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呢,”关佳颜语带嘲讽地冲着谌过的方向大声道,“有的人虽然不歧视我这个瞎子,但是她一点儿都不想跟我做朋友。面热心冷的人果然跟别人都不一样,你觉得她好极了,其实她是真的铁石心肠。”
关衡绝望地闭上眼睛猛灌一口酒,没治了,搞砸了,这回可能真的要完蛋了。
谌过把杯子往吧台里面一推,一言不发地揣起手机起身就走。
春鹂着急忙慌地想要挽留一下,结果刚叫了个“谌”字,就被周主任伸手制止,然后周主任也跟着走了。
吧台那边又响起杯子砸在地上碎裂的声响,谌过头都没回。
带着一肚子气从凉爽的酒吧里出来,闷热的空气立刻缠上来,谌过憋得心口发疼,好像吞了一箱烟花一样,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炸得嗡嗡响,脑子里都在闪光。
她直接在路沿上坐下摸出手机叫代驾,周主任不紧不慢地从后面走过来站在她身边:“你还好吗?”
“说不来,应该是不太好吧,气得我头疼。”她打开微信通信录把关家兄妹找出来,可指头放在“加入黑名单”那个开关上的时候,又划拉两下退了出去。
“我不太会劝慰人,所以也不跟你说什么废话,”周主任晃晃车钥匙,“桂圆她是年纪小,眼睛盲了,双亲亡故,可她这些遭遇跟你没有关系,而且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所以,有气别憋着,小孩儿不能总惯着。我代驾到了,先走一步,你注意安全。”
谌过站起身来跟周主任点点头算是告别,转身望见关衡朝着她走来。
她重新坐到路沿儿上,一言不发地盯着路灯投下的花朵影子。
“我替颜颜给你道歉,她刚才说话太难听了。”关衡站在刚才周主任站过的地方,偏头看见斜对面酒吧门口有几个人一直盯着这边,于是又挪了两步,挡在谌过身边。
谌过伸手拽了根草叶来回折着玩儿:“她说话难听,你说话不坦诚。”
关衡自知理亏,也没打算辩解,只认真解释道:“从我母亲去世后,颜颜她之前的情况的确是很严重,是真的没法跟人相处,我没有夸大其词去骗取你的同情心。春鹂是我姑姑家的女儿,她从小就跟我母亲很亲,但颜颜那时候连春鹂都很排斥。”
“你真的是颜颜的一道光。”
“因为你对她好,她才有了好的变化,努力地去融入之前的生活。”
谌过抬头看关衡,冷冷地望着他:“那我就问一个时间点,她上次在家里浴室摔跤时,已经可以来这里工作了,是不是?”
关衡哑口无言,默默地点了点头。
“呵,那时候她已经并不是非我不可,你叫春鹂过去就可以。但你当时那个天都塌了的架势,一度让我生出很重的心理负担,觉得要是我对佳颜的需求无动于衷的话,那就是人性丧失。”
关衡重重地呼出口气,像是一声沉沉的哀叹:“对不起,我承认我是有意的。”
“之后呢?”谌过把揉烂的草叶扔到地上,伸脚碾碎:“之后,你们有把我当可交心的朋友了吗?”
“你们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告诉我,佳颜她正在往好的方向上改变,她有进步了,她在没有我的地方也有了比较乐观的进步。可是你们没有人告诉我。”
谌过冷笑一声:“你们告诉我又能怎么样呢?我会为她有进步、有改善而感到发自内心的高兴,会觉得我对她起到了正面的影响,会肯定我没有带着她下陷到更深的困境里去。”
“可是你们不说。所以我一直反反复复自己在那儿纠结来纠结去,担心我是‘毒药’,只能给她带来一时变好的假象!”
“你们把我当什么?”
