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主任又道:“主要是这间酒吧最早的时候叫‘烧’,后来失火过一次,然后又改名叫‘浸’,结果门口的消防栓爆了把这儿淹了。”
谌过差点一口把自己呛死,感觉有点匪夷所思:“不会吧,那这老板都没想过换个地方么,做生意的人都很讲究风水,她跟这地儿明显相冲啊。”
周主任也摇着头笑了笑:“谁知道呢,后来这酒吧就改名叫‘臧心’,挺好的,暂时还没出问题。哦,春鹂姓臧。”
说话间,酒吧大门口的风铃响动,周主任抬眉轻笑,双眸明亮如星:“来了。”
谌过抬眸过去,一时间愣在那里,整个人像被定住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慢慢走进来的那两个人,虽然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那种面无表情的冷漠和淡定,但心里已然阵阵嗡鸣。
那不是关衡和关佳颜么。
关家兄妹一进来,那个神秘的半死不活的酒吧老板也从吧台后面的一道门里出来,紧走两步从关衡手里把关佳颜接走,面色欢喜:“咦,颜颜今天情绪好像很好呢。”
关衡自然看见谌过了,隔着几个人默默地跟她颔首示意后跟着老板和关佳颜一起进了吧台后面的那道门。
她追着几个人的背影看,听见关佳颜笑着叫了一句春鹂姐,还乐呵呵地跟酒保打了招呼。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甚至都发现不了那孩子是个盲人。
她低头嗤笑一声,她怎么敢的啊,脑子昏了吧,竟然真以为那小孩儿非她不可。
她恍然清醒过来,惊觉自己掉进了关家兄妹的情感陷阱里。当哥的口口声声说妹妹只有见了她才像个人样,妹妹则像个菟丝花一样紧追不舍地缠着她。
菟丝花是什么?
人都以为菟丝花是柔弱不堪的寄生物,但菟丝花的真面目是魔鬼的丝线,是缠上就绝无可能逃脱的致命绞索……
周主任勾勾手叫酒保把花拿去,继而偏头支着脸颊看着脸色发白的谌过:“怎么,认识啊?”
谌过一时惘然,因为不知该如何回答而卡了壳,只默默地喝了口酒。
岂料周主任抿了一口酒微微一笑:“那就不止是认识。”
谌过心里骤然一闪,想到周主任刚才说那小朋友像她一个故人的神情,脑子里当即红灯闪烁,忍不住狐疑地看了周主任一眼。
恰逢春鹂引着关佳颜从后台出来上了小舞台,关佳颜在琴凳上坐定,开始弹奏舒伯特的《小夜曲》。关衡则踩着舒缓悠扬的调子绕出吧台在谌过身边坐下,两个人都不说话只静静地听着琴声,外人看来还以为他们不相识。
春鹂过来把一杯酒推到关衡面前,又飞给周主任一个wink:“花送给桂圆啦,她让我谢谢你。”
周主任点点头:“看着桂圆慢慢好起来,我也为她高兴。希望她以后的每一天都热烈灿烂吧。”
《小夜曲》才结束,有一桌客人可能是喝高了,扯着嗓子叫唤着要点歌,随行的朋友拉都拉不住,竟然被那大哥连拉带扯地拽到了吧台这边,尴尬地直捂眼。
看场子小哥站在离吧台不远的地方盯着那大哥,春鹂见怪不怪,笑着问:“点什么歌?”
大哥竟然哗啦哗啦抹起眼泪来,红着眼圈哽咽道:“执着!我要点《执着》!我失恋了,但是我还是忘不了她!”
不愧是文艺青年聚集地,听歌都听这么老的?酒保已经过去小舞台上问关佳颜了,只见她摇了摇头,看来是不会。
客人那朋友拼命地拽着他要走:“你可别在这儿丢人了,执着什么啊你执着,都他妈分两年了!”
酒保回来跟春鹂说桂圆不会这首歌,春鹂对着那大哥摊摊手:“抱歉啊,我们小孩儿不会这首歌,太老了。”
“老?”大哥满脸不可置信,“有那些什么这圆舞曲、那变奏曲老吗?”
吧台边的一溜儿人都看他一眼,这不是这样比的啊哥们儿。
那大哥委屈得眼睛都开始冒泪花了,一米八多的大老爷们儿呜咽着问:“有苏联民歌老吗?你们那小孩儿都会弹《喀秋莎》《三套车》,弹不了咱们国产的《执着》?”
众人虽然无语,但还有点莫名想笑,春鹂作难地提建议:“要不您想想,再换个别的?”
谁知那大哥竟然嚎啕大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他跟女朋友就是这首歌定情的,两个人相知相伴吃了很多年苦却没得善终,他一定要听……
这家伙哭得那叫一个痛,观者无不伤心叹气,关佳颜在小舞台那边都忐忑不安地站了起来往这边扭着脖子听。
春鹂正想让看场小哥协助客人把那大哥给拖出去,谌过突然仰头把最后一口酒喝了,杯子往前一推:“我会。”
春鹂、关衡、周主任都诧异地看着她,她又重复一遍:“我不会吉他弹唱,能弹钢琴。”
周主任适时帮腔:“新认识的朋友。”
春鹂外向,立刻亲亲热热地拉着谌过的手往小舞台上去,酒保已经提前过去把关佳颜给带下来。
两个人正面相逢,谌过听见关佳颜轻声地问酒保:“客人是春鹂姐的熟人吗?”
