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了,连漾依旧穿戴得整齐干练,长发披在肩上,戴着口罩,快步向他们走来。
连漾与何科握了手,接着开始互相讲着方言。何科带连漾去见正站在路灯下的分管领导,三人在灯下侃侃而谈,欢笑不断。
叶一诺等在一边,明州方言她只能听懂一半,或许都不到。
“一诺。”连漾向她招手,叫的是名字中的后两个字,语气是她们之间从没有过的熟稔、亲近,甚至还带着点对小辈的宠溺。
果然是常年混迹商场,又周旋于官场的人,逢场作戏的本事可真厉害。
连漾的手这时已经挽着她的肩,向对面站着的两人笑道:“家里妹妹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何科也笑笑:“以后再好奇去美甲店可以多观察观察,发现不对的给我们打举报电话。”
叶一诺配合地露出笑容。
连漾客套:“以后几位领导可得多来嘉禾指导工作。”
上了车,整个空间再次恢复寂静,汽车在路上畅行无阻。
叶一诺靠在座椅上,心情糟糕透了。下午被西综打击了不说,晚上还倒了大霉。
两人无话。连漾安静地开着车,刚刚与人社交时的那股热络已经不复存在。她摘了口罩,眉色也淡了些,素颜状态使整个人平添了几分柔和。
这么晚的时间她本该休息,却依旧装束整齐,叶一诺闻到车厢内淡淡的洗护用品的味道,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即便现在心情不佳,她也该说点什么好听的话向连漾表示表示。叶一诺伸手以十分小心的力道握住连漾的小臂,轻声道:“这么晚出来很累吧?感觉我太麻烦你了。”
连漾平静地开车,也没因为叶一诺这句话起了丝毫波澜,她没说自己累不累,而是问:“你去美甲店想做什么?”
“想看看打耳洞。”
“你想打?”连漾侧头,视线从前方路面移向叶一诺的耳垂。
“没有,我就是好奇,听说只要一枪,biu~地一下。”
“打耳洞的人没有相关资质,也是非法行医,知道吗?”
“啊?”叶一诺再次震惊,握着连漾手臂的力道也不自觉加重。连漾低头看了眼,叶一诺缓缓松开。
路遇红灯,车子慢慢停下。连漾侧头看着叶一诺这时茫然的脸,露出一点微微笑意:“临床医学的高材生。”
叶一诺也笑:“你讽刺我呢?”
红灯还剩三秒,前车开始怠速滑行,连漾没有回答叶一诺的问话。汽车起步,叶一诺看到连漾脸上或许还噙着浅淡笑意,提速后,慢慢地,她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神情。
车厢内又是一片宁静。
这一带的路灯光是黄色的,与前车的红色尾灯光互相映衬着,如同天空中闪烁的星光,星星点点地点缀在开车人的脸颊与鼻尖。连漾的侧脸一半映照在微弱的灯光下,一半淹没在浓重的夜色里,微光将她侧脸的轮廓勾勒得异常清晰立体。
叶一诺毫无所觉地这么呆呆看着她。
连漾忽然侧头:“怎么了?”
叶一诺:“没事。”她看向窗外,极轻极慢地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汽车已经行驶到江心大桥附近,远远望去,那边水深如墨,波澜不惊。
她伸手,四指指腹沿着连漾垂在中控边的手腕慢慢贴至掌心,又一路向上,偏要与她十指相扣。
连漾没给她回应,但也笑了,问:“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明天你还爬得起来?”
叶一诺轻声:“那我不管。”
“先回家。”
-
“这家面馆的特色就是手工面,面条是老板手工压制的。”蔡可宁向叶一诺介绍,“看见没,那根压面杆,说是压出来更劲道。”
都说食色性也,蔡可宁忙里偷闲时走街串巷,就为尝遍各式苍蝇小馆,而叶一诺得了空就往连漾的住处跑。
这家面馆是蔡可宁最新发掘的,迫不及待要叶一诺来试试,两人各点了碗店内的招牌三鲜面。蔡可宁抽纸,想先给叶一诺那边的桌面擦拭,叶一诺自己抽了纸,说我自己来吧。
等面的间隙,寝室群里还在热聊,当然不是水群,而是大家热爱学习。
杨言在群里问了道题,题干说一名老年女性患者,尿频尿急尿痛发热5天,意识不清2小时,既往有高血压病史,否认糖尿病病史。对诊断有特殊意义的体征是什么?
她在万般纠结下选了血压170/120mmHg,结果错了。
群里几人开始马后炮。孙迪青先回:泌尿系感染和发热引起的电解质紊乱会诱发酮症昏迷,而且DKA的常见诱因就是感染。
蔡可宁信奉题海战术,培养了一定的题感,她接着回:只能选呼气烂苹果味啊,这个最典型,血压高你也不能说明她急性脑出血。
叶一诺回得最老奸巨猾:患者说什么你都信?她否认糖尿病可不代表真没糖尿病啊傻孩子!
