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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客(GL百合)——常文钟

时间:2024-10-07 15:18:36  作者:常文钟
  “噗!”水图南没忍住,遮嘴笑出声,又气又好笑。
  于霁尘把压抑的人成功逗笑,又认真说了句:“觉得委屈很正常,毕竟你老爹爹当着你的面,把你‘卖’给了我。”
  “……”水图南刚有点舒缓的情绪,立马跟着再度沉下来,这起起落落的,变化快得她来不及接招。
  她心里想,风趣只是于霁尘用来骗人的表象,刻薄才是这人本质。
  看着水图南一张小脸黑下来,于霁尘反而觉得挺有趣,她轻轻吸吸鼻子,再度嗅见了水图南身上的淡淡香味。
  真好闻。
  街上各种混杂的味道,在瞬间消散化无,鼻尖只剩下了这般的隐约香味,像花香,又比花香淡,是连饭桌前熏的满身酒菜味,也无法掩盖下去的淡香。
  于霁尘在心里想,正经人家的姑娘,似乎都是像水家大小姐这样,香香糯糯,甜甜软软,不像她,总是刀头舔血,常常向死求生,即便着女装时,也没有半点女儿家的样。
  在水图南的沉默中,于霁尘背起手,看着街上车来人往,身带酒气,眉目无波道:“觉得委屈没用,等你真正独立了,你爹对你,就绝不会再是这样任意摆布的态度。”
  “你又晓得了我什么?”水图南内心深处,像是被什么东西隐晦地戳了戳,下意识转头看过来。
  二人无意间离得有些近,她猛然间注意到,于霁尘看起来个子不高,并肩而立时,竟然比她高出半个头,差点忘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她用鼻梁撞肿了于霁尘的下唇。
  ……真是人不可貌相。
  二人身后,秧秧提着另外打包好的点心,边吃边走出同旺楼。
  于霁尘朝街道斜对面抬手,示意自己的马车过来,嘴里轻快说道:“我没接触过年轻小姑娘,不懂小姑娘的心思,但那些事么,左逃不过一句‘玉堂深,莫问调羹心事’,所以你也不要想太多,给自己徒增烦恼——去哪里?我送你。”
  水图南读过朱晞颜的《一萼红·盆梅》,晓得“玉堂深”是在讲什么景,也晓得“莫问调羹心事”是在寄什么情,倒是要她对这个姓于的刻薄奸商,刮目相看了。
  “多谢好意,但是不必了,告辞。”水图南谢绝,提步迈进熙来攘往的街道上,很快融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
  同旺楼前车马往复,不得久驻马,秧秧在车夫帮忙下爬上马车,掀开撤帘子唤:“尘尘?”
  “就来了。”于霁尘回过神,提着衣摆上车时,又低声吩咐车夫:“着人跟着水大小姐,别让她出事。”
  车夫把任务发下去,小马车不紧不慢走上街道,和水图南离开的方向正好相反。
  马车里,于霁尘喝口水囊里的水,沉默片刻,同秧秧讲玩笑道:“你对水小姐比对我还好,鱼肚子和山海兜,都给她吃了呢。”
  刚结束午饭的秧秧,好似没吃饱一样,捏着点心窸窸窣窣不停吃。
  闻言,她掀过来一眼,清澈的目光里,带了几分类似于责备的意味,抬起食指,隔空朝于霁尘一点:“忘了?笨尘尘。”
  于霁尘笑起来,喟叹半藏在笑声里:“你记得,我也记得,是她不知道。”
  秧秧单纯的心里,不懂尘尘在搞什么,她轻轻拍掉衣服上的点心渣滓,略有些着急地建议:“告诉她!”
  “不可以哦,”于霁尘摇头,拔开另一个小水囊递过去,“以后在她面前,千万不能说漏嘴,不然我们,可就在这里待不下去啦。”
  “回奉鹿!”秧秧本来就不喜欢这里,巷子外的拱桥对面,成天到晚坐着堆妇人,每次见她,都把她当成傻子逗,她只是不太会表达,心里可明白了。
  她不喜欢那些妇人。
  “幽北总是打仗,这里不打仗,你喜欢幽北,不喜欢这里?”于霁尘促狭问。
  秧秧点头又摇头,一手捏点心,一手拿水囊:“坏。”
  这里人坏。
  菜市上卖菜的人,欺负她说不清楚话,故意少找她零钱;河对面的小孩们,也会在她出门时用石子砸她,跟在身后叫她傻子。
  虽然尘尘和江江会给她撑腰,但是她依旧不喜欢这个陌生的地方,不喜欢这个总是淅淅沥沥地,不停落雨的地方。
  “会回去的,”于霁尘又笑起来,透过半开的车窗往外看,眼底晦暗,嘴里应着,“我们会尽快,回到奉鹿的。”
  离开这个杀人不见血,处处是恶鬼的地方,回到豪迈壮阔的幽北之境,回到她们生活许多年,结交上了挚友,挥洒了血汗的奉鹿城。
  作者有话说:
  “有劳于老板,帮我照顾下孩子。”水德音把女儿送来,匆匆离开。
  于老板看着水家小孩,开口就是一句:“你爸不要你啦哈哈哈哈哈哈!”
