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比方才大了许多,黎蓁将手机从耳边移开,等黎母说完才重新贴回去。
黎母微微喘着气,显而易见地动了怒,烦躁地说:“她要那幅画的事和我说过,我答应了,你自己在家族群解释,就说是个误会。”
末了,她还补了一句:“平时家宴上话不知道说一个,现在这是怎么的,找人给你撑腰?你现在脾气是越来越大,上个大学翅膀硬了,来和我发脾气?”
“洵洵只是想在大学加个社团,平时你画那些乱七八糟的我都没怎么管过,现在她有需要,都是亲戚的帮一下怎么了?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还有,要不是我找千鹤问,还不知道你招呼不打一声偷偷去换了专业。你什么意思?是对我不满?我告诉你,要是你不赶紧把专业换回来,你的学费,生活费,我还是一样都不会给!你不是翅膀硬了吗?都成年人了,自己去挣啊!”
她越说越生气,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一点也没有平日里得体的样子。
黎蓁知道她不是因为自己把照片发到家族群这件事生气,更多还是因为自己换专业的事,只是两件事正巧撞上,借题发挥罢了。
她沉默许久,静静地等着黎母发泄完才开口道:“十七天。”
“......”黎母没明白她的意思,回以沉默。
黎蓁半靠在阳台的墙壁上,看着窗外的天空。
阳光正好的午后,碧空一片晴朗,就连空气都格外清新,却扫不开黎蓁心上的阴霾。
“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除去吃饭、洗漱的时间,就连和室友团建也带着,画了十七天,三百多个小时。”
“你就这样轻易给了别人。”
这是黎蓁第一次给黎母细数自己的努力,过去她熬夜背书,好不容易考了个不错的成绩,黎母却都将这视为是她应该做的,告诫黎蓁做人应当戒骄戒躁,淡泊名利,是她的最终都会成为她的。
可她嘴上这样说,若是黎蓁考差了一次,黎母还是要一刻不停地追问原因,要挟黎蓁发誓一定会考好,还扔了黎蓁不少东西。
听了黎蓁的话,黎母没有半分愧疚,反而语带嘲讽:“那又怎么样?”
她轻飘飘的五个字,盖过了黎蓁连日的心血。
“我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这些都是虚名,别说是给亲戚,就算是给个陌生人,又有什么关系?让给别人还能成全你的好名声,到时候洵洵也会记得你的好,以后也会念着你这个做姐姐的。”
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黎蓁沉默片刻,道:“既然你是这样想的,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不需要你的撑腰,我会自己让黎洵给我一个解释。”
黎蓁正想把电话挂掉,就听话筒里黎母的声音说:“你等等。”
动作被她打断,黎蓁最终还是没能按掉屏幕,安静地等她往下说。
“你夹在画纸里照片上的人,是谁?”
黎母的声音透着几分寒凉,让黎蓁在大夏天里平白起了一身冷汗。
她的大脑快速运作,终于意识到母亲近期的态度为何如此偏激。她原以为黎母是对自己转专业一事心存不满,因而对她往自己身上狂轰滥炸情绪这件事没有做多抵抗。
可这一瞬,她忽然想到了其中一种可能。
“......一个朋友。”黎蓁声音干涩,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黎母冷哼一声:“我还不知道你?黎蓁,我管了你十八年,扔了你多少东西,就是没见过你那么宝贝一张照片。”
“对,你十八岁,已经成年了。上了大学,喜欢什么人我可以假装看不见,让你自己去接触......”
“但是,你为什么会喜欢女的?”
自从见过那金发碧眼的少女以后,黎蓁眼里再没有其他人的影子。
那件尴尬事发生以后,同学间流传了不少两个人的照片,黎蓁偏偏挑了其中自己看向少女的一张。
少女在台上闪着光,为她仗义执言,而黎蓁的眼睛则是紧紧追着对方不放,眼中满是要溢出来的憧憬。仿佛只要看到她,黎蓁的灵感就能源源不断向外翻涌。
黎母看顾了她这么多年,黎蓁对所有人都是淡淡的,唯独这一眼。黎母自然能感觉出她的别有用心,养了十八年的女儿突然弯了,她实在接受不了。
一时间,黎蓁只觉得自己如坠冰窟。
先前她私下找辅导员转专业的事被黎母发现,那段时间家里每天电话都如狂轰滥炸般砸向黎蓁,学费和生活费被断,压力几乎叫黎蓁喘不过气,她也从未有这样浑身冰冷的时候。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事,猛地打开阳台门,在宿舍床上的皮包最深处翻找着。
找不到,怎么也找不到。
被晾在一旁的手机声音不断,黎蓁手指颤抖着拿起手机,就听黎母说:
“......照片我已经扔掉了。黎蓁,你要读现在这个专业,我也不拦你。对你来说,是我压抑了你前十八年的人生,现在你终于能自己做决定了,一定也觉得和解脱。十八年,我就是养只宠物也有感情了,何况是人?”