杨言:对不起我是傻子(大哭.jpg)
面端上来了,两人也不再聊题开始吃面。叶一诺点的不辣,老板端来的却加了辣椒,她也没好意思说,在那儿吃得满头大汗。
“这个汤底好鲜,”蔡可宁边吃边说,“不会加了什么高科技吧?”
“没事,”叶一诺不以为意,“我们中国胃,百毒不侵。”
边上那桌顾客冲着后厨喊,问老板是不是忘了加辣,怎么端来的一点辣味都没有!蔡可宁抬头,见叶一诺正擦着汗,问:“你的辣的?”
叶一诺点头。
老板出来道歉,蔡可宁立刻跟老板说:“老板,我朋友的变成辣的了,是不是他们两个的......”
老板很抱歉,问叶一诺要不换一碗?叶一诺摇头,说已经吃了,不用换了。
临近考试,大家都很迷信。叶一诺问了本地同学,找了家据说求学业很灵验的寺庙,和蔡可宁一起去庙里拜拜。
她们不懂什么规矩,点了三支长香拜了四方菩萨,又给一边长明的佛灯添了灯油,求阖家平安、吉祥如意、金榜题名。
蔡可宁心中无所求,所以没有求签。叶一诺其实有事可问,但怕抽到下下签影响心情,也没求签。
下山路上,蔡可宁问叶一诺在菩萨面前许了什么愿?叶一诺说你呢?
蔡可宁说:“我也没想好,不知道是该说考研成功还是考公成功,就希望自己身体健康,其他顺其自然吧。”
“我就想考研上岸。”
“就这一个吗?你其实可以贪心一点,反正许愿而已。”
叶一诺笑笑,她看着蔡可宁的眼睛,蔡可宁的目光这时温和诚恳。蔡可宁一直都很聪明,她知道自己的所愿所求,却也从来都那么知分寸地不予点破。
可人生中有许多事就是无法强求,包括这世界上许多难以逾越的差距,也包括她那无法被理智遏制的欲望。
叶一诺会不可避免地想到连漾。说到底,蔡可宁可以对她和连漾间的关系不置褒贬,可在其他任何人眼里却是令人不齿。
她很感谢蔡可宁的宽容。
“尽人事听天命嘛,菩萨当知我心,你说对吧?”
蔡可宁:“你最好是呢。”
“好吧,我会努力的。”
作者有话说:
DKA:糖尿病酮症酸中毒
嗯,开文前爬了40分钟的山去拜菩萨,结果抽了个下下签(轻轻地碎了…
21、第21章
汽车驶离叶一诺熟悉的那片区域,林立的楼宇不断后退,前方车流渐稀,公路蜿蜒向前方更为僻静的山脚。
一小时前,叶一诺居然收到连漾的微信,问她在做什么?她回得言简意赅:发呆。
距考研还剩一周,但气氛却不似从前紧张了,许多人已经倍感麻木甚至心神涣散。她们都加了几个考研交流群,从前群里发的都是些学习资料或交流报考院校,现在不少人出来水群,表情包从“天涯配肖四,考研四百四”变成徐涛老师的“来不及了,放开玩吧”。
叶一诺坐在桌前也无心看书,虽然已经心不在焉地看了大半天,可时间挨得越近越像钝刀凌迟。她有时候就想,为什么不是今天就考试呢?
楼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时洋洋洒洒落下许多雪白纸屑,随着冬日寒风在空中不断飞扬起舞。
叶一诺开窗探头向外看,纸屑还在不断下落,她伸手,偶尔有些碎屑擦过她的指缝,她感到一阵舒爽。
连漾回她:要不要出来一趟?
叶一诺想问出来干嘛?但既然她没说,她也就不问了。她们在微信里不聊闲天,就算面对面也几乎不说废话,以连漾的性格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她回:那我过来?
连漾回:不用,我让司机过来接你。
二十分钟后,一辆黑色奔驰就停在小区门口,司机下车给叶一诺开后座车门,叶一诺坚持坐在了副驾。
坐了三十多分钟,汽车驶入半山山腰的玫瑰园别墅区,而后在一幢风格别致的大楼前停下。看样子是个会所,停车场里豪车聚集,奔驰宝马如同街上大众,只有宾利迈巴赫之流才稍稍显眼。
服务生引她一路进内,穿过一派构筑精巧的园景,包厢门被打开。
几乎所有人都转头看她,但叶一诺不认识房间里那些看起来穿着华贵又时尚的人。她原以为是去潮鸣府,所以也没刻意打扮,外面就套了件白色羽绒服。这时大家的目光汇拢向她,有的面露惊讶有的不甚在意,叶一诺感到有些局促。
关照向她迎来,叶一诺环顾一圈,没见到连漾。
“来了?”关照附在她耳边,“连漾过会儿到。”
叶一诺点头。
“给你介绍个老朋友?”
