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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客(GL百合)——常文钟

时间:2024-10-07 15:18:36  作者:常文钟
  她太累了,但是没办法,外面还有无数的问题,等着她去解决:“二县的基本盘算是崩了,在我的预料之内,去安州的信马,最迟明日傍晚回来,还是先看看大伯父那边,倒底是怎么说的吧。”
  “大小姐,大小姐?”
  主从二人正步履匆匆往家门方向走,后面追过来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是水家二小姐水盼儿的贴身丫鬟。
  她追上来,把小食盒塞给秀秀,气喘吁吁:“二小姐让给大小姐备的,可以在马车上吃。”
  水家人不多,但都各有所忙,平素里谁也不会操心谁,水图南和同父异母的二妹妹关系一般,有些意外二妹妹会给自己准备食盒,却也没有精力多想,道了谢匆匆离开。
  沾满泥巴的小马车,在车夫的驾驶下,急匆匆往南城门赶去,车厢里,颠簸摇晃的水图南,和秀秀并肩坐着,大口啃热乎的肉馅饼吃。
  秀秀不慎把饼里的汤汁滴在袖口处,拽出手帕擦着,俄而,疑惑地嘟哝道:“这个饭,不是家里厨房做的。”
  水图南饥肠辘辘,没上心秀秀的话,随口应了句:“不然就是买的。”
  “像是二小姐自己做的,”秀秀分析道,“这是延城口味的,家里只有戚姨娘是延城人,总不会是戚姨娘做的吧。”
  戚姨娘和水图南井水不犯河水,顶多算是见面点个头的情分,做饭的事还远远排不上号。
  水图南看两眼手里吃剩一半的肉馅饼,把嘴里的嚼嚼咽下:“只要没下毒,管她谁做的。”
  马车晃动着,肚子被填饱一半后,秀秀终于想通了事情的某些环节,觑着小姐脸色,用江宁话低声道:“王嫖怀娃娃了,才一个半月,郎中讲,是男胎。”
  “谁告诉你的?”水图南淡淡问。
  她近来过于忙碌,未曾留心家里的事,但王嫖怀孕,阿娘却未向她提及只言片语。
  秀秀圆圆的小脸皱起来:“我在外面等你出来的时候,王嫖跟前的红菱讲给我知的,不可能有假。”
  “这样。”水图南点点头,怪不得父亲回家的头一晚,要在王嫖这里,怪不得她两句话没讲完,父亲就不耐烦地要赶她走,也怪不得,二妹妹会莫名其妙给她准备吃食。
  看着小姐淡静的样子,秀秀心里有些着急,想起在王嫖院子里听见的老爷对小姐的呵斥,委屈漫上秀秀心头:“才怀一个多月就这样子,要是王嫖真的平安生下个男孩,以后我们该怎么办?”
  “不碍事,”水图南安之若素,扯平衣服褶皱,“不是我们的东西,我们不要,是我们的,任谁也抢不走。”
  作者有话说:
  【1】“灾县十六座,难生民三十万” “灾”和“难”是使动用法,翻译为:使得十六个县域受灾,使三十万百姓遭难。
  【2】陈利兵而谁何:可靠的官员、精锐的士兵拿着锋利的武器,盘问过往的行人。——出自《过秦论》
  hi。
  先别急着弃文,可以试着再往下翻几章
  
 
2、第二章
  连夜到城外莲华县走一遭,水图南未能从水氏莲华织坊里,得到理想的收获,今日下午刚回到城里的水氏织造总铺,恰巧信马带回安州的信。
  水氏未遭灾的作坊不曾停工,眼下各处库存生丝即将用尽,原料补不上来,坊铺掌柜们聚在总铺议事厅,水图南去议事前,先在自己的公务室,看了大伯父水孔昭的回信。
  “安州老爷怎么讲?”水氏织造三总务之一的沈其,无法从小东家疲惫的表情里看出任何端倪,只好上前一步开口询问。
  沈其是陆栖月的人,水图南没必要隐瞒他,将信递过来,随后倒杯水喝,实话仅讲出两分:“虽然信上只字未提,但看得出来,大伯父心里,还在介意当年分家的事。”
  安州并未遭灾,水孔昭有能力,借贷给侄女八万匹绸缎所需的生丝,但他找借口拒绝了,亲长一碗水端不平,给子女带来的伤害是终生的,他岂会轻易释怀。
  “我还是想亲自去趟安州,见见大伯父。”水图南眉心轻蹙着,若有所思。
  连月来,她在奔波劳累中瘦下起码五斤,脸颊明显凹进去,五官线条显出凌厉气,让人倍感疏离。
  沈其一目十行看完回信,不赞同水图南的想法:“织造里外离不了您主持大局,退一步讲,现在外面到处犯流寇,安州距此路途遥远,实在是不安全,小东家想想,有没有谁能代您前往?”
