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神态复杂地笑了。
睫毛垂下来,终于对自己诚恳。
陶浸沉默了很久,她摩挲着陈飘飘的肩膀,眼角的泪水快要风干,刺刺的。她喜欢情绪,因为情绪是最平等的东西,无论高低贵贱,都抵不住快乐与悲伤的侵袭。她也喜欢表演,喜欢故事,因为故事是谎言与真实的结合体,像陈飘飘一样。
陈飘飘是个有故事的女孩子,陈飘飘是个有情绪的女孩子,陈飘飘是个自由的女孩子。
曾经是。
她不知道陶浸曾经怎样向往她,怎样在心里描摹她。
“飘飘。”陶浸轻声叫她。
“嗯。”
“我记得你之前说,Arick的名字好奇怪,可她不告诉你为什么。”
陈飘飘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提起这个,掀起眼帘。
“因为这本来不是她的英文名,是她的网名,叫A Rick。”
“她无意中看到Rick这个英文名,意思是‘统治者’,而rick这个单词,译义是‘草垛’,她觉得很有意思,最顶层与最底层出现在了同一个单词上,她想做一堆草,可她的家里,希望她做另一个意义里的Rick。”
“她说,她家里有很多Rick,他们强势,强大,不容置喙,他们不喜欢她从事文艺工作,认为这不算太体面,因此她参与项目到一半,就回去了。”
Arick时常被家里叫回去,也时常跟家里抗争。
她的毒舌也是在青春期与家里人对抗时形成的,那时候Arick很幼稚,喜欢听别人说“那谁谁谁家的谁谁谁,怎么素质这么低啊”。
她在这类评价上得到过毁灭性的快感。
陈飘飘大概听懂了陶浸要跟她说什么。鲸鱼的声音在海里,温柔而包容。
“所以其实,看似光鲜的家庭里,未必没有一堆堆杂乱的‘草垛’,可能他们衣食无忧,可很多东西,都有代价。”
也许是不得自由,也许是压抑自我。
陶浸和陈飘飘在一起的时候,很轻松,因为她能感觉到,陈飘飘也是因为“陶浸是陶浸”而爱她。有时父母的爱无私又自私,因为他们对你抱有期待,在期待下长大的种子,很容易被装进容器里。
他们或许爱,但如果陶浸按照预设的标准生长,会得到更多爱。
这是能够置换的爱。
“在你面临困扰的那个春节,我也得知了一个消息,我的话剧之所以得奖,有可能是因为我的家庭,当然,这跟你面对的难题相比,不算什么。我不是拿来对标,只是想说,很多时候,我也会陷入自我怀疑,或者说自我找寻的困境。”
“不可否认,我的家庭给了我很多帮助,在世俗层面上来说,我是利益享受者,我也没有严词拒绝过这类帮助,因为我拒绝不了。”
有些事从出生起就绑定了,有的捆绑,是以善意的形式,甚至你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接受了这些善意。
“可是当你说羡慕我的人生的时候,”陶浸轻轻地笑了笑,“你知道吗,很多时候,我也会想要过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
也许没有这么顺遂,但或许在自我找寻的路途中,能得到更多别的收获。
很难讲哪种人生比较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修行。
有时她觉得爱情,像是铁路并轨的过程,她们在彼此身上弥补,在彼此身上渴望,也在彼此身上看到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性。
“飘飘。”
“嗯?”
“我还是只想跟你说,开心一点,我们都开心一点。”
把生活过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这个世界或许有很多不得已的事,但生活不能长成一副委屈的样子,爱情也不能。
“我记住了。”陈飘飘抱着她,用与月亮对话的音量说。
第95章
那天晚上她们谈论很多,以赤裸的姿态。
这次与从前都不一样,以前是对对方脱衣服,现在是对自己脱衣服。
陶浸问陈飘飘,她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么呢?