“我觉得自己像一条咬了毒饵的鱼,明明像个傻子一样被人钓着晃来荡去,可自己还以为是在飞,真是愚蠢又可笑。”
关衡一时语塞,两个人沉默地各自盯着地上的光影,后方酒吧门开了,关佳颜扶着春鹂的胳臂紧一脚慢一脚地跑出来,春鹂叫了声“哥”。
代驾适时赶到,谌过站起身把钥匙一抛,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直到进了家反锁上门,心里一直憋着的那股劲儿才一股脑儿地散出来,她拎起茶几上的冷水壶倒了满满一杯凉白开灌进胃里,才勉强压下满腹不悦。
一个人沉默地在沙发上坐了许久,客厅里空调没开,闷得她出了一身热汗黏在身上,窗户开着,可今夜无风。
谌过想要把脑子放空清醒清醒,让那些乱糟糟的想法像汗水一样“哗哗哗”都流个干净,可她努力了好半天,脑子反倒更乱更满了。
很闷、很烦、很躁,汗水湿漉漉地黏在身上,让她觉得衣服布料似乎要和皮肤粘在一起,憋得她无法呼吸。她想要歇斯底里地叫喊出来,宣泄胸中郁闷,可又理智地意识到现在是夜里,大部分居民都已经睡下,她不想像个野生动物一样嚎叫得满楼都能听到,只狠狠地捶了一把沙发靠垫。
就这样带着烦闷去洗了澡,临睡前她登上UOM一看,空域申请被驳回了。就在那一瞬间,大股的无力感像决堤的河水一样把她的心淹了个透。
谌过拉起毯子一头扎到枕头上,不动了。
不知道在枕头上闷了多久才睡着,她在梦里沉进一片水中,似乎是仰躺在水底,她眯眼望着水上的日光,光影中有个人影一直在晃啊晃,可总也看不清那张脸。她伸手想要拉住那个人看个清楚,可手穿破水面的一瞬间,耳边乍然响起一片轰隆声。
谌过猛然睁眼,只听得雷声阵阵,闪电透过窗帘把屋里映得明亮,她摸过手机一看,才凌晨两点多钟。
十分钟后,她背着几十斤重的器材下楼,一出单元门,雨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
迟了,拍不了闪电了。
但还可以拍雨。
几十斤的包背在身上,突然让她想起那天她背着醉咪咪耍赖的关佳颜艰难地挪进地铁站,她自嘲地晃晃头,快速打开车门坐进去,在雨幕中驶离小区,慢悠悠地开上马路,去捕捉那些雨丝下千姿百态的光。
第30章 雨夜的光
雨夜的城市空旷又安静,各处亮化灯光自顾自地照耀着一方空间,谌过漫无目的地行驶在马路上,随时随地去捕捉那些特别的光影和瞬间。
道路两旁的市政路灯都是一模一样的款式和规格,花朵造型的灯头掩藏在高大的法桐树冠中,冷白的光线随着急促的雨线照射到地上,将湿漉漉的地面映出一片明明暗暗的影子。
谌过在路边停车,蹲在一间眼镜店的前廊下去拍一盏灯。
那盏路灯的灯杆被一枝横出的树杈“搭了个腰”,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树杈上挂了个红色米妮的氢气球,虽然被雨点打得砰砰作响七扭八拐的可还是向上飘着。
看气球的饱满和顽强程度,它的气体还很充足,也许头一天还在商贩手上。她从镜头里看着那个孤独的米妮,上半部分沐浴着光,下半部分的线绳在逆光的暗影下荡来荡去,不由自主地猜想着那个眼睁睁丢了气球的小朋友今夜有没有睡好?
她走到一片仿古街区,把车子停在路边进了街区里面的旧巷子。做旧的石板路两边的路灯是复古式样的方形宫灯,路南是白色灯光,路北是黄色灯光。
雨依然很大,雨滴重重地砸在地面上砰溅起来,像平地生出一地透明的玻璃长钉。雨衣罩在身上又重又闷,谌过举着相机蹲在路上,不断地变幻着角度和高度去拍一盏雨下的方灯。
在夜色这张浓如泼墨的底布上,雨幕中的方灯已然看不出灯罩轮廓,它像一片有形的冷调光斑,在黑夜里独自照亮一方,被无数个细密的雨滴冲散了底边,拖出一道瀑布样的下垂光晕。
谌过走走停停,拍不同的路灯,也拍一排路灯亮着氤氲灯光在空寂无人的路上延伸出一道从明到暗的长线,像一串断了的琥珀珠链掷在阴湿的长街上,金光逐渐黯淡至熄灭。
她行至商业广场,去拍路上映着霓虹灯箱的地面,浅浅的水层被五颜六色的光照得像极了色彩大师的油画。
道边水洼被雨滴砸出密密匝匝的涟漪,迸溅的水花仿佛千万朵绚烂绽放的烟花。
雨是神明狂欢的节奏,神洒下无色水珠,映出世间万色。
色彩本无情感,可人眼偏偏能看出许多喜怒哀乐。
谌过盯着镜头里万般变化的光,思绪漫无边际地乱飘。
她从这形形色色的雨夜的光线中,看到的又是什么呢?
是安静淡然的城市,是独自狂欢的神明,还是心绪嘈杂的自己?
手机在衣兜里震个不停,一路都不消停,她拎着已经湿透了的裤脚回到车上脱掉雨衣,看见五六通未接来电,有关衡的,有关佳颜的,她直接关了机。
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多,谌过开车向着周陵森林公园去,天气预报今天是晴天,就算清晨拍不到日出,也许可以蹲一蹲彩虹。
车子行驶到公园最近的一处广场,她意外地遇到一位同好。
空旷的广场上一个高大的男孩子正忙忙碌碌地在路灯下摆放雨伞,一个女孩子端着相机在那儿比比划划。
谌过短促地鸣笛一声,亲眼看见那两位一激灵吓了一跳,接着她下车,遥遥地跟人招了招手。
等她拎着相机走过去的时候,那一片已经摆了大约三十几把白色和淡青色的透明雨伞。
见来人也是个带着相机的年轻女孩,那女孩子开心地招呼她:“嘿,小姐姐,你好呀。”说完又伸长脖子看她身后的车,“你一个人吗?”
