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比闻星更清楚,从沈流云口中出来的话,有绝大部分都是假的。但抛去虚假的那些,剩下的部分真实情况到底又是怎样的,他也一知半解。
如果沈流云以后不当画家,或许可以考虑去行骗。
闻星回过神,把签好字的单子递给护士,顺便回答了她的问题:“要回去上班。”
护士摇摇头,懒得劝他,只是说:“那也要注意身体,身体是最重要的,回家记得按时吃药。”
闻星谢过她,拿好药和单子,转身走出医院打车。
酒店的房间卓钰彦帮他退掉了,顺便带走了他的行李,他得先去卓钰彦家里取行李。
他点开卓钰彦的消息栏准备把地址找出来,发现有两条未读消息,一张聊天截图和一句“怎么回”。
点开聊天截图一看,对面是沈流云,想拜托卓钰彦转交东西。
闻星暂时还没来得及将他与沈流云分手的事告诉卓钰彦,但卓钰彦明显已经有所察觉,故而没直接答应沈流云,跑来问他要怎么回。
这次沈流云没像上次一样发过来一长条清单,只提了闻星没带走的衣物。他看起来有在充分为闻星考虑,说如果闻星需要,他会打包好邮寄过来,省去见面的必要。
他似乎很急切地想要清理掉房子里有关闻星的痕迹,好去开始新的生活。
闻星忍不住恶意揣测,是不是因为沈流云以前分手后都是这么做的,所以才这么熟练。每个跟他分手的人,他都是这么对待的,把需要的东西打包寄走,剩下的就扔掉,毫不留恋。
算了,事