不因为外婆,不因为陶浸,不因为他人的审视和爱。
陈飘飘想了想,说,她想去很远的地方。
从小她被扔在新都,在外婆家的老楼里,外婆家的窗台比她高一个头,她要踩着矮凳才能望向窗外。小时候的街道像糖纸一样,是五颜六色的,她记得有个阿姨穿大红色的外套,街边的木棍上绑着一堆大红色的氢气球。
圆滚滚的,挤在一起,像要打架。
陈飘飘总盼着有一个氢气球突然脱离束缚,飞向太空。
底下的人会惋惜地说“哎呀”,而陈飘飘很兴奋。
她想,长大后,等她有钱了,一定也要买氢气球,然后“放生”它,这样它至少有一次升空,不是听着惋惜的声音。
现在有钱了,街头却也没有这种氢气球了,现在会做成各种小宠物的形状,闪闪发光的样子。
陈飘飘说,她一直很想去看各种地方,这也是她将大溪地作为奋斗目标的原因之一。
以前没有物质条件,并且也害怕。
怕漂泊,怕飘渺,怕杳无音讯,怕踪迹难寻。
她拼命地想要一个房子,一个家,像购买救治伤口的创可贴。
“我还没有看过很多地方,虽然我飞来飞去。”拍摄基地和棚里置景会创造出各种风景,可每次看到这些,她对真实的山川河海的向往就更加强烈。
陶浸安静地听着,将她的每个字都记在心里。
下半夜,她们不知疲倦地做。
夜晚被切割得很奇幻,她们在这晚上强烈地爱,强烈地恨,强烈地剖白,强烈地占有。说梦想时赤诚得像个孩童,谈欲望时做浪荡的大人。
女人的身体也是山川河海。
陈飘飘含着山川的顶端,它看似像山,其实是海,又圆又软,从衣服里跳脱出来,也像被放生的气球。
它升空是在一个窃窃私语的夜晚,只有两个人看到,她们也很兴奋,气息此起彼伏。
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陈飘飘钻进泥泞的山洞里,这里也是一片引人深入的沼泽,可陈飘飘不打算走出去。
她咽着膨胀的暗涌,小声对陶浸说:“你在咬我。”
海洋的深处也有依恋,想被填充,想被搅动,抽离的空虚后一定要被弥补。
陈飘飘还想用别的方法得到陶浸。
她一面掌控她,一面欣赏她理智尽褪的眼睛,随后她俯身到陶浸耳边,问了她一句话。
幻想很脏,可说出口时便有快感了,陶浸真的能接纳她的一切吗?
她目不转睛地等待。
陶浸没回答,却将头一扬,纤细而白皙的颈部在月光下十分诱人,她阖上眼。
以类似献祭的姿态。
陈飘飘心头巨胀,她伸手,卡住陶浸的脖子,微微用力。
看她蹙起眉头,看她嘴唇失力,看她无措又张皇地将手握住……可另一个温热的地方在说,她很喜欢。
谁都不懂,她们从一场快要窒息的爱情里劫后余生。
陈飘飘眼角漫上水渍,松手俯身抱住陶浸,与她耳鬓厮磨。
她们是最疼爱彼此的人,也是最会伤害彼此的人。
陈飘飘躺着时,用目光对陶浸说,希望陶浸肆意摆弄她,哪怕腰部隐隐作痛。她可以被做到受不了,她想要被做到受不了。
陶浸的疯狂压抑在温柔的表象里。
她让陈飘飘坐上来,与她以另一种方式接吻。
手还在护着陈飘飘的腰,可她的舌尖席卷了一切。
谁说狐狸和鲸鱼不能结合在一起呢,她们偏要。她们在意识里用轰然大火烧了所有反对的生物,包括曾经反对的自己。
无论夜晚的幻想怎样肆虐,太阳总有一张天真的脸。
清白坦荡的光线被牵进屋里,被子都松软了,陈飘飘浑身快要散架,觉得自己仿佛得到了重生。
这种感觉很奇怪,似一个失忆患者,在某一天醒过来,整个房间都是干干净净的,自己也是。
陶浸已经起了。空气中还有残留的某种隐香,一闻便蠢蠢欲动。
陈飘飘心里又开始挠痒痒,她抱着被子,不过瘾,又抱着枕头。
小声叫外面的人:“陶浸。”
“醒了?”客厅传来清冽的嗓音。
陈飘飘没来由便笑了,抿着嘴,如同置身新婚的清晨。
她没回答,稍稍提高音量再喊她:“陶浸。”
“怎么了?”
“醒了就起来吧,我在外面工作。”陶浸的声音从门缝里过来,春风一度。
陈飘飘不接话,第三次叫她:“陶浸。”
她听见了穿拖鞋的声音,陶浸应该是从沙发上起身,过来了。很奇怪,心砰砰的,想起第一次睡完的那天。
门开了,陈飘飘抱着枕头,偏脸望着来人,眼里带笑。
从声音到画面,陶浸完整而清晰地站在门口。她打量陷在床上的人,嘴角弯起来,轻声问:“干什么?”
陈飘飘抿嘴,只拿眼装着她。
陶浸走近,上床欺身压住她,很近距离地问:“干什么?”
歪头:“嗯?”
不起床,一直在卧室里叫她,干什么?
她用鼻尖蹭陈飘飘,陈飘飘的手不动声色地往下探,还没碰到,便被陶浸握住手腕制止。
这么坏,叫她过来又不说话,还想做别的,没得商量。
陈飘飘抱住她,贴在她身上伸了个懒腰,又跌回床里。
“老狼老狼几点了?”她睡眼惺忪。
“十点了。”
陈飘飘笑,眨眨眼:“你是老狼?”
