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跟你不恋爱有什么关系?”关佳颜明显有气。
“有关系啊,”谌过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人谈恋爱图什么呢?不都图个长相厮守,那我天天往外跑谁受得了?”
“所以,我要么一直单着去追寻梦想,要么就找一个同好,一起去路上疯。”谌过说。
关佳颜听懂了谌的题外音,谌不可能跟一个没法出门的瞎子在一起,她们两个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可是她不甘心。
她确实不能当一个摄影师,但未必就不能出门,也许某一天她的勇气生长到足够强壮的时候,她也能勇敢上路。
她不能用眼睛去领略这个世界,但她可以聆听、可以触摸、可以嗅探,可以用脚步去丈量,谁也不能因为她是盲人就判了她不能去探索世界的死刑。
她为什么不能在路上疯?她可以的,她只是需要时间,需要充足的时间赋予自己一往无前的勇气!
可谌过显然不想给她这个时间,她不能接受。
关佳颜开始生硬地转移话题:“那你的圈子应该能接触到不少优质女摄,不至于一个都看不过眼吧,还是,”她意味深长地拉长嗓音,“你其实有喜欢的人了?”
谌过嗤笑一声:“你挺能想的。”
“那就是没有,”关立刻追上去,“那除开职业,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
“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但知道讨厌什么样的。”谌过心道这可是你自己上赶着问的,听到后面的回答可别难受。
关佳颜果然没意识到前方有个陷阱,还特别热切地问:“讨厌什么样的?”
谌过脱口而出道:“太主动的、紧追不舍的、自以为是的。”
关佳颜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突然沉默,谌过是在说讨厌她吗?
第27章 光明甚远
因为看不到谌过的脸,她无法判断谌的话是认真的还是有意在针对她,可谌的语气分明很正常,完全没有那种阴阳怪气的嘲讽意味,也没有那种居高临下的警告意味。
谌过觉得今晚的语言交流到这里就该收尾了,岂料关佳颜的顽强超乎她的想象,这小扭扭沉默了两分钟后就迅速找到了新的切入点。
“谌老板的缘分来得可真迟,快三十的人了连个初恋也没有,多丢人。”
谌过简直无语:“说得这么起劲儿,好像你很懂。”
关在她身后得意地笑了:“我不懂别人还不懂我自己么?最起码我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
为了满足小扭扭的倾吐欲,避免她喋喋不休地拉着她聊个没完不让人睡觉,谌过顺着她的话往下接:“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关佳颜立刻说:“我是个瞎子哎,你们眼睛好的看长相,我们看不见的当然就喜欢声音好听的啦,我得再加一点,我还喜欢闻起来香香甜甜的人。”
谌过顿了一下,没想到这小孩儿的切入点还挺特别,她以为关会说喜欢性格包容、脾气温顺、耐心又温柔的人呢,是她小看这个群体了。
也许,残疾人的内心比健全人要强大得多,只是常人总是惯性地先入为主觉得他们需要被特殊照顾。
关佳颜这小孩儿尽管很抵触自己已经失明的事实,生活自理能力也一塌糊涂,偶尔还表现得像个敷衍工作、不懂常识、不讲道理的草包,可她的内心的确很强硬,有种不顾一切的坚持和偏执,让人钦佩又苦恼。
小瞎子还是收敛了些的,没直说喜欢的人特指女性,可关衡之前就已经把妹妹卖了。
再者说,谌过又不是傻子,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方才关只是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有时候亲吻额头并不能证明什么,可对于明牌的关来说,意义很分明。
谌过翻过身对着关佳颜,伸手搓乱她的头发:“知道了,以后遇到说话好听又香香甜甜的人,就介绍给你。现在马上闭嘴睡觉,不然把你顺窗户扔出去!”
