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矫情。”水荔扬笑起来。
白无泺带着即墨朗在院子里练近身格斗,半大的孩子一板一眼地学,还是有模有样的。水荔扬平时也会教,从防身到进攻,独门绝学应有尽有,不过也反复告诫过即墨朗,千万不能随便跟人动手,尤其是同龄的孩子,和人家玩千万要谦让,否则一拳下去,估计会出人命。
“哥。”白无泺走过来叫了水荔扬一声,“我出去一下,今晚不回来了。”
水荔扬点头:“去吧,现在不忙了,你多出去转转,没事儿。”
白无泺跟他拥抱了一下,低声道:“哥,你注意身体。”
“好。”水荔扬拍拍他,“你去吧,不用担心我。”
今夜月色分外皎洁,虽然天气渐冷,又下了几场雪,更衬得院子里很安详。水荔扬正在院子里鼓捣腌制的咸菜,忽然听到房檐上一声清脆笑音,像幽幽暗夜中一抹瓷器响。
他抬起头,看到一个裹在风衣里的男人,两条修长的腿晃悠悠地垂下来,一双凛凛桃花眼朝这边望着,在单薄的寒夜里显得有些诡艳。
“别跟个鬼似的。”水荔扬眼皮又懒懒地垂下去,“下次再吃了饭不洗盘子,我就掰碎了喂你吃下去。”
即墨柔手里拿着半块削得坑坑洼洼的木头,在手里转了转,活脱脱一只妖孽:“我那是忙正事,哪像你似的,他妈的一身清闲病。”
他从房顶上跳了下来,看了看亮着灯的窗户,问:“他回来了?”
“嗯。”水荔扬说,“进去吧。”
即墨柔也没说什么,带着一身风雪的气息推门走了进去。即墨朗只觉得浑身冷了一瞬,扭头看着进来的那个男人,有些怔住了。
洛钦也看到了来人,不过并未惊讶,只是懒懒抬了抬下巴:“这不那谁吗?”
“你爹。”即墨柔径直走进去,一屁股坐到竹编躺椅上。
“我爹死了。”洛钦说。
即墨柔骂了他一句,不过这会儿也累得斗不动嘴了,疲惫地靠着椅背慢慢舒展开身体:“累死了,今天晚上没少走路,不想动了。”
即墨朗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扒在门框上看他。
“儿子,来给你老子捶捶腿。”即墨柔大手一挥,像是在叫自己养的小猫小狗。
即墨朗哒哒地跑过去,搬了个板凳坐在他旁边,听话地给他按起腿来。
“小朗,下次我教你怎么把他腿打断。”水荔扬走进来,拧着眉说道。
即墨柔:“滚你大爷,这是我儿子。”
水荔扬冷冷瞥他一眼:“不准当孩子面儿说脏话。”
即墨柔讪讪地闭嘴,发现自己不带脏字儿好像就真的没法说话了。
“小孩儿比你想的要敏感,你要是不喜欢他,他会感觉得很明显。”水荔扬说,“他现在很喜欢你,对他好点儿。”
“我当然知道,我还能把自己儿子怎么样?”即墨柔理直气壮地说。
即墨朗爬上他的腿,很小心地撒娇:“爸爸,我想出去玩,你带我去吧?”
“你爹我累得不想动。”即墨柔打了个哈欠,“你二叔都不带你出门放风吗,把你憋成这样?”
水荔扬忍不住说:“小孩子依赖血缘父母是本能,你一个再造人类还能累死吗?快滚,他好不容易才见你一次。”
即墨柔没办法地拎起即墨朗,不情愿道:“行行行,走!儿子,带你玩儿去,咱晚上不回来了。”
即墨朗开心得要跳起来,赶快自己跑去穿衣服了,唯恐即墨柔说话不算数把他丢下。
水荔扬站在门口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离去,落寞地叹了口气。
虽然这些年都是他带着即墨朗,可但凡即墨柔在的时候,即墨朗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全部的热情展现给后者,这是孩童阶段尚且无法加以伪装的本能,哪怕小朗是再聪明的孩子,也难以抗拒对亲生父亲的依恋。
水荔扬很能理解这种感受,即便强行剥离小孩子的亲情依赖,也会被不可避免地转移给另外的人,比如他和赵方蒴。
情感转稼的过程很痛苦,会对心理产生很大的影响。但是赵方蒴最后也背叛了他,和水云霆一样,将他抛弃得彻彻底底。
洛钦从边上走过来,跟水荔扬并肩站着。两人一起看了很长时间的雪景,才进屋洗漱睡觉。
晚上入睡的时候,水荔扬觉得洛钦似乎对自己温柔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亦或是白天太累了的缘故,总算不像从前一样折磨人了。
“我明天有点事情,要出趟远门。”洛钦捧着他的脸,一点点亲吻着,“明天就不能陪你了,但是后天早上我尽量赶回来,好不好?”