“嗯,一个人。”谌过点点头。
男孩子蹲在地上仰头看路灯的光,然后又转着角度几乎要趴在地上,认真地盯着那些透明雨伞。
女孩子笑起来很可爱,大大方方地邀请谌过:“这个时间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我男朋友是体育老师哦。”
谌过微笑着摇了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打算上山。”
女孩子一脸惊喜:“真的吗?你是不是要去蹲彩虹?”
“娅娅,可以了!”男孩子在那边叫。
女孩子热情地指了指那片雨伞发出邀请:“好不容易才布的景,一起来拍呀。我叫凌娅,你呢?我觉得咱俩有点缘分,一会儿交换个联系方式,可以吗?”
谌过艰难地从雨衣内袋里摸出已经关机的手机给凌娅看:“没电了,不然你记一下我的电话号码,然后搜索微信,我回家了就通过。”
凌娅把伞夹在肩膀上当场存了号码搜索到谌过的微信,当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天哪,你是枝繁摄影的谌过老师?我是你的粉丝哎。”
谌过轻笑着“嗯”一声,凌娅喜滋滋地发出添加好友邀请,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问个不停:“谌老师,你会通过的吧?会的吧?会吧?”
“我超爱你那个东方美人系列,拍出了每个女孩子最独特的美,不谄媚、不做作、不套路,‘真我·本我’的主题超棒!”
凌娅两眼放光,说着话就要贴上来了,谌过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半步,指指她露在伞外边被打湿的半边肩膀:“打好伞,你都淋湿了。”
她毫无心理压力地蹭了人家摆好的景,凌娅叽叽喳喳地像个小麻雀一样请教她一些技巧问题,她都耐心地回答了。
雨势逐渐减小,凌娅撒娇要男友当模特拍黎明前的湿身硬汉,谌过略做建议后礼貌告辞,不打算打扰小情侣的二人世界。
凌娅急急地抓了一把淡青色的雨伞塞给谌过,两眼亮晶晶地冲着她笑:“谌老师,带上吧。以后再下雨出来拍照的时候,可以约我哦。”
谌过笑着跟小情侣挥手告别,独自往周陵山上去了。
山道间的路灯造型跟周围的植被相呼应,以柏木和山石做小假山,灯管藏在假山内部,光线从假山空隙里露出来,远远望去像一团散发着萤火的光团。
谌过一路登山一路拍,拍到各式各样的光、凌晨歌唱的鸟、掠过柏树林的松鼠、草叶上晶莹的露珠。她闻见混杂着泥土腥气的植物清香,听到整片森林在雨后惬意地舒展着肢体,将生命的蓬勃力量传达给整片大地。
清晨果然雨过天晴,谌过熬着一双通红的眼睛蹲在山头的一处瞭望台上,拿掉罩着相机的鞋套,遥遥地望见横穿整个城市的浦河上空横亘着一条巨大的、绚丽的虹桥,在纯净的蓝色天幕上格外清新。
连片建筑坐落在浦河两岸,高大的写字楼都变得像微缩街区中的模型,电视塔仿若一颗悬浮在空中的金属明珠,老楼区安详地散发出一种闲适的生活韵味,长长的明浦健步道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干净,红绿拼接的路面透出一种天真的明艳色泽。
她将升腾于浦河上空的彩虹定格在取景框中,看金色的阳光为整个城市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目睹着城市像一个巨大的机械生物一样慢慢地苏醒过来。
山上逐渐有人上来,谌过没开手机没戴手表,望望太阳感觉差不多有七八点钟的样子,想想自己两点来钟就出门这也该回家了,终于装好相机决定下山。
回去的路上有点堵车,走走停停到小区附近的时候去吃了个早饭,等到家楼下都快十点了。她决定这个周六偷个懒,旷个班,下午整理好照片后安心补觉。
一下车,不远处一辆车突然打开车门跳下来两个人急慌慌地往这边走,谌过一撇头看见关佳颜走得特别急还差点跌一跤,幸好关衡手快接住了。
她一时间怀疑自己眼花了,这兄妹俩是要干嘛呀?
他们是什么关系啊,之前勉强算个朋友,昨夜差不多也算崩了,至于这么紧抓不放的么?
找到她家门口是要干嘛?
拿他们那些歪理跟她吵架?
关佳颜不知道自己离谌还有多远,边走边急切地喊:“谌过,你去了哪里?”
谌过终于看清关家兄妹俩脸上如出一辙的黑眼圈,看来昨夜他们也没睡好。她提着器材转身往单元门里进:“周陵山,拍片去了。”
关家兄妹跟着她上楼,关佳颜捋着楼梯栏杆急急地追上去:“你昨晚没回家?你一个人在山上顶着大雨待了半夜?你是不是疯了?”
“你什么时候拍照不好,偏偏找这种鬼天气?”关佳颜人高腿长,虽说眼睛不方便,竟也能一步跨两三个台阶,不消几下就一把拽住了谌的器材包背带。
23/64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