许是该说的话都说过了,关佳颜果然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只消几分钟就睡去。
谌过犹豫再三,摸出手机开始搜索有关视神经损伤的信息,并努力地想要发现几例情况比较严重导致完全失明而后来治疗成功的,结果一个都没找到。
她在各个APP上来回翻阅,想查一查这个领域有没有什么新出的治疗成果或者新疗法,结果越看越心凉,有些看起来很有希望的新疗法,也只是初步在小鼠试验上呈现出一定的可能性。从动物实验走到临床应用,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有所突破,然而更大的可能是无功而返。
也是,关家那个条件,必然上天入地国内国外已经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医院和眼科大拿,那只能是确实没有办法了。关佳颜的眼睛虽然还有光感,但她已经失明三年了……
眼睛是大自然赋予生灵的精密器官,其珍贵程度无与伦比,而人类在病痛面前却是如此的渺小。
那个明媚的姑娘,她与光明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远、太远了。
导盲犬体验日过后,关佳颜突然乖了起来,一直没来打扰她,谌过难得地清净了半个月。
她对自己眼下的心态很迷茫,说没有被关佳颜所吸引是假的,可被吸引到什么程度,根本无法衡量。
任何一种感情都是抽象的,没法用什么具体指标去指代。如果强行量化一下,假设对一个人动心需要10分,那么关佳颜的吸引力可能已经突破5分。
她明明跟关说过她不喜欢太主动的、紧追不舍的、自以为是的人,可却身不由己地被这样的关所吸引。
这很危险。
她在过线。
她在下陷。
她不得不承认,关是个例外。
谌过自认为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但她不轻易去背负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因为一旦这责任落到身上,她绝对不会主动丢弃。她生来就是那种擅长约束自己的性子,说得好听叫克己慎行,说得难听叫作茧自缚。
那姑娘是个盲人。
天真又任性,有心理伤痕,脾气阴晴不定,不规律发疯。
认识关后,谌过特意去了解过盲人群体,大部分盲人经过长期的学习和锻炼后,可以达到日常生活独立自理的程度,可他们依然面对着伴侣耐心告罄的高风险困境。
中国有近2000万视障人士,专业的导盲犬才400多只,更遑论关佳颜怕狗已经到了PTSD的程度。近日来有新闻说中国研发的六足机器人导盲犬正在接受实地测试,可从测试到投放市场又要经过多久?
关最大的心结在于不肯正视自己的盲人身份,嘴上无所谓地叫自己瞎子,可那孩子到现在连盲杖都不肯拿,等到机器人导盲犬上市的时候,她会使用吗?
从客观上来讲,再通人性的导盲犬,抑或是再高智能的机器人机器狗,永远都比不上健康健全的活人。
谌过见过那种刚开始怀着一腔热血去爱一个残障人士的人,起初他们都是信心昂扬的,觉得爱能克服一切磨难,可许多人的耐心往往消磨得很快,有时候爱还在,甚至还很浓,但心累了,于是就坚持不下去。
谌过不相信自己,她对自己没信心,可谁能告诉她应该怎么做?
直接跟关家兄妹断绝关系吗?
关佳颜不论跟着关衡去公司还是独自待在家中,很少再撒泼打滚无理取闹,大部分时间都在安安静静地听书或者练琴。
自从她掩耳盗铃地跟谌过撕开那道窗户纸之后,自己也后知后觉地发现有点操之过急了。她也有意给谌过时间冷静思考,虽然还是觉得希望很渺茫,可也没想过就这么算了。
瞎子的确在生活工作方面有诸多不便和限制,但瞎子并不低人一等。市侩点说,关家有这样的财力打底,跟她在一起又能吃什么苦?
况且,谌过根本就不是那样的势利眼。
她知道自己是强求,可人若想要什么东西,连去争取都不去试一下,又怎么知道能不能成?
时值七月盛夏,外景出得少,谌过抽空给醉枝庄记账报税后就没再给自己排单,专心应对一个官方组织的城市发展之回望改革开放的摄影展,打算投稿现代篇的部分。
实际上这个官方展每五年举办一次,老谌已经是资深投稿人,这次他虽然人在外旅游,还是特意给她引荐了一位文化局的领导,领导很看好谌过的作品,一方面觉得父女同台展示作品跟这个现代化发展的主题相映成趣,另一方面也觉得谌过这个年轻人很踏实,是个值得结交的后辈。
摄影展在国庆节开展,参展作品会集结成册出版,因此领导又为谌过介绍了负责该选题的出版社编辑,言曰都是年轻人,让她们自己去认识认识,鼓励她拓展自己的人脉圈子。
于是,隔天谌过就在园区的咖啡厅里见到了两位风采灼人的编辑,一位女士姓林,是该项目的责任编辑,另一位女士姓周,是社里社科编辑部的主任。
林编性格爽朗,说话直来直去,谌过跟人很聊得来。
而周主任是出来办事临时被林编拉来见面的,但略微一接触,谌过就发现这人性格沉稳,从骨子里透出一种驾轻就熟的松弛感和分寸恰好的疏离感,虽然初次见面,却没来由地觉得这人很能让人觉得安心、可靠。
她注意到周主任左手的无名指和小指都带了戒指,无名指上是一枚灿光夺目的绿宝石戒,小指上的看上去像个普普通通的黑线圈。
真奇怪,有婚戒,又有独身戒。
尽管跟林编聊得很痛快,但谌过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周主任那边瞟,脑子里却莫名其妙地蹦出来关佳颜那张脸。
她有些奇怪,关佳颜跟周主任……一点点相似都没有,不知道她脑子里在联想什么。
关佳颜甜美而有活力,周主任则很有古典女子那种眉目如画的温柔气质,但又有种清水出芙蓉的干净而英气的感觉,浑身都充斥着一种阅历丰富的沉淀感。
想到这里,她的思绪骤然一亮,难怪她总会不由自主地去看周主任。
这就是传说中最能让Les心动的姐姐型美人啊。
别说她挺中意的,关佳颜喜欢的应该也是这样的吧。
可脑子里倏然蹦出来的关佳颜的脸却是气鼓鼓的,她顿时醒了过来,那条醋腌的小扭扭要是知道她前脚在她那儿装聋作哑,后脚就邂逅了一个理想型,那不得作翻天。
谌过默默地收回自己的眼神,只当是追星族偶遇爱豆,看几下饱过眼福就行了,可别想点有的没的,虽然人感情成谜,但都不知道人是直是弯呢,自己就在这儿徒增烦恼,傻子一样。
她在这儿偷偷跑神儿,聊天就难免不上状态慢半拍,林编满脸关怀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实心实意问道:“怎么了,小姑娘年纪轻轻的一脸愁容?”