酒保:“不是,是周姐的朋友。”
两个人擦身而过,关佳颜突然顿住脚步,继而疑惑地扭着身子往小舞台那边看,酒保扶着她的胳膊也好奇地跟着看:“怎么啦,桂圆?”
关佳颜摇着头轻轻地笑了一声没说话,她只是闻见那个客人跟谌过用的是同款香。
琴声响起来,立刻有人开始跟唱,这首歌有着很典型的20世纪90年代流行歌曲的特色,旋律简单、节奏明快、形式活泼,不听歌词也能感觉到渐进的情绪表达很饱满。
台下合唱的人越来越多,关佳颜甚至听见关衡也在低声地跟着唱,她终于想起来她其实是听过这首歌的。好像是有一年过年的时候,老爸喝得高兴,声情并茂地给老妈唱过。
春鹂跟周主任碰杯:“看看,我这个文艺青年聚集地的定位没错吧,大家开开心心喝酒,痛痛快快唱歌,多解压。”
出人意料的是点歌那位大哥并没有跟着唱,只是愣愣地流了一脸的泪。
客人弹得很好,关佳颜不由自主地想起谌过。
她想起她们之间有种很奇妙的默契,初次四手联弹竟然非常成功,就像她们已经配合练习了很多次一样。
她在心里默默地列了好长一串歌名,决定等谌再来她家里的时候,她要拉着她把自己会的曲子全都弹一遍,她要让谌一坐到钢琴边就下意识地想起她。
弹奏结束的时候,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想东想西。
谌过回到周主任身边坐着,春鹂又拉着关佳颜送去小舞台,谁知关衡突然叫住妹妹问道:“客人替你解了围,你不道声谢谢吗?”
关佳颜像是没听见哥哥的话,不做声,春鹂蹙眉瞥关衡一眼:“哥,你没事儿吧?”
关衡不理会春鹂,继续叫妹妹,口气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佳颜,跟人道谢。”
春鹂哀求地看向谌过,谌过没法继续装聋作哑,只好低低开口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关佳颜猛地转过身来,几乎是箭步跨到吧台前,“砰”的一下直接撞到吧台角上,关衡急得扔了杯子去接她,但那一下显然撞得不轻,关当即就弓着腰捂住右肋,春鹂大惊失色地追过来扶住她:“哎呀,你这孩子急什么呢,快让我看看撞坏没。”
谌过几乎是从高脚椅上弹下来的,但下一秒就被挣脱春鹂扑过来的关戳到眼睛,当即疼得涌出一泼眼泪,感觉眼眶都要烧起来。
两个人一个捂着肋骨一个捂着眼睛,各自腾出一只单手搂着对方,场景即感人又尴尬。
“谌过,怎么是你?我碰坏你眼睛了吗?”关咬着牙拿开捂着自己肋骨的手,双手摸索着捧住谌过的脸,抿到右眼睛这边一片湿漉漉的眼泪。
谌过抓住关的手放下去,顺手接过春鹂递来的湿巾,胡乱把脸擦净:“没碰着,没事儿。倒是你,肋下肯定都磕青了吧?”
春鹂诧异地看向关衡,关衡点点头,春鹂又把目光转到谌过身上,一眼不眨地盯了半天后,又疑惑地皱起眉头。
关衡手机响,春鹂抬抬下巴示意他看。
微信里正是春鹂在问他。
臧春鹂:哥,我怎么看这姑娘对咱们颜颜……有点冷淡,似乎还很抵触?舅妈这才走了多久,你可不能随便找个人就把颜颜给发落出去啊,咱们可是亲兄弟姐妹,你敢这样的话,我要杀了你!
关衡简直无语:你有病吧,说的什么鬼话?