“但是那件事我绝不允许,这是我们黎家的颜面,你不能——”
“为什么不能?!”黎蓁几乎是吼了回去。
“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一个乖巧的女儿?一个成绩好的孩子?还是一个能给你挣脸面的人随便是什么都好只要能给你挣你那所谓的脸的人??”
“我想要自己决定自己要走的道路,自己选择自己喜欢的人,难道不可以吗??我是个人,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宠物!”
“因为我不能接受!!”黎母也尖叫着,她们像两只穷途末路的饿兽,在阴暗的角落互相瞪着绿色的眼睛、喘着粗气,想要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别说我了,换做是全天下随便哪个父母都没法能接受!黎蓁,我养了你十八年,就算是条狗也有感情了,你现在这样做对得起我吗?”
“还有黎蓁,你不在乎自己的脸,不在乎自己爸妈的脸,不在乎自己家的脸,你这样冷血无情的人,还敢说喜欢别人?你想过,这件事被人知道她会被人怎么说吗?”
黎母的话字字戳着黎蓁的痛处,听她这样说,黎蓁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越发急促,几乎是有些痛苦地捂着头。
室友听到动静,从床上探了个脑袋出来,见状惊讶道:“蓁蓁,你怎么样?”
“没事,抱歉打扰到你。”听到第三个人的声音,黎蓁这才回过神。
她几乎是瞬时将自己从方才那逐渐激动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呼吸变回原先那平缓的样子:“我出去打电话,不好意思。”
黎蓁重新回到阳台,将手机贴在耳边。话筒的另一端,黎母早已泣不成声。
她看着外面的天空,有一只飞鸟掠过云端,在蓝天上打了个奇妙的回旋,就连它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惊喜地鸣叫出声。
好自由的鸟,黎蓁想。
“我知道了,”黎蓁说,语气又回归她最初的平淡,“对不起,妈。”
作者有话说:
审签被鲨,我心碎
蓁蓁挨训,蓁蓁心碎
8、踌躇
烟攸宁将教科书分成两摞,自己弯腰先抱起了那堆多一些的,有些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辛苦你来和我一起搬书了。”
室友温惊流笑了笑,语气温和地说:“几步路的事,别放在心上。”
话虽如此,她还是叹了口气接到:“唉,要不是因为之前那件事。我们的学习委员长得这样好看,跳舞又那么厉害,怎么会找不到人来搬书呢?”
烟攸宁面上僵了僵,但还是不着痕迹地说:“多亏有你呀。”
嘴上是这样说的,她心里其实也有几分落寞。
要不是因为那件事,烟攸宁原本是找到几位能来帮忙的同学的,只是不知道他们又听了什么话,在烟攸宁确认时间的时候纷纷推辞了。
烟攸宁叹了口气,强撑出一个笑脸:“为了表示感谢,晚上我请你吃饭。”
闻言,温惊流欢呼道:“真的吗?那我可要多吃两碗了!”