  水图南:救命,这是谁家的癫子。
  继续评论区红包随机掉落,面值不大,是个心意。
  
 
10、第十章
  豪迈地告别于霁尘后,水图南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是无处可去的。
  家里都晓得,今日她被爹爹带去拜访于霁尘,这会儿,老爹爹喝醉酒,去了别院歇息,她要是先回家,阿婆定又会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找她茬。
  阿娘也会问她爹爹去了哪里,她有很多借口可以用,但却不想再骗阿娘。
  思来想去,她去了常去的女子越剧班看戏。
  在女子越剧班出现之前,女子不被允许进戏园子听戏,也不允许投身梨园唱戏,戏曲里的女性角色,便也由男子担任,是为男旦。
  后来,随着经贸的发展,尤其是朝廷开通与外洋的商贸,带动纺织茶叶等行业兴盛起来后,经济独立的女性越来越多,加在女性身上的许多枷锁,也逐步被打破。
  女子赚了钱,要吃喝,要听戏,要各种要消花,成了谁也无法阻挡的趋势,然而有些人,因此被挑战了权威和话语权地位,便打着祖宗规矩和圣人礼教的旗号,跳出来声嘶力竭,反对女子与他们平起平坐。
  在这般大环境大潮流下,女子越剧班应运而生。
  在女子越剧班,台上不需要男人念唱作打,台下也不必要男人来捧场叫好,女子越剧班里,台上台下皆是女子。
  “水小姐来啦!您来的好巧,下场戏正要开锣呢,恰好有戏票。”戏园子的女伙计,热络地迎上前来,“您楼上雅间请?”
  水图南怀里揣有足够的银子,答应的话语已到嘴边,脑海里冷不丁地,钻出于霁尘在同旺楼前,同她讲的那些话。
  独立——于霁尘说的独立,究竟指什么?
  话到嘴边,她改了口:“不去楼上了,在堂里随便寻个座吧。”
  至此,她尚未意识到,于霁尘的话,竟已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影响她的举止。
  “呦,”女伙计并不为大小姐突然改变的需求,感到有什么奇怪,她抻着干净的擦桌巾子笑,边抬手把人往里请,“楼下人多,可得为您挑选个好地方呢,您请移步,跟我来。”
  不节不休的半下午,戏园子里的上座率依然超八成,伙计没能找到僻静又视野好的单座,水图南主动与人拼桌坐。
  台上唱的是经典剧目木兰从军,南国的吴侬软语,把“燕山胡骑鸣啾啾”的豪迈,唱出了另一番独特韵味,水图南心里纷烦杂乱,坐下后反而没心思听。
  于霁尘那个刁钻刻薄的家伙,在同旺楼门前讲的那些话,难听归难听,但字字句句都是事实,水图南自己也清楚,今日在同旺楼,老爹爹当着她这个女儿的面,变相把她“卖”给了于霁尘。
  老爹爹打的什么心思,她同样一清二楚,可是她默认了,懦弱地默认了老爹爹的做法。
  她在三纲五常的教谕中长大,而今晓得娘爹之间的不平等关系是不正确的,已经是她莫大的自我觉悟,她只是暂时还没有摸索到正确方法,来处理那些她觉得不正确的事情。
  她还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不停地碰壁,不停地上下求索……
  “好!”
  “漂亮!!”
  周围猛然爆发起喝彩与鼓掌,水图南出游的神思被拉拢回来。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喧嚣嘈杂充斥在两只耳朵里,她被后面举起胳膊鼓掌的妇人,误撞了后肩。
  “不好意思,”妇人冲她笑,在满场的叫好声与议论声中,扯起嗓子向她道歉,“方才木兰那段词,唱的真是太好了,你觉得呢?”
  “是的呀,唱得不错。”水图南并不晓得,方才台上唱出了怎样的唱段,引起了台下票友的激动喝彩,但附和两声总没错。
  她有些不习惯这样嘈杂混乱的环境,起身离开也不好,便这么兴致缺缺坐着,直到日薄西山,曲终人散。
  待票友们已经走得差不多,戏班子的人在台上收整道具,台子旁的大红布后面,乐师们收拾着各自乐器,聊着一会儿吃什么,水图南内急,熟门熟路去戏园子的联排的茅斯。
  完事后,正要出茅斯门,连接茅斯的临墙走廊上,传来两道带笑的说话声,拐弯处走过来两个女子,她们,一个亲了另一个人的嘴巴。
  二人穿着戏服内衬,脸上妆彩已洗干净,被亲的推开另一个,佯装生气着嗔怪:“干么斯啊,光天化日亲我,叫别个看见怎么好啦!”