  安州大伯父的拒绝,在水图南的意料之中,她对沈其实话实说道:“我本来,是想让王膘总务,代我去往安州的。”
  “王总务确实是最佳人选,”沈其非常赞同,一手背在身后,一手顺着胡须道:“王总务和安州老爷的交情不错,既是少年同窗,又有当年同在作坊打拼的情份,王总务和德老爷,也有那样层关系在,若小东家派王总务去安州,说服安州老爷应该不会太难的。”
  水图南望着沈其,微不可查地摇下头:“但是现在,王总务的妹妹,怀小孩了。”
  沈其的表情,出现瞬间僵硬,他已晓得王膘的妹妹怀了男胎,但没想到小东家会这样当面讲出来。
  王膘的妹妹,是水德音的妾王嫖,如果王嫖怀的是女胎,那么水家现有的权力构架不会受到影响,但如果反之,那么水氏织造真正的拥有者水德音,便绝不会再老老实实让女儿帮他打理家业。
  水氏织造此次遭遇的困境,也正好为水德音收回掌舵大权,提供了有利条件。
  小东家水图南为人谨慎,不是那种会讲闲话的,她此刻特意提起这件事,这是说明小东家准备采取什么行动了?
  差不多整个江宁商行都知道,生儿子是水德音的执念。
  水老爷年年捐钱做善事,修桥铺路,资助贫苦,救济孤寡,为三清建金顶,给菩萨镀金身,所求不是水氏织造生意兴隆,不是水氏一门家宅平安,不是堂上老母长寿无疆,也不是病弱发妻安康无虞。
  老爷仅有的愿望,是得一子以传家业。
  水德音私下里想儿子几乎要想疯了,给大女取名“图男”——被他夫人陆栖月强行改为“图南”、二女“盼儿”,三女“子群”,四女“君至”,五女“崇乾”,六女“艮临”。
  最让人不耻的,是水老爷如此盼子,却在外面口口声声标榜,自己视儿与女无差别。
  偏生他大女儿争气,自幼跟在母亲陆栖月身边学习,对从生丝到成匹售卖的每个环节都了如指掌,十四岁进入水氏织造,三年前接管东家大权,至今未在经营上堕亲长名声,给水德音赚足面子。
  王嫖怀男胎,水氏织造,又要开始站队了么。
  沈其按下心里话,仍旧坚持最初的观点:“小东家可否还有其他人选?安州老爷和这边,终究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遇到如此困难,他应该不会真的坐视不理。”
  至于如何能让安州老爷水孔昭,放下旧日矛盾怨恨,与他的母亲水老太,以及弟弟水德音冰释前嫌,那是水图南的家事,沈其这个外人不好置喙。
  水图南心里却清楚,哪有什么打断骨头连着筋,大伯父之所以回信拒绝,正是出于在商言商的立场,而且目的非常清晰,那就是赚钱。
  水孔昭之所以会拒绝,无非是觉得如此特殊情况下,水图南允诺给他的,那只比市价高一成半的借贷孳息,太少了些。
  “不晓得沈总务,有否合适人选可以推荐?”水图南向沈其看过来,目光平静中带着果断。
  这熟悉的目光,看得沈其心头轻轻一跳。
  沈其做生意的年头,比水图南年纪还要大些,遇见过大风大浪,稳得住心神,迎着小东家的眼睛,尽量坦荡地回视。
  他道:“在下的建议,也是派王膘总务去,事关重大,若是小东家实在拿不准,不妨回家听听夫人的建议。”
  还是拿她当小孩看。
  “我晓得了。”水图南脸上没什么表情,整理两下衣袖,道:“去议事厅吧,大家还在等的。”
  随着小东家先一步迈出屋门,跟在她后面的沈其暗暗松出口气,不知为何,近来他愈发觉得,小东家内心里,并不信任这里的所有人。
  水图南和陆栖月,以及与她祖母水老太的掌事风格皆不同,水老太集人议事,半日时间是起点,陆栖月议事也是一议半天,水图南集人议事却截然不同,至今创下的最长议事时间,只有一个半时辰。
  即便水氏织造遇见如今的大麻烦,水图南集人议事依旧很简短,把最新情况拿出来讲讲,再听听各位坊掌柜和铺掌柜的安排,她从中协调安排,大家便抓紧时间该干嘛干嘛去。
  议散后,几位坊铺掌柜没有立马离开,而是跟着沈其,进了沈其的公务室喝茶歇息——说白就是交换信息。
  “要是安州那边,坚决不肯答应帮忙,”肥胖的中年男子,挺着肚子坐进圈椅,“我们的小东家,就真的要走投无路了。”
  与他一茶几之隔坐下的,是个面庞黝黑的,矮个子中年男子。
  男子倒出两杯茶,笑了下,嘴里的江宁调讲得软绵绵:“我们尽己所能就好了的,十五万匹生丝听着吓人吧啦,但真等船到桥头时,水家肯定有办法解决掉,”
  说着朝斜对面寻问:“王总务,你讲是的吧?”