“你忙你的,别弄得自己太累。”水荔扬伸手给洛钦掖了掖被子,手碰到他光裸的脊背,笑了一声,“腰还疼么?”
洛钦的手在被子里一点都不安分:“疼,你欺负人,荔枝。”
水荔扬哑然失笑:“我欺负你?洛钦,你讲不讲理!”
“对,你欺负我了。”洛钦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水荔扬的手就猛然抓紧了被子,喉结也紧绷起来。
洛钦看他连耳朵尖都是红的,心里暖成一滩春水,忍不住又上前亲了亲。
他越来越难以控制地去爱着这个人,这个在外面呼风唤雨的特种兵、各大安全区如鬼魂般游荡不去的噩梦,穿上军装是一副样子,深夜的床笫间又是另一副样子。
那是谁都没见过的、只有他能看到的模样。
“你先擦一下……再……”水荔扬颤抖着抱怨,“别直接用手……”
洛钦充耳不闻,抬手就关了床头灯。
果然是错觉,水荔扬心想。
窗外一夜树影摇晃。
第二天一早洛钦就走了,给水荔扬留了早饭焖在锅里。水荔扬睡到九点多起床,看到厨房里还有热气,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中午时分,白无泺回来了,身边还跟着陆怀。
陆怀如今已经是洛钦身边的首席助理,负责的工作很多,平时都是深居简出,几乎从不在安全区以外的地方露面。他身份比较敏感,一旦被人发现行踪,无论做了什么,都一定会被认为和洛钦有关。
今天他趁着洛钦不在汉州,才和白无泺一起过来。
“我把东西带来了。”
陆怀在洛钦办公室里用的都是新电脑,旧的这台所有人都以为他扔掉了,实际上还是被他保管起来,一直没接入方舟的网络。
白无泺表情严肃地坐在桌前,看着陆怀在键盘上敲打着,屏幕上飞快地向下排列着一行行的化学方程式。
“李牧祁当年给洛钦用的那种药,的确提取自红屑病毒,但是经过人为处理,只剩下致幻、麻痹神经的作用还比较显著,用久了会产生依赖性,突然断掉的话,性格会变得暴躁。”陆怀说,“我昨天晚上连夜分析完血清的成分配比,已经可以着手制造了。”
水荔扬眼睛里一下就亮起光来,他从抽屉里翻出一盒烟,拿给陆怀看:“这就是我上次让你检测成分的烟,从洛钦衣服兜里找到的,结果怎么样?”
陆怀点头:“成分一样,这些烟里面有中量的红屑病毒提取物,而且当年猎鹰感染红屑病毒之后、把你从方舟里带出来那次,留给你的那瓶药,也是相同的成分。”
水荔扬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烟盒:“我就知道。”
当年猎鹰在青岛的军事基地忽然发狂并劫走了一辆车,据森羚后来回忆,那大概也是感染红屑病毒之后的状态,并且十有八九和年雨有关系。
猎鹰开着车到汉州郊外时发生了车祸,几个人弃车逃走,中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猎鹰和其他人失散了。而年雨在之后折返,拖来了另一具尸体,点燃汽车制造出自己假死的现场,金蝉脱壳地让所有人都无法再怀疑他了。
但即墨柔同时也追了过去,看到了车里还未烧尽的尸体,并不是年雨,所以汽车周围的脚印数才会不对劲,那是猎鹰、年雨、即墨柔和水家兄妹五个人的脚印。
其中一个人的脚印分外深,但鞋的尺码却是最小,据程清尧后来判断,应该是思弦思淼其中一个人背着对方离开了汽车,因此脚印的数量才会是四。
年雨很快就意识到,即墨柔可能在追踪自己,于是在动手“解决”水思弦和水思淼之前,将其中一枚助听器安装上了干扰定位,吸引即墨柔出现在凶案现场附近,好让水荔扬对他产生怀疑,以挑拨离间、彻底撇清自己。
猎鹰饱受红屑病毒折磨,却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他一边寻找水思弦和水思淼,一边追查自己已经产生怀疑的线索。终于,他发现在方舟地下的收容区里,关押着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那个人的名字,叫作卫蓝。
第241章 卫蓝
猎鹰并不认识卫蓝,却在偷偷潜入方舟的时候,被对方认了出来。
蓝焰的所有面孔,卫蓝都曾在远山的管理系统中看到过,但他当时甚至没有像样的关押室可以住,像团垃圾被丢进一群快死的囚犯堆里,一眼就认出了猎鹰。
卫蓝让猎鹰想办法救自己出来,说自己有一个秘密要告诉水荔扬,并且交给了对方一种药物。
程清曳死的那天,猎鹰带着水荔扬从方舟的围堵中脱身,唯恐自己身上的病毒传染给队友,于是在他兜里留下了密封着某种药物的容器,接着就离开了。水荔扬拆开标签之后,发现了上面卫蓝写给自己的讯息。
——我是卫蓝,大难不死困于方舟,有话相托。
水荔扬当即决定杀入方舟,趁乱将卫蓝放了出来,让白无泺秘密和卫蓝接头,自己则利用这个机会接触到了方舟管理层最核心的秘密,以及年雨的真实身份。
与此相对的,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包括让他后悔终生的那件事——在方舟之战中,失手重伤了洛钦。
