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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客(GL百合)——常文钟

时间:2024-10-07 15:18:36  作者:常文钟
  方才,霍偃去后面方便,发觉了鬼鬼祟祟躲在屋里的水图南,本能地向水图南示出佩刀,结果搞错了,这躲在窗户后的大丫头,竟是千山曾在信里提到过的水家女。
  “抱歉。”霍偃垂着眼睛再次道歉,语气有些生硬,好像不怎么喜欢水图南。
  霍偃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场面更尴尬几分,水图南道了句无妨,不知该再说点什么,下意识看向于霁尘。
  此时,千会开了口,笑意柔柔,气质静雅:“我们也是才知千山往家送了信,我要来江宁玩耍,没有提前告知千山,路上正好与信使错过,图南,希望没有给你带来不便。”
  这就是真正的官宦门庭出身的姑娘啊,连说话时恰当的语气停顿,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水图南客气地应话:“正盼望着你们来,高兴还来不及。”话音落下,她朝于霁尘勾过去一眼,示意对方说点什么。
  “准备待多久?”于霁尘收到有些幽怨的眼神,忍笑问千会。霍偃的身份人尽皆知,来江宁的事应该隐瞒不了太长时间。
  “最多一个月,所以你有用到我们的,要尽快安排了。”千会柔声说着,暗暗看了下霍偃,清亮的眼睛里流露出种复杂情绪,不待人看清便飞快闪而过。
  敏感的于霁尘假装没看见,点头:“一路奔波很累吧,先歇歇,中午在家吃,晚上上外面给你们接风洗尘,如何?”
  霍偃总是沉默的,似乎“他”的意见并不重要,于霁尘只是问的千会。千会欣然点头,笑意盈盈:“要吃江宁名吃哦。”
  于霁尘笑,当场命霍偃的人,拿她信物去江宁最著名的顺江楼订酒食。
  打发千会和霍偃去休息后,于霁尘看着坐在椅子里四面不靠的人,笑吟吟问:“我家‘长辈’已经来了,几时可以安排霍偃见你家的长辈?”
  名义上,霍偃是家中长兄,长兄如父,足够应付某些场面。
  “我爹不会让你这样顺的,”水图南苦笑摇头,“除非你的钱,能在半个月内全部投进水氏织造。”
  千会和霍偃到后,明显感觉于霁尘更有底气了些,竟然嚣张地问:“想不想半个月后,重新执掌水氏织造?”
  依照当下状况来看,要达到这个目的还是有不小难度的,水图南来了几分兴趣:“半个月内彻底扳倒我爹?你确定?”
  水氏织造在江宁发展了五代人,根基还是有的,水德音扎根江宁几十年,能轻易输给刚来江宁三两年的小杆子?
  “那就打个赌吧,”于霁尘胜券在握,好像干翻水德音对她来说,实在不是难事,“两旬时日,我送你重新坐回水氏东家交椅。”
  “条件。”和算盘精打交道,没有条件是不可能的。
  于霁尘轻轻笑出声:“两年之内,水氏要完全听从我的号令。”她一本正经补充:“放心,不会让你亏损的。”
  “好,”水图南应下这个赌,也好奇于霁尘究竟有哪些手段,“要是你输了呢?”
  “你想要什么?”于霁尘脸上笑意轻浅,清亮的眼睛里浸染着绝对的自信。
  水图南沉吟片刻,伸出两根手指:“要是你输了,来日我重掌水氏,你要免费帮我做两年谋士。”
  “没问题,”于霁尘兴得神气骨碌,毫不犹豫,“一言为定。”
  水图南怕她将来耍赖:“立字据。”
  于霁尘伸出小拇指来:“拉勾。”
  水图南不可置信:“你好歹是大通东家,手底下数千伙计,拉勾幼不幼稚!”
  于霁尘叠着腿,甭提多嘚瑟:“正因为是大东家,所以绝对说话算话。”
  看着水图南那不想相信的样,她继续感慨着摇头:“你真讨厌,竟然都不肯相信我。”
  “伤心呐,”她装模作样叹,“伤心。”
  ·
  处理水德音,说来并不难,只要稳住水氏织造的生产,不耽误朝廷交办的任务,衙门的官爷并不在乎水氏内部究竟是谁在掌舵。
  前期已经因各种问题而拖拉许久,至八月上旬,当一道收网命令从状元巷发出去,它就像根信捻被点燃,一路闪着火花,滋啦冲向原野上随处可见的不起眼的小小星火。
  而后星火成片,转瞬燎原。
  是啊,三年前能以雷霆之势吞并孙氏茶行的人,她三年后的手段,又怎么会不似摧枯拉朽?
