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贵族自尊心。萨娜在心中嗤笑一声,她用手肘支着墙挡住通向阳台的路,心中将那股贵族气的过了一遍,拿捏起那种慢吞吞的腔调与她戏玩。
“奥克塔维亚小姐,不管你是哪家的小姐,但纳西的狂欢宴会绝对是超乎你想象的狂放大胆,圣殿的石床虽然冰冷坚硬又缺乏装饰,可它足够清净……”
萨娜抬手,这次奥克塔维亚没有躲开,也许是因为从对方口中听到了她的名字,也许是此时对方眼中的关心与温和做不得假。
萨娜帮她散开的披风领子轻轻合上,指尖没有沾到女孩的皮肤或是发丝,轻声道:“夜风寒冷,比起放荡的夜宴,我想您更需要温暖安静的一夜好眠。”
细软的毛饰紧贴脸颊,擦出细小的温意,奥克塔维亚默默小退了一步,目光游移,她注意到屋内仅有一张石床。
“……感谢您的礼遇,但客人没有占有主人卧房的道理。”
萨娜将手中的酒杯放下,回答:“我在聆听远方夜宴的奏曲,不堪入耳的嘈杂只会激怒睡神法钦……奥克塔维亚小姐,既然你今夜出现在此处,这贵族的矜持就到此为止了吧,您的困惑想来和我一样多,可惜我与您也只有一面之缘罢了。”
她抬手比了一个请的姿势,道:“请随意使用吧,今夜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了。”
奥克塔维亚有些失望,她的目光在萨娜身后的天空停留,察觉到有些不可视之物的异质存在感,不由露出古怪的神色。
“您为何要聆听夜宴的奏曲呢?”
“因为我能听见,啊,总有人要听见的,不然……多可怜啊。”
萨娜抱臂立在白石栏杆前,一如之前的每一夜,她忽然想起忘记的某件事,转头对身后的人微笑了一下。
“我是萨娜洛特,愿你有一夜好眠,来自远方的客人。”
奥克塔维亚缩了下肩膀,将小半张脸埋入柔然的毛饰中,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是奥克塔维亚,感谢你的收留,洛特小姐。”
女孩柔和的声音划过耳畔,萨娜恍惚了一下,她的血液告诉她这是来自北方的声音,就像母亲和姐姐在壁炉边低唱的歌谣,让幼童能安心入眠。
同样……来自北方吗?
第71章Chapter71 无法回头
——借一枝蔷薇和半杯葡萄酒,缓和剂能帮助人体消化多余的魔力素,它的味道可能有点重,您的披风我借走了,山间城市的秋风真是暴躁啊,请多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情况。
便笺的落款为O,背面是一枚复杂线条组成的圆阵,有三段陌生的细小文字蜷缩在边缘位置。花瓶中的西灵顿玫瑰少了一枝,金杯中残余的酒液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等量的淡红色透明液体。
萨娜拾起金杯轻嗅,无味,杯中的液体随着她手腕的转动流转,有种粘稠胶质的感觉。她迟疑了一下,将金杯贴在唇边,虽然她只是想抿一口,但里面的液体却异常顺滑,嗖得一下滑入腹中。
我在喝下岩浆吗?
浓烈的花香从口腔炸裂,瞬间席卷五感,萨娜踉跄地退了一步才站稳,她捏着酸麻的鼻子,抹去眼角蓄积的水汽,心有余悸地瞥了眼干干净净的金杯——这简直像个恶作剧似的,还是缓和剂本来就该如此‘适口’?
萨娜深深吐出一口气,感觉这口气里都充满芬芳花香,不禁无奈地摇头,将便笺收入袖中,离开房间前往前殿。
时间尚早,由于深夜发生一番动乱,圣殿诸人今天都起得很早,当朝阳完全升起时,大家都用完了早饭各干各的事情去了。
周六没有早会,萨娜得空前往藏书室去研究那张便笺上的陌生的文字,不过她知道自己大概不会有收获的——这张圆应该是缓和剂的炼金阵,旁边的文字可能是标注事项,这些无疑属于魔法范畴,不在圣殿藏书室的记载范围之内。
那位来去无踪的小姐在晨曦初露时就消失无踪了,除了这张便笺一句话都没留下,仿佛是个人就该懂一样,施法者真是缺乏对普通人能力的认知……施法者、施法者——
萨娜翻动书页的手情不自禁地放慢了,蜡油的细碎爆裂声在她耳边无限放大,勾得她的心脏也跟着砰砰直跳,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大白烛尖端的火焰上。
曾经我无法修炼斗气,现在我有了一口气;曾经我无法学会圣术,现在我能用圣鉴术;曾经我没有施法者的才能,现在的我……
人会长大,时间会改变一切的不可能,后来的际遇给了我如今的力量,那么将来的际遇会给我更多的东西吗?