  此刻,西洋钟指示的时辰变了,日光改变从窗户照进来的角度,落在斜对面的中年男人身上,他穿着绸缎袍,袍上面的花纹,跟着日光偏移而发生变化。
  众人这才发现,他身上穿的,是水氏织造顶贵顶贵的绸缎,绸缎上的绣花图案,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
  这人正是水氏织造三大总务的第二位总务,水德音小妾王嫖的大二十岁的亲哥哥,王膘。
  在几人的注视下,王膘不紧不慢喝口茶,放下茶杯时,与坐在他旁边的中年男子交换了下眼神。
  中年男人点点头,不愠不火替主开腔道:“小东家前期把场子铺得太大,账线拉得过长,我们早劝过她,这件事上需要格外谨慎,但奈何不住年轻人心高气盛,事到如今,只能祈祷安州老爷,能看在他们水家血脉亲情的份上,伸手拉我们一把了。”
  在坐都是老狐狸,谁也不比谁心眼少,书桌后的沈其,听出一些话外音,不动声色看向坐在东边的胖男人。
  胖掌柜会意,故意啧嘴道:“这事讲来也有些奇怪,即便西边的七贤坝大决堤,冲塌管县和碑林县的基本盘,可我们水氏织造,做为江宁织造龙头,拼尽全力时,也不该凑不出来十五万匹生丝的。”
  这话讲的不能再直白,连做为总务掌柜的沈其,都已看出生丝之事或许存在猫腻,那么掌舵水氏织造三年的水图南,难道就丝毫不曾察觉?
  沈其提醒的是时候,王膘垂下眼皮,心想,若是水图南已经察觉到什么,那她又为何至今没有任何举动?生丝缺口已是迫在眉睫,水图南真的沉得住气?
  还是说——
  沈其让人讲这些话,只是在和水图南联手,来诈他的?
  在王膘心思飞转时,这边的矮个子男子打圆场道:“如果前期,小东家没有把钱大规模投出建坊,想来十五万匹量的生丝,是绝对难不住我们的,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我们手里没钱,大家心里晓得的哦,眼下只要钱管够,哪里买不来十五万匹生丝?”
  肥胖男子微微笑,软糯糯的江宁调让人听不出他是否是在和人争执:“说的倒是简单,我们水氏牛气吧,江州最大的织造商,三千台织机,昼夜两班织工不停干,每年织出二十五万匹便已经是极限,放眼整个国南,谁能一口气,给你提供出十五万匹的生丝来?就连临都的付雪妍,也只能赊给我们五万匹。”
  江州南边的澈州也遭了水灾,澈州临都府付雪妍,做为澈州最大的织造商,以稍稍低于官定孳息的价格,借贷给了水氏织造五万匹生丝,但若水图南再想借多些,付雪妍也是拿不出来的。
  付氏以织锦为主,同样也承担了朝廷十万匹的额外任务,能答应低孳息借贷给水氏织造五万匹生丝,已经说明付雪妍很够意思了。
  两拨人各执一词,屋里出现片刻的沉默,就在这时,外面隐约传来些嘈杂,虚空中似乎有根看不见的丝线,被骤然绷紧起来,钩动了每个人心底秘而不宣的东西,使得几人不约而同看向紧闭的房门。
  两口茶的功夫后,沈其的心腹伙计从楼下冲上来,直接推门而入,气不待喘匀:“总、总务,衙门来人,把小东家请走了!”
  “哪个衙门,是布政司,还是按察司?”沈其淡定的脸上,终于出现难以克制的波动。
  “两边都有!”伙计心慌不定神,直感觉水氏织造大祸临头了,“领头的是按察司,但领的官差都是布政司的!说是有点事,要请小东家去趟衙门!”
  “我晓得了。”沈其退下伙计,和王膘对上视线,那目光仿佛再说——终究还是来了。
  片刻,水氏织造的第三位总务掌柜姬代贤,也神色沉沉地来到沈其这里。
  “衙门带走了小东家,”中年女子站在书桌前,气质温和,气场沉稳,目光逐一扫过在坐的几人,“我已让人通知水家,我们三个,谁同水家一起去官府?”
  话音落下,书桌后的沈其低头不语,上座的王膘置若罔闻,其他几位铺坊掌柜资格不够,更是不敢接话,此刻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姬代贤沉默须臾,道:“上次衙门请水氏织造的东家去吃茶,是在十二年前,那一次,水氏织造险死还生,二位也是亲身经历过的,
  我晓得,多年来,二位总务瞧不上姬某一介女妇,但我也想请二位,暂时放下些个人恩怨利益,共同把水氏织造这艘大船的窟窿,想办法给补上,如若不然,船翻了,沉的不止是敌人。”
  几句话针针见血,扎得在坐的人坐立难安。
  “哎呀,哎呀姬总务,你讲的这是什么话嘛!”沈其稍微提高声音,试图遮掩下被当面揭穿的尴尬,从圈椅里站了起来:
  “我们几个,正准备去找你商议呢,安州那边给了回信,议事前,小东家刚给我讲,准备让王总务,代替她亲自去一趟安州,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小东家就去了衙门,至于官府那边,官爷们向来不是很好沟通,你看,这可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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