谌过当即尴尬地陪着笑:“林编说笑了,我都要奔三了算什么小姑娘,再说了,我哪有一脸愁容,就是……嗨,一天天的工作忙的呗,我那个小工作室哪能跟你们这种体制内的单位比。”
周主任谦和地笑着接话:“那也不是,我们工作压力也很大的呢,不过是上面有领导顶着。比起来,还是你们这种独立创业人更有冲劲儿,后浪可畏。”
林编恰时抬起手腕看看表:“哎呀,周主任还有个会要开呢,我们这就告辞吧。谌过,咱们以后有空就多沟通,社里很看好这个项目呢。”
见对方起身,谌过也跟着起来大大方方地送客:“那太好了,今天能认识林编和周主任真挺开心的。就是都到家门口了也没上去看看有点遗憾。”
周主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下次吧,约上谌老师,咱们一起去你的工作室坐坐。”
“那可说定了啊,等我爸回来,林编和周主任可一定得来!”
三个人说着话就到了咖啡馆门口,林编大咧咧地挥挥手:“别送了。不过,你要是工作压力大的话,我推荐你去个地方放松一下,环境很好,聚集不少年轻人,地址我发你微信!”
谌过谢过两位女士,目送着她们的车子启动才收回视线,打开微信收到一个定位,是一间名叫“臧心”的酒吧。
第28章 致命绞索
酒吧进门有一挂超大的风铃,来人几乎都会拨一下,铃音清脆动听。继续往下走三级台阶才进厅里,里面光线氤氲,比起一般酒吧的昏暗模样来说,更像那种很有氛围感的餐厅。
谌过一眼看见倚在吧台前的周主任正在手指飞速地戳着手机,旁边放了一束墨绿色纸扎着的葵花,配花是一大把簇拥着的满天星。
她正要过去打招呼,周主任忽然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笑着跟她挥了挥手。
“周主任,好巧,没想到我头一回来就碰见你。”她也在吧台边坐下,在周主任熄屏前看到她的手机壁纸是一个粉嘟嘟的小宝宝,一看就不是网图,是那种日常拍摄的生活照。
心里诧异一瞬,又瞬时平静下来。
挺好的,是个直的。
“是挺巧,我只在周五来。”周主任笑答。
她随手点了杯酒,又见周主任抬腕看了看表。
“周主任赶时间吗?”她问。
“那倒没有,在等一个小朋友,”周主任浅浅啜饮一口,目光转向空着的小舞台上,那里放着一架三角钢琴,“那小朋友像我的一个故人,会弹钢琴、吉他,唱歌很好听。虽然年纪很小,但会弹唱很多老歌,跟个人工点歌台似的,很有范儿。”
谌过对这儿的一眼印象挺好,也随口附和道:“林编还挺会挑地方。”
“这酒吧之前差点倒闭,林编是个急性子,见不得老板那半死不活不上心的样儿,总嚷嚷着以后再也不来了,看着揪心。”周主任轻轻地笑了,“但就是因为那个弹琴的小朋友,一直舍不得。”
谌过来了兴趣:“周主任说得我好奇心都出来了,半死不活的老板,超有范儿的钢琴手,似乎很特别。”
周主任手机又震,她拿起来一边快速回消息,一边跟谌过随意地聊:“这间酒吧对我来说也很有趣。我从前在原城工作,有一个经营酒吧的朋友叫黄莺。到良首后,恰巧这间酒吧的老板叫春鹂,你说巧不巧?”
谌过抿了一口酒点点头:“确实巧,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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