  缜密的计谋与狠戾狡猾的手段,多见于文人笔着臆想的权谋篇章,让人读来爽快叹服,真实的尔虞我诈并不复杂,甚至让人不屑一顾,但却足够按死那些自大狂妄的人。
  东庙县漆乡有个名叫张明理的妇人,拖着两条残缺的腿,越过本地县衙,甚至越过江宁道台衙门,将水氏织造一纸诉状告到总督衙门,状告水氏织造打死她男人王麻生,抓走她一双儿女,也打残了她,抢夺走她家的田和宅。
  曹汝城身为两州总督,是没有时间亲自审理这种具体案件,衙门有关部司接下诉状,依规转提刑衙门处理,案子还是落在任义村手里。
  水氏织造经营至今,不是没有摊上过官司,往常来说,提刑衙门是会根据具体情况,将诉讼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处理,然而这回水德音却在家中被捕,锒铛下狱,水氏几个核心人物也没能逃过一劫。
  水园上下乱了套,水氏织造上下乱了套。
  水德音身陷囹圄第三日,闻讯而来的水家其他宗枝,气势汹汹包围水园前门,乌泱泱挤满诺大的水园前厅。
  陆栖月在厅上坐着,八仙桌另一边的太师椅里,一名须发尽白的老头,指节敲着桌子问:“织造已经乱了,但是上用绸缎生产不能出任何纰漏,否则我们整个水氏都会跟着遭殃,东家大印在哪里?德音暂时出不来,里外不能这样乱下去,叔爷先替你暂时拿着着大印。”
  陆栖月坐在那里,不说话,只是六神无主地哭。哭得叔爷不耐烦,冲满屋按捺不住的男人摆手:“去找!”
  几十人得了令,呼喝着就要往后面冲,被水家众家仆死死堵在前厅里,吵吵骂骂双方僵持不下。
  “陆氏!”见此状况,懒得过多假装的叔爷,恼火地厉声呵斥,“你这是做什么!”
  大着肚子的王嫖站在陆栖月旁边,不瞒地回斥:“叔爷才是要做什么?我家老爷只是被提刑衙门请去问话,还没怎么着呢,各位就迫不及待要来瓜分水园了?”
  “放肆!”旁边,叔爷的儿子指着王嫖,大声威胁:“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这样和水家长辈说话?!别以为你大个肚子就没人敢动你,来呀,把她给我拖下去关起来!”
  几个男人应声便要来抓王嫖,被王嫖一把将个装满茶水的茶杯,用力砸碎在几人面前。
  她从袖子里掏出锋利的把剪刀,吓唬住他们的脚步:“我肚子里怀的是水德音的儿子,是水园名正言顺的继人,我看谁敢动我!谁想担上谋害水园继人的罪名,谁就上前一步来试试!”
  身怀六甲的女人突然爆发,倒也一时吓唬住了场面,这些男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不约而同看向上座里的叔爷。
  眼前这一幕,几乎严丝合缝地,和几十年前叔爷经历过的水园的争夺场景重合起来。
  那是水德音他爹刚死的时候,年轻的水德音他老娘,也是这样大着肚子,一手牵着不过四五岁的水孔昭,一手里举着把杀猪刀,刀尖对准这些姓水的男人们:
  “水园的两个继人,一个在这里站着,一个在我肚里揣着,你们谁想害死这兄弟俩,瓜分走我男人留下的家产,我当场同他刀子见红,就谁也别活了!”
  那时叔爷年少,只配挤在外面几圈凑人数,四十多年过去了,水氏家族里的老辈子们死的死痴的痴,剩下他辈分渐长,在水家的地位逐年提高,没真品行也该露得他能耐了,面对撒泼的小妾,他还真不当回事。
  老头笑了下,慈祥地开腔:“王氏,你看你讲的都是什么话,谁要害你?谁要害水园继人?你不要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德音摊事进去了,我们今日来,是找你主母商量办法的,快把剪刀收起来,不要误伤了自己。”
  他给他儿子递颜色,他儿子立马让旁边人,上前去夺王嫖手里的剪刀。
  “滚开!”被王嫖用力挥手吓唬,“我看谁敢碰我!”
  “好好好,你这样撒泼,我们也不敢不顺着你,免得好心办坏事,被扣上谋害继人的屎盆子。”叔爷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围上来的男人们退开了,劈头盖脸的压迫感随之消散,王嫖不由得松口气,仍旧把剪刀握在身前:“让我家的人去状元巷,找我家大小姐和姑爷回来,等我家小姐和姑爷回来了,有什么话,叔爷同他们商量!”
  叔爷像看笑话一样看着王嫖:“你这女人,净说些不讲规矩的话,大丫头是嫁出去的女儿,姑爷更是外人,他两个掺和不了我们水家的事,即便叫来又能怎样?还是实际些,想想眼下该怎么办吧。”
  叔爷连哄带威胁:“你不给我们东家印章,水氏织造的乱子,你处理的了?耽误了朝廷交办的任务,你承担得了?”
  眼前的状况是,水德音下大狱,三个总务被带走两个,水氏织造登时就乱了。
  “对,你能处理得了,”叔爷阴阳怪气,要笑不笑道:“毕竟,要领着一众掌柜从水氏脱离的,是你的亲哥哥王膘。”
  此言既出,厅里众人纷纷气愤地附和:
  “要不是王膘趁机搞鬼,织造会乱?他就是想覆灭水家!”
