极一眼,随后想起一件事:“对了盛总,金鹏的人来电话了,说要沟通兰先生欠款的事,您看……”
“还挺不要脸啊,”盛无极嗤笑:“我可没有兰与书那么好忽悠,你去联系集律师,将兰与书的情况大致跟他们说一下,再跟那个金融公司的老板约个时间,正好憋了一肚子气找不到地方撒,那就先拿他们开刀吧。”
盛无极和王西奥出去没多久,阿刀来了,一个人来的,来看兰与书的同时也是来给他送手机。他说:“昨天着急救你慌慌张张装进衣服里忘记了,今天才想起来。”
兰与书接过手机道了谢。
阿刀倾身抱了抱他:“看到你人没事就好,你是不知道,昨天看见你躺在床板上一动不动差点没给我吓到厥过去!”
兰与书有点不好意思:“听盛总说是你先发现我的,真的很感谢你了。”
听他提起盛无极,阿刀坐下来八卦:“我还想问你呢,你认识盛总怎么不早说?!抱他大腿啊!一定要死死抱住,让那个欺负你的老板给你道歉!”
兰与书:“……”
想到自己刚刚答应了盛无极什么,他有些抵触这方面的对话,于是转移话题:“我想问你,昨天没还钱,严铠鸣有说什么吗?”
阿刀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盛总说帮你还啊,我日,他昨天好帅!”他兴致勃勃地模仿着盛无极昨天的语气:“他说,‘你今天回去告诉严铠鸣,兰与书的一千三百万我替他还了,以及,以后想动兰与书,让他先过我这一关’,我当场就想跪下来叫他爸爸!”
“……”
兰与书感觉自己的手臂上传来一阵类似虫子啃咬的痛感。他低头去看,除了之前打吊针留下的针孔,手臂上什么都没有。他在发痛的地方挠了一下,那阵痛感没有减轻反而游动起来——顺着他的手臂一路爬到他的脖子,再从他的脖子向下蔓延至前胸以及后背。
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现在反悔已经没有退路。
兰与书忽然很恶心自己。
所以他这两年的坚持变成一个笑话——那笑话站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你看,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恍惚间他似乎看见自己的灵魂卑微地匍匐在地上,痛苦地辩解着:我只是……只是想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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