烟攸宁笑着说:“那必须管够。”
二人并肩走在教学楼的回廊上,因为手上的东西太重,烟攸宁的脚步不免也沉了一些。
一面走着,温惊流一面说着同学间流传的八卦与趣事,尤其是说到一个脚踩八条船的渣男时,温惊流更是说得眉飞色舞,一路掉了不少教科书下来。
烟攸宁蹲在她身后捡书,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不时附和两声。
她心里忍不住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是否她自己也会像这些人一样流传在同学之间,心里一时有些郁结。
忽然,前方的热闹吸引了烟攸宁的注意。
她从遮住视线的书堆边上探了个脑袋出来,有些好奇地看了前面一眼。
身旁的温惊流注意到她的视线,跟着一起看了过去。
等看清那是什么以后,她说:“前面是艺术展的一部分吧?最近摆得满学校都是,晚上在大礼堂那边还有场舞台剧,就是之前邀请过你的那场。”
烟攸宁本就失落的眼神闻言更加黯淡,那场舞台剧原本定了她为女主角,不过也因为之前那件事,负责的同学通知烟攸宁需要换人。
她顿时无法强撑出笑颜,只好尴尬地说:“这样。”
烟攸宁加快脚步想要离开这里,温惊流却不知怎的来了兴致,将书往边上的木椅一放,蹦蹦跳跳地看了起来。
没有办法,烟攸宁总不好抛下她一个人,只能叹了口气,把书同样放在一旁,跟在温惊流身后。
说是艺术展,实际上并没有那种严肃的做派。
只要是报了名的作品,基本都会被展示在这里,更多是供社团的学姐学长们来参观,邀请新生加入社团。
烟攸宁的眼神扫过一整排形形色色的画,在最前面的位置看到了一名女子。
她戴着一副厚重的木框眼镜,额前的刘海长到能遮住自己大半张脸,从烟攸宁的角度来看,只能看见一个瘦削的下巴。
烟攸宁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她静静地站在一幅画前面,纤瘦的小身板和雪白的衣角一起在狂风中几愈纷飞。
不知为何,看到她的第一眼,烟攸宁的心里就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只是她说不上原因。
她下意识抬脚,走上前,站在女子的身侧,跟她一起看着那幅画。
那是一副精美的风景画,画的是黄昏时分高涨的水面,岸边有一个三轮车蹬的夜市摊子,车轮旁三三两两的花朵上勾着几点雨露,甚至于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潮湿香气。
只是,与其说那香气是花的香味,烟攸宁更觉得那像是食物的香味,好像是......汤包?
烟攸宁觉得自己的肚子可能是饿了。
或许是因为站的近了的缘故,烟攸宁终于看清了女子的脸。
白皙的脸庞,棕色的大眼睛,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薄唇的右下角还有一点乌黑的痣,无一不抓着烟攸宁的眼睛。
除却她的表情有些若有若无的阴霾,当真是一张美人面。
美人面色不佳,眉心微微蹙着,有种似有似无的忧郁。
不知为何,烟攸宁下意识想要驱散她心底的阴霾,于是道:“你好,请问这是你画的吗?”
那人的身体动了动,像是被烟攸宁突如其来的发问惊到。她面上还是一脸冰霜地“嗯”了一声后,将头埋得更低了一些。
烟攸宁毫不掩饰自己的夸赞:“画的真的很好,你好厉害!”
女子淡淡地说:“谢谢。”
她看上去似乎有些想要离开,却不知为何,脚步还是死死定在原地。
烟攸宁看到她这幅左右纠结的模样,才恍然大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
这个人,实在太像自己了。
烟攸宁知道自己是个敏感自卑的人,因而许多话喜欢憋在心里,时常展现出欲言又止的模样。所以,她希望能帮这个人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
烟攸宁正想开口询问女子的名字,却正好瞥到了那幅画的右下角。
“黄昏”与“黎洵”四字出现在她眼前,这个位置一般会写作品的名称,与绘画者的名字,烟攸宁猜测下面那个是她的名字,于是说:“黎洵同学,你对加入绘画社有兴趣吗?”
烟攸宁笑着补充道:“你这幅黄昏画的很棒,我有认识的学姐,可以介绍你进社团。”
“黎洵”猛地抬头,话语间像是有些生气:“不,不是——”
刻在看到烟攸宁的脸以后,她像是愣了愣,很快将头垂了回去,说话的语气倒是比方才那句缓和不少:“不需要,谢谢。”
不是什么?总不会她不叫黎洵,叫黄昏吧。烟攸宁没来由地这样想,险些将自己逗笑。
烟攸宁忍着笑,道:“真的吗?可是你画的真的很好,绘画社明年年初有个内部的小比赛,第一名的奖励据说不错,你不去试试吗?”
她晃了晃手机,将自己的二维码展示出来:“不如这样,你先加我的联系方式。后面要是改变心意的话来告诉我,我和学姐知会一声,把她的名片推荐给你。”
“黎洵”缓缓抬头,看着烟攸宁的手机。
她犹豫了很久,烟攸宁并没有催促她,只是微笑着,将自己的手机递出去。
“好。”终于,“黎洵”点了点头说,“谢谢你。”
烟攸宁笑着看她拿出手机扫码,正巧看见温惊流在不远处冲自己招手,于是说:“那么,有缘再见,黎同学。”
“再见。”她说,面上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忸怩样,像是还有什么没说的话。
烟攸宁站定脚步,等她把话说完。
“......这幅画,是我画的,但不叫黄昏,叫雨后。”女子犹豫着开口,一字一句像是咬在嘴里,说得格外艰难,“而且,我也不是,黎洵。”
闻言,烟攸宁微微皱眉,道:“你的意思是,黎洵拿你的作品当自己的上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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