李潇涵最终将水荔扬带离了那个噩梦般的地方,一切由另外的人进行收尾。而那时候卫蓝已经被李牧祁试了太多药物,身体严重受损,他将自己知道的所有秘密都留给了水荔扬,然后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静静死去了。
卫蓝告诉水荔扬,李牧祁正在试图用药物控制洛钦,让对方变成一个乖乖听话的木偶,一旦洛钦不愿再服从自己,李牧祁便会停止药物供应,让洛钦痛不欲生、求死不能。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被火烧伤的疮疤显得狰狞可怖,令人不忍卒视。
当初为了救洛钦一命,卫蓝原本决定和那个雇佣兵一起葬身火海,却被爆炸产生的热浪甩了出去,虽然重伤毁容,却因为曾经的蓝田病毒疫苗注射史导致身体出现了变异,捡回一条命。
所以水荔扬几人当时在远山找到的那箱疫苗缺少了一支,那是在感染全面爆发前,卫蓝刚察觉到公司要抛弃自己的端倪,为保万全,才铤而走险给自己注射了未经测试的疫苗。
卫蓝和洛钦一样都是病毒携带体,不过他的身体只经历过初步的实验,后续因为排异反应强烈而中断。在洛钦大一那年,他去实验室为对方测试一种能够温和地杀灭蓝田病毒的药物,大概是药量把控不当,洛钦当场就失控伤了他,拼尽全力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就是记过退学。
卫蓝在远山被感染的大楼里给自己打完那支疫苗之后,两种不同的病毒在体内碰撞、厮杀,发生了非常规的异变,让他不至于成为真正的再造人类,却也不会因为普通的受伤而丧命。
脸上的烧伤太重,实在无法全部恢复,他就顶着这张恐怖的脸一路北上,搭其他幸存者的车来到了汉州。期间艰险丛生、千难万难,当他终于到达汉州的时候,已经好几天水米未进了。
于是饥肠辘辘的他去抢了警察的物资,从程清尧等人手下逃脱,却在夜晚偷窃人类联盟的物资车时被人发现,被当做普通的非法再造人类抓进了方舟。
李牧祁并没有认出他,和无数个和被囚禁在方舟的非法再造人类一样,他只有被推进实验室试药的份儿,折磨得不成人形。
卫蓝同样知道那个叫韩龙的男人是如何疯掉的,他知晓太多内情,李牧祁觉得灭口太过显眼,便设计吓疯了他。至于李牧祁究竟利用了韩龙哪一点恐惧,卫蓝也不得而知。
被传递给水荔扬的那瓶药,是卫蓝趁着试药的机会,一粒粒从废弃箱里偷出来的。他将药瓶交到猎鹰手里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颤抖。
“我终于可以赎罪了。”卫蓝这么对水荔扬说,“我欠洛钦的,岂止是害他失学这一件事。”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为监视洛钦而存在的,动机很简单,只需要观察洛钦的一举一动,然后从中筛选出较为异常的那些进行上报。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他知道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是谁,就是一个名叫水云霆的人,而曹芸是他们之间传递消息的中间人,自己还有另一个同伴叫作卢彧。
渐渐地,卫蓝开始对自己的使命感到好奇,不过这种好奇很快又变成了厌烦和逃避——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日复一日地重复这种无趣的、枯燥的监视工作,明明洛钦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后来他们成了朋友,无话不谈。
卫蓝时刻被心里那股别扭的愧疚感折磨得无法入睡,他实在是受不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监视生涯。甚至在无数次的梦里,他带着洛钦逃出了那座福利院,去到再也没人找到的地方。
后来他想,水云霆错就错在不该让活人去监视另一个活人,更别说是自小就进行监视,并且从不更换监视者。他也是人,有人的情感,不可能对另一个人不滋生一丁点儿的感情。
他把洛钦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
他大学毕业后按曹芸的指示进了远山,因此也能接触到更多的档案和资料。他知道了福利院背后的资本就是远山,又偶然间发现了水荔景的存在,了解到这个人所做的一切。
虽然早已有曹芸的警告,但卫蓝还是触碰了禁忌。在深挖过水荔景生前进行的工作之后,他整个人的认知都被颠覆了,终于意识到远山是个何等恐怖、冰冷的人间地狱。
弥留之际,卫蓝交给了水荔扬一串密码,对应着一部手机的加密文件——那是水荔景生前留下的遗物,唯一一个躲过了远山筛查、成功被送到水荔扬手里的遗物。
当年水荔景死后,他所有的遗物都被远山“筛选”过后才送回水家,但唯独这部手机很奇怪地没有被清空,也没有格式化,甚至连开机密码都还是水荔扬的生日,这是他很多年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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