萨娜被自己的思维蛊惑了,也被自己的渴望说服了,一种“无所有便无所失”的放肆感萦绕在她心口,鼓励她吐露那段晦涩的咒文。
低语声回荡在寂静的空间里,烛台的火焰噗得跳跃了一下,萨娜紧紧盯着它,火焰安静地燃烧,随着气流轻轻颤抖,仿佛被她炙热的目光吓到了。
浓郁的失落感和羞耻感令萨娜捏紧了书脊,她脑中思绪混乱,一会儿是果然如此的叹息,一会儿是为什么如此的不甘,一会儿又是可能弄错了的怀疑……
萨娜沉默盯着无辜的火焰,捏着书脊的左手颤了一下,竟然慢慢伸向蜡烛……
火焰安静地舔舐,钻心的痛从指尖漫延,一个脚步声从外头靠近,萨娜绷着脸收回手。
玛丽莲推门而入,很快找到窗台边的萨娜,台上的大白烛露出黑黝黝的线头,一缕淡薄的灰烟散漫在空气中。
“萨娜,我听他们说你在藏书室,一大早就憋在这里都找不到你人。我和你说,昨天来取枪的人遭到袭击,洛伦泽家的人又把枪送回来了,说是又被污染了麻烦再洗礼一次什么的……我让人把枪送到忏悔室去了,你在秽期不能进入,第二次洗礼我会处理的。”
女子一进门就唠叨一大串,萨娜等她说完才开口:“嗯,我知道了。”
“还有,这里有一份给你的信,因为不是从正当渠道送进来的所以我就没动,你不拆看看看吗?”
玛丽莲将信件放在台上,萨娜把书翻了一页回答:“不看,我线人是不会给我送信的,处理掉吧。”
“嘿,别这样无趣,除了阴谋诡计还有一些有趣的事情来找上你吧,上次你不跟我一起去那些小姐的郊游会邀请可是让她们从头到尾都兴致缺缺呢……好像哪里有点奇怪?”
“说到这个,珀伦在跟我抱怨呢。”萨娜的目光从纸页上飘过,淡淡道:“他本来是喜欢聚会的,可是我让那些聚会变得无味了。”
“哈?他怎么敢要这么说!”
玛丽莲瞪圆了眼睛,萨娜不紧不慢地回答:“责任在你,你热衷于在出门时精心打扮,这让他觉得自己就是跟在贵公子和贵族小姐身边的狗腿子,从头磕碜到尾。这是他的原话。”
玛丽莲闻言笑出了声,她掩唇道:“让阿马亚给他改几件合身的男装不就好了,真是斤斤计较的男人。”
萨娜的手指在页缘摩擦,燎烧的水泡传递出绵延的灼痛感,她轻声:“也许珀伦不喜欢男装呢。”
玛丽莲想起昨晚珀伦的打扮,心中的笑意更加无法抑制,说:“那我这次可要好好给他挑一身。不过话说回来,萨娜,你应该不是因为珀伦先生的抱怨就不去了吧。”
“怎么会,因为太热了。”
玛丽莲没有反应过来,萨娜用右手勾了下松开一颗扣子的衣领,玛丽莲这才注意到她今天穿得是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衣。
“这是仿制南边的货。大陆南部气候温暖、平原风大、意外事件突发,所以在纳尔瓦及其东部地区的春夏秋的着装大部分是这种干练轻巧的款型,这个季节对你们来说会很冷,可我已经厌倦厚厚的外套和长袍了。”
玛丽莲若有所思:“所以,你是不想引人注目?”
“我不喜欢被人围观的感觉,独处、安静和少量的光照能让我的情绪稳定。”萨娜垂下眼眸,隐约流露出一点烦躁,她难得抱怨着。
“但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树冠已经被各处的飞禽挤满,脚下已经被地鼠的坑洞占据……这很莫名其妙,即使我知道它们为什么要注意我,可是我不能理解……真是的,我到底是个什么大人物啊?”
“光明照耀人间,自然会招致恶魔的敌意和凡人的注视。即使你没有自觉,可对他们来说你绝对是个重要人物。”
萨娜的嘴角下垂,她抬眸注视对面的女人,玛丽莲察觉到有一瞬间她似乎偏移了目光打算避开这个话题,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选择了继续。
“玛丽莲,你将我比作光明?”
她的语调中透着一股讽刺的味道,这让那份宁和变得有些刻薄了。
“可光明能带给你们什么?救赎?审判?还是杀戮和诡计?”