声音哑哑的,听起来又乖又诱。
“我可以是。”陶浸温柔地吻一下她的嘴角。
这句话用气声抛出来的,陈飘飘一下子就有感觉了。
不过她忍住,先起床,和从前一样懒怠怠地拖着拖鞋,游了游脊柱,放松地去洗漱。陶浸说她点早餐,问陈飘飘吃什么。
陈飘飘咕噜着泡沫:“鸡蛋灌饼。”
“加烤肠鸡柳里脊煎蛋和土豆丝。”
陶浸按她说的一一添上,昨晚被透支得厉害,应该加餐。
上午庄何打来电话,关心了陈飘飘的身体,又谈话剧首演的事,现在时间还定不下来,等税务那边查完了再说。
幸运的是,下午便收到周老师的消息,税务老师确认后,应该没问题了。
心头大事快要解决,陈飘飘觉得一切都柳暗花明。
生活中很少有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时刻,伤筋动骨地经历过这次,精疲力竭,却也豁然开朗。
很多事,内耗蹉跎了很久,看开就在一瞬间。
立马跟庄何同步完情况,等剧组那边的消息。不处理税务相关工作,身体也休养得差不多,陈飘飘和陶浸决定搬过去和外婆一起,不住酒店了。
晚上,她们看电影,陶浸问:“这几天都没安排,你有什么想法吗?”
陈飘飘摇头。
“不想出门?”陶浸刷到一家新都菜,有包厢,看起来不错。
陈飘飘慢条斯理:“长在你身上,哪都不去。”
陶浸拎了拎眉头,笑了,稍稍出声的笑,有点开心,有点意外。
“我上厕所都想你陪着。”陈飘飘捧着脸,盯着电影认真地说。
她是真的无法无天了,对陶浸彻底的坦白局后,小狐狸就滚在泥里撒欢,不打算洗干净了。
第96章
在北城呆了四五天之后,税务风波彻底解决,陶浸和陈飘飘准备回墨镇。
这几天和外婆住在一起,日子过得随意又家常,她俩还没起来,外婆便出门买菜做饭,厨房的锅碗瓢盆声会将她们叫醒,俩人一起洗漱,一起吃早餐。
每餐的碗筷都归两个小辈洗,她们一边洗一边聊天,能磨蹭到一个小时。
下午陈飘飘和陶浸陪外婆去棋牌室打麻将,老年中心的长辈们不认识陈飘飘,只夸她和陶浸漂亮有孝心,在外婆晕晕乎乎的得意中把钱赢回去。
晚上她们会陪外婆追生活剧,看那些家长里短,外婆说这个男的出轨了三次,陶浸轻声接腔“怎么这样”,陈飘飘说“渣男”,外婆讲“很快就要离婚了”。
二人同时“哦”,然后对视着抿嘴笑。
每晚九点左右,外婆便洗澡睡觉,陈飘飘和陶浸继续在外间看电视。外婆有次起夜,问怎么还没睡,陈飘飘依偎在陶浸身上,没打算起来,说追完这集就睡。
外婆只打着哈欠嘱咐说不要熬夜。
陈飘飘见外婆对她们的亲密举动不太放在心上,之后的两天便更粘陶浸一点,电视要抱着看,看陶浸择菜要把下巴搁在陶浸的颈边。
外婆乐意她俩感情好,直到有次陈飘飘和陶浸在床上调情,外婆突然拧门而入,说电视没信号了。
陈飘飘慢条斯理地从陶浸怀里出来,无视脸色发粉的陶浸,歪头对外婆道:“外婆,讲了好多次了,要敲门。”
“忘记了。”外婆懊恼,她一直没这个习惯。
中午做饭,陶浸在房间里接工作电话,外婆一面放盐,一面悄悄问洗菜的陈飘飘:“飘飘儿。”
“怎么啦?”
“你平时怎么叫浸浸的呀?”外婆用方言问。
“陶浸啊。”
“昨天晚上我听你叫她宝贝,还是她叫你宝贝。”外婆都有几分不好意思了,不懂年轻女孩子的相处,不过电视里闺蜜还会互相叫“亲爱的”。
“不是,”陈飘飘面不改色,“我们说有个演员,叫包贝儿。”
“哦,”外婆恍然大悟,“我晓得,我晓得,看过他的电视,你们要合作了哇?”
陈飘飘摇头:“没有,我最近没接戏了。”
甩甩手上的水珠,她将洗好的菜放到砧板上,执刀切菜:“外婆,我以后可能都不接戏了,我想就演话剧,你说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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