  亲了人的女子笑意盈盈,似乎还有些小得意:“么得斯,人都走光啦。”
  二人嬉笑着走路,眼里只有彼此,完全没有看见走道尽头的水图南。
  水大小姐愣了下,旋即明白那是怎么回事,轰地一声,脑海里中有什么东西猛烈炸开,陌生的感觉灼烫着她心尖,让她浑身上下充满不安。
  那二人距离越来越近,水图南进退维谷,避开则显得太刻意,被发现又会很尴尬,最后干脆一咬牙,硬着头皮走上走廊,仿佛没有听见那二人的对话,没有看见她们的举止。
  三人擦肩而过,那二位对水图南的出现倍感惊讶,是万没想到这里还有外人,其中一人捂住嘴,轻轻捶了另一人肩膀,似是在嗔怪。
  水图南强装淡定,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只管大步流星往前走。
  走廊一拐弯,憋着一口气的她立马靠到墙壁上,用力呼吸几下,才感觉出自己双腿在不停颤抖。
  身后传来那二人隐隐约约的,惊疑的说话声。
  “那是谁?听见我们讲话了啊!”
  “不晓得,长的怪好看,就是黑着脸,喝人巴拉的。”
  “她长的阿行啊?比我好看么?”
  “当然没有你好看……”
  茅斯的木板门砰一声关上了,说话声消失在长廊上,水图南深深吐纳,试图恢复砰砰乱跳的心。
  以前,她只从外面的阿姑阿婆嘴里,听说过这种事情,从来没得亲自遇见过,这一会儿,她感觉自己两脚无力,脸颊热得像烧着了似的。
  过了一会子,等几乎要从喉咙口跳出来的心,慢慢平静下来,水图南舔舔发干的嘴唇,有些好奇地,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往身后去看。
  “诶。”
  斜前方走廊上,忽然响起这样的轻唤,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清俊淡然,却把水图南吓得结结实实浑身一颤。
  她唰地转回头来,看见是于霁尘抱着胳膊,靠在几步远外的廊柱下,正眉目含笑地看着她。
  水图南被吓得头皮一麻,没好气地睨过来,暗暗舒口气的同时,嘴里的江宁话说得软糯粘甜,带几分嗔怪,听起来像撒娇:“干么斯啊,嗬鬼啊!”
  于霁尘笑着反驳她,欠揍地学她的江宁口音:“你才是在干么斯啊,鬼鬼祟祟,装鬼啊?”
  这人讲话并没有压低声音,水图南怕被方才那二人听见,食指竖到嘴巴前示意噤声,忽然,那边传来木板门被打开的吱呀声,情急之下,水图南冲过来,拽上于霁尘就跑。
  待慌慌张张逃出戏园子,水图南松开手,边吁吁喘气,边问暮色下的青年:“你怎么,会在人家女子越剧班里?”
  手腕上的温暖柔软忽然撤走,于霁尘手腕肌肤直接接触到初夜的凉意,有些不自在地搓搓手腕,看起来像是被攥疼了。
  水图南瞥见这人的小动作,心想,真娇气,拽拽手腕都不行。
  于霁尘把水图南上下扫几眼,叉起腰促狭:“生意人去戏班子,当然是谈生意,不然还能是去听戏?反倒是你,听完戏不回家,鬼鬼祟祟躲在那里干么斯啊,听人家戏角儿的墙角?”
  提起这个,水图南的脸唰地红个透,说话支吾起来,眼睛躲躲闪闪着岔话题:“你答应了我老爹爹,要我跟着你学生意,今日忘了问你,我何时可以去找你上课?”
  “教不了,”于霁尘惋惜地摇头,嘴里没个正形,“我可教不了你听墙角。”
  水图南拿眼睛剜这人,故意没好气道:“能不能好好讲话?”
  她要在于霁尘面前尽情放肆,把自己搞得丑丑的在于霁尘面前晃,只要于霁尘对她没有那方面想法,她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在戏园子坐将近一下午,她就琢磨出来这样个法子,来应对老爹爹把她当成筹码,“卖”给于霁尘的事。
  却见于霁尘脸上笑意依旧,被剜一眼后不恼不怒,让人看不出任何真实想法,反而用江宁话问她:“阿吃过啦?”
  语调微微上扬,听起来心情不错。
  前后问题转变太快,听得水图南错愕微愣,不知不觉间被带出江宁口音,像只对人毫无威胁的猫奴炸了毛:“戏园刚散场,阿哪里来的时间吃饭?”
  面对水图南一改常态的动辄炸毛,于霁尘应变若常:“那正好,我也没吃,请你吃饭啊。”
  半个时辰后,二人面对面地,坐在家砂锅粥铺里。
  铺里生意火爆,角落里的这张小饭桌前,气氛却有些不同。
  在确定于霁尘请客后,水图南大方点了份最贵的海鲜粥,以及几样小菜,店小二把粥和菜都送上来时,于霁尘让人从对面馒头铺买的馒头,也被送到。
  水图南用调羹搅着碗里热粥,掀一眼于霁尘手里的馒头,又掀了一眼。
  “我是北边人,”于霁尘示意下手里馒头,理直气壮,“光吃粥吃不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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