春鹂没回复信息,站在吧台里抱着手臂对他怒目而视。
关衡自然也发现今晚的谌过不太对劲,他大约知道问题在哪里,只是不好跟春鹂明说,只能提醒她两句:你别乱想,也别乱说话,颜颜喜欢她喜欢得都要疯了,你也要对她客气一些。
作者有话说:
《执着》词曲许巍,演唱田震,很老的一首歌啦,可以去听一听
第29章 铁石心肠
因为谌过意外出现,关佳颜没再继续上台演奏,撞那一下缓过来后就硬生生挤在谌过和关衡之间,捧着一杯果汁加入闲聊。
关很健谈,谌过安静地听了一会儿他们聊天,得出一个非常肯定的结论。
也许是因为臧春鹂跟关家兄妹是一家人,所以他们之间没有相处障碍。但关佳颜跟周主任的关系貌似也很好,周主任谈话间还提起兰姨,想必之前跟关家兄妹的母亲关系也比较密切,关佳颜还自来熟地问起周主任家的宝贝女儿,真是令人惊讶。
谌过夹在几个熟人的聊天之间,感觉自己像一个不小心误进会客沙龙的闯入者,意外的是,对方聊的话题她竟然也能听得懂,不过听得不太顺心,且心里总是一股一股地涌起许多没来由的酸涩。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有些不自知的自大,可她也不明白为何从来都不曾自以为是过的她,自打碰见关佳颜这小孩儿后就像被下了降头一样,心绪来回反复,行为婆婆妈妈,完全搞不懂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也许她只是在刻意地在欺骗自己,蒙蔽自己,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呢,她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关衡时不时地隔着妹妹往她这边看一眼,谌过始终都没跟他搭话。
关佳颜叽叽喳喳跟哥哥姐姐,跟周主任聊够了,突然歪着身子撞谌过:“谌老板,你怎么不说话啊?”
“没有啊,我认真地听着呢。”谌过说。
“那你听出来什么啦?”关佳颜明显很开心,说话语气都是扬着的,像小鱼吐上来的泡泡,欢快地上浮,然后迫不及待地砰开。
谌过微微偏头,正对上一双漂亮的琥珀眸子,眸中灯光微微亮。这小孩儿贴她贴得太近了,点个头两个人就能碰上脸,于是她往后仰了仰轻笑着说:“我听出来,你这些亲友都是能交心,能聊知心话的,知道你能过得很好,我为你高兴。”
话音未落,关佳颜的脸色已经沉下来,方才她就察觉谌往后仰了一下,像是要刻意地离她远一点,她以为是她距离没掌握好要碰着人脸了,可谌这句话一说出来,尽管语气平淡没有透露情绪,可她就是知道,谌正在有意疏远她。
先是人往后一仰,在身体上与她拉开距离。
又说她有能交心的亲友,表面说为她高兴,潜台词却是在告诉她“我不在你的亲友之列,我要离开了”。
“你为我高兴。”关佳颜的语气也跟着沉了下来,还意外地有些讥讽之色,“因为我有朋友?”
除了周主任外,关衡、春鹂,当然还有谌过,立刻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暴风雨发作前的低气压,关佳颜冷着脸吊着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又重复地问一遍:“谌过,你是为我高兴,还是觉得能摆脱我而为自己高兴?”
谌过注视着冷着脸的关,从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看到一种平静的疯意。
“咣啷”一声,碎片炸裂的声音在安静的酒吧里显得格外突兀,一只杯子被关佳颜一甩胳膊扫落在地,碎片迸了一地,冰块混着酒液滚落在地上,四周的客人纷纷往这边看。
关佳颜突然站起身,竟然摸到谌过肩膀揪住了她的衣领子,从牙缝里挤着话问:“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傻子什么都听不出来?”
如果你真为我高兴,会发自真心地夸我琴弹得好,会开心地拍拍我,揉揉我的头发,刮刮我的鼻子,也有可能会抱抱我,还会鼓励我继续去台上弹奏,而不是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关衡和春鹂都挤过来去掰关佳颜的手,谌过任由她拽着,面无表情地、平静地看着关:“佳颜,我也不是傻子。”
“松开,你给我坐下!”关衡终于掰开关佳颜的手,狠狠地把人摁到自己的椅子上坐好,他则坐在俩人中间,把谌过隔开来。
关佳颜“呼哧呼哧”在那儿压着急喘气儿,一副气得够呛的模样,谌过整好领子扭身正对着吧台坐好,两只眼睛低垂着,把视线落在自己的杯子上。
旁边的周主任突然抬起胳膊肘轻轻地碰了她一下:“别跟小孩儿置气,没必要。小朋友嘛,要是讲理就不叫小朋友了。”
“对不起,谌过,”关衡刚开口想要说些什么,那个耳朵特别灵光的小扭扭就粗暴地打断老哥,“哥你跟她道什么歉,我犯什么错了?”
关衡苦恼地掐了掐眉心,来不及张口又被妹妹抢白:“我一个瞎子——”
谌过突然短促地开口:“你能不能别把瞎子挂嘴上说个不停?”
“可我就是瞎子啊,瞎子瞎子瞎子,我是个瞎子。怎样,我就说了!”关佳颜噼里啪啦一顿说。
周主任在边上笑着搭一句:“姑娘们别吵,容我犯一下职业病,咱们对有身体伤疾的人是不能使用‘傻子’‘聋子’‘瞎子’‘残废’‘弱智’这种蔑称的。”
关佳颜嗤笑一声:“周姐你先闭麦吧!平常说话谁讲书面语啊?再说了,心里有没有歧视,未必会表现在嘴上。我就这么说了,我就这么没素质,都少管我。”
她试图隔着老哥去“看”谌过,无奈被老哥摁着额头给推回来,又不服气道:“像你们就是当面叫我瞎子,我也不觉得是蔑视,我知道你们都是有素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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