玛丽莲无法理解萨娜心底燃烧的愤慨,她给出最单纯也是最真诚的回答:“光明能照亮黑暗,能让我们看到世界真实模样。”
手中的书本啪得合上,萨娜再次确认:“即使黑暗之后仍是黑暗?即使混乱之后仍是混乱?即使世界它本来是丑恶,黑暗反倒给它制造出可以原谅、可以期待的幻象,而光会将它丑恶的本来面目暴露无疑——”
萨娜深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告诉我,圣女大人,你在我身上寄托的祈愿,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萨娜第一次叫她圣女大人,玛丽莲听到有什么东西在耳边喧嚣着,像是狂风和海浪的声音,她发现这个声音是从眼前少女身上传来的,在这幅沉稳理智身躯内的灵魂居然如此的……凶狠、疯狂。
玛丽莲恍惚了一下,眼前出现了某个人的影子,她猛地咬紧牙关克制住自己恐慌。是的,恐慌,一直将她缠绕至今的噩梦;疯狂,从那个雷鸣之夜降临于斯。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一个奇异的笑容从她脸上出现,像是梦一样的虚幻固执。
“神明,你就是神明对我的回应,你会实现我的祈祷,将光明带来纳西。”
啪嗒,厚重的书本落地,萨娜按着额头脱力地倒在椅子上,另一只手紧紧握拳压着扶手,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次计划的本质。
“我办不到!我不是什么圣徒,我们在做的也不是什么救赎,仅仅是一场……粗糙的审判、是杀戮罢了,它会带来混乱,更加的混乱……”
预想中的混乱场景从脑海中闪过,弄得她语言也变得混乱,萨娜试图找回逻辑去表达让她的不安和焦躁的根源,可是现在的她还不能清楚地看清那东西的真正面目。
“——就算奴隶会挣脱枷锁,可他们下一秒就会握上屠刀,就算一些贵族会失掉自己的地位,可新的贵族立马会补上……这是什么光明?是什么救赎?只是可笑的小丑在上演滑稽剧罢了!一场接一场,没有终结!”
“你在说什么呀,我们将罪人审判,将恶魔消灭,将无辜者解放……这不就是最伟大的赞歌吗?”
你永远无法和一个做着美梦的人说清楚现实,何况连你自己都不一定是清醒的人。
萨娜拎起挂在椅背上的短风衣,沉沉地叹息:“如果这就是你们希望的话……”
她拾起落在地上的信封,指节的力道绷得分明,薄脆的纸张在指腹下低吟着。
“继续祈祷吧,圣女大人,祈祷有一个英雄真的能将纳西拯救,如果——你真的虔诚的话。”
“萨娜洛特。”玛丽莲盯着停住的背影,眼神变得柔和而复杂:“你不就是英雄吗?神选召的圣徒,年轻的勇士,这座罪恶之城不就在等着你到来吗?你会从这里得到无上的荣光,被接入吾神巴尼罕儿的黄金之城”
空气响起一声嗤笑,大门被推开,无数的光点闯入房间,迎面还有秋日寒凉的晨风。
“只有怪物才会用生命搭成荣耀的阶梯……呵,你这不是很清楚吗——”
如血的红发随清晨寒风漂浮,被朝阳所眷爱的金瞳却倒映着无尽的幽暗。
“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就是谎言和掠夺啊,凶暴冷酷,欲望横流,好人会死,坏人也会死,谁能永远天真……啧。”
言尽于此,萨娜大步走出藏书室,藏于衣袋的手指仍在灼痛着,这份痛楚使得她头脑兴奋,最终变作一股让人发狂的煎熬快感,让她想要去破坏。
可是我不想要那样,我现在得做些什么来向我自己证明:我是人,不是什么超凡脱俗的圣徒或是乱七八糟的怪物——可以高高在上地审判恶人,可以毫不在乎地走向堕落。
那不是我想要的未来,可是我未来会是什么样的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也许会流浪、也许会死去……反正早就没有回去的路了,那么去哪里都一样。
——现在是黎明之时,黎明之初是最为混沌的时刻。
第72章Chapter72 带刺蔷薇
那份信纸来自于辛西娅,萨娜很惊讶她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健康,信中首先对她表示了感谢,然后就是一次出行的邀请,目的地是东郊附近的一座专门种植西灵顿蔷薇的私人庄园,因为正在举行一场招揽商客的品尝会而对外开放,她希望同样热爱蔷薇果的萨娜能一起前往,时间是午后。
热爱?真是……奇怪的认知。
高处的大风将信纸吹得哗哗作响,下方经过的侍卫时不时抬头观察塔楼,毕竟昨夜这里可是出现了窃贼,至今还没抓到。
这里很高,高到和三层地区齐平,能将二层的大部分区域收入眼中并俯视一层,除了那座高高的钟楼几乎没有可以和塔楼相提并论的高度了。
萨娜对他们的目光熟视无睹,她坐在边缘的石墙上,双腿在半空中晃荡,很是危险的动作。高处的烈风能吹走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包括气味、思维以及燥火,只是吹久了会让人头疼。
要不要去呢?
萨娜的目光在后殿花园停留,趴在大石头上晒太阳的苍虎感觉到视线,蔫哒哒地瞥了她一眼,然后扭头换了一边趴着,大爪子盖着脑袋,长尾巴不耐烦地在地上拍打,一副不愿意搭理人的模样。萨娜不禁失笑,心想带它出去散散心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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