  “这女人肯定和她亲哥是一伙儿的,她在这里胡搅蛮缠,好给她哥争取瓜分织造的时间!”
  “不要脸的东西,就该把她沉塘!”
  众说纷纭中,王嫖被噎得哑口无言,这件事也是她的意料之外,哥哥做的这些她毫不知情,此刻诚然是百口莫辩,好像水氏现在面临的所有问题,都是由她导致的,她万死难辞其咎一样。
  眼见王嫖被吓唬住,叔爷眼神示意儿子再去夺剪刀,嘴里继续说道:“要是严格讲起来,你这个时候,是不能在这里出现的,你主母尚未说什么,你就先不要跳出来撒泼了,小心动了胎气。”
  “滚开!”男人即将触碰到剪刀,王嫖用力一挥手,险些插伤叔爷的儿子,“无论你今日说什么,我水园上下就一句话,等我家大小姐和姑爷回来!”
  叔爷敢这个时候领人来水园,正是因为水图南和水氏织造的总务沈其、姬代贤,一并被传去了提刑衙门。
  至于那个所谓的姑爷,叔爷更是毫不在意的,大通东家又如何,他只是和水图南定了亲,没真名没实份,无论如何插手不了他们水家的事。
  眼见陆栖月还在哭,叔爷调转火力,瞄准这个没了男人做主,看起来比较好拿捏的妇人:“德音他媳妇,你不要只晓得哭,你也说句话嘛。”
  “就是,”厅里的男人们附和,“阿月嫂说句话!”
  在众人一致的要求下,陆栖月擦着眼泪,将王嫖的话重复:“我们家里的事,等我大女儿和姑爷回来说。”
  “你女儿暂时回不来!”叔爷感觉自己一拳头砸在棉花上,动了怒气,“她也让提刑衙门的捕快带走了,那个姓于的小杆子正想方设法捞人呢,德音媳妇,你要是再不赶紧拿出个主意来,水氏织造可就真的要被人瓜分完了!”
  面对叔爷软硬兼施的逼迫,陆栖月但记女儿的叮嘱,要么不停哭,要么不说话,反正就是不拿主意。
  她晓得,水氏织造是官商,不仅生产外售的绸缎,还担负着为上贡锦的任务,衙门自会派人维持织造的生产秩序,王膘此时应该是被人故意放水,才闹出那么点小动静,结果被这些姓水的人,放大千百倍拿来威胁她。
  叔爷和他儿子对视一眼,心里暗暗焦急,官兵已经暂时接手了水氏织造,不知内情的人不晓得内幕,水图南被带去提刑衙门只是暂时的,最多到傍晚就能出来,现下整个水园内外无主,只有帮妇人幼女,若是错过今日,一切都就化为泡影了。
  “罢,看来你也是个拎不清的脑子,”叔爷痛心地摆手,转头吩咐满厅姓水的老少爷们儿,“德音出事,王膘趁机作乱,欲使我水氏织造土崩瓦解,我水氏不能坐以待毙,”
  说着,他挥着手起身高呼:“水家的男人们!”
  厅里响起众人浑厚有力的回应:“在呢!”
  叔爷激情豪迈:“织造是我们每个水家男人的,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被外人毁掉,去,把东家大印找出来,保护水家的织造呐!”
  “是!”几十个男人齐声应,声音几乎要掀翻屋顶去。
  紧接着,这些人把屋里家具一通打砸,抄起桌腿凳子就和拦在外面的水家仆下,冲打在一起。
  纷乱之中,不知何处飞来的茶杯正好砸在王嫖额头,登时鲜血直流,陆栖月立马护着王嫖,陈妈妈护着陆栖月,三人磕磕绊绊往角落里躲。
  厅里打得桌椅板凳乱飞,花瓶摆设砸碎满地,惨叫声此起彼伏,血腥味很快散开,就在这时,乍然两声鞭炮炸开般的巨声响彻前庭。
  斗殴的近百号人同时镇住,寻声而望。
  耳边的打砸余音似乎尚在,水园门口,两支朝天发的火铳枪口还在冒着白色尾烟,一整排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地对着众人:“飞翎卫在此,全部蹲下!”
  静谧的前庭里,咣当一声脆响,不知谁手里的砍柴刀,重重掉在青石地砖上。
  
 
28、第二十八章
  组织有序的飞翎卫,迅速包围控制了现场,叔爷安排在外面的几十个堵门者,已经全部被五花大绑按在地上。
  敞开的水园正门大步流星走进来一人,此人身量颀长,着件窄袖黑袍,面容清俊,却然目光沉沉,不怒自威,腰间佩刀更是不晓得饮过多少血,瞧着便让人脚底升寒。
  正是新任飞翎卫江宁监察寮总使,霍偃。
  飞翎卫怎么来了?叔爷看见如此架势,吓得浑身发软瘫坐在地,心想,完了。
  霍偃大步往厅里来,蹲在地上的众人自觉让开条路,他们一边想近距离看清楚霍偃,一边又深深恐惧着飞翎卫,于是纷纷开始偷瞄,场面也委实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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