面前的白色沙发上还坐了个人,叶一诺惊呼:“车雯?”
“你怎么在这儿?”她太惊讶了。但显然这是关照攒的局,车雯只能是她那边的关系。
车雯淡定得多,先看了眼关照,说:“听说你来,所以我也来了。”
“你们聊会儿?”关照的手蜻蜓点水般抚了抚车雯的肩。
两人关系不一般,叶一诺看出来了。她跟着坐在车雯身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车雯和她同届,也同在医学院,只是不同专业。记得大一时候学生会开例会,有个学长在台上慷慨激昂,批评某些大一新生不懂规矩,见了学长竟然不打招呼!叶一诺当时在心里嗤之以鼻,想说不好意思你是哪位?但见车雯从座位上站起,大摇大摆走了出去。那学长登时气急,要车雯写检讨,车雯直接退出了学生会。
彼时她们还不认识,后来认识也是通过宋奕萱,又因为宋奕萱的关系,两人一直只维持着淡如水的交情。但因为那件事,叶一诺对车雯一直留有个好印象,她觉得这么飒爽利落的女生,怎么会和关照扯在一起?
可话说回来,自己和连漾不也不清不楚。这世上的事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听关照说,你和连漾关系不错。”
整个包厢空间宽阔,有人在玩牌,有人在打桌球,也有人在喝酒聊天。车雯附在叶一诺耳边说了这话,叶一诺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四周环境算得上喧闹,她下意识地眉心一蹙。什么叫关系不错呢?两个不在同一阶层也没有共同生活圈的人无端有了交集,居然还能关系不错,这是种怎样的关系?
车雯的意思不言而喻。
开了地暖,叶一诺坐到现在已经有点热了,她将羽绒服脱下抱在怀里。
连漾压根就没出现,可见关照想请的人只是车雯,而她不过是陪着车雯打发时间的一个工具人。
叶一诺忽然觉得挺没意思的。
她和连漾单独相处是一回事,摆到这里给大家看那是另一回事。即便车雯会对她们这段关系守口如瓶,那别人呢?如果传到她同学耳朵里,她该怎么自处?
叶一诺可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但她还是有点难过,在连漾心里,她到底算个什么呢?
“你呢?车雯。”叶一诺问,“你和关照的关系怎样呢?也还不错吗?”
关照对车雯有好感,想采取行动只能无限放大自己的优点。她想告诉车雯自己也是有些财力的,虽然这样的方式显得肤浅,但这社会很现实。
她叫了几个平常玩得好的,也请了些交不了心却又不得不打交道的,顺便维护了关系。
“怎么还不来?”关照给连漾发消息。
她观察着不远处沙发上坐着的两人。一个清清冷冷,眉目疏淡,身上总有种不羁的傲气与倔强。另一个恬恬淡淡,温柔似水,脸上总带点微微笑意,像是可以任人拿捏。
即便知道这并非叶一诺本性,关照依然觉得神奇,连漾中意的会是这样的类型。
连漾回:在开会,你们玩吧。
眼观六路,关照笑着打字:新天地那老二,看了你家那位好几眼,你小心点。
连漾没再回了。
车雯没立刻答话,斟酌了好几秒的用词,她道:“不知道怎么说,但讲实话,有纠结过要不要让关系变好一点。”
“我和你虽然没有深交,但你是个怎样的人我清楚,有些事你不用担心。”
叶一诺笑了下,车雯也紧跟着笑了下。
关照向她们走来,坐下后说里面还有按摩室,技师手法还不错,要不要去试试?话是对着两人说的,但最后看向的是车雯。车雯不置可否,望向了叶一诺。
她们不打牌也不喝酒,一直坐在这儿也显得格格不入,叶一诺表现出适宜的兴趣来,那我们去试试?
按摩房里有股淡淡的檀香,原本是要换身衣服的,但两人嫌穿脱麻烦不想换,技师温柔地说没有关系,只是体验感会稍微差一些。
叶一诺也无所谓,本来就是打发时间,手法她也不懂,只要别下手太重,怎么按都是舒服的。
感受着后背恰到好处的力道,她俯卧在小床上,头朝墙壁那侧,看墙角摆着的那只光洁白瓷瓶,瓶中插了枝淡粉色的梅花。
都说梅花有傲骨,可她们却在这儿纸醉金迷。
“我以为你多少会觉得我是为了钱,或者是爱慕虚荣,或者就是纯粹感慨一句这人变了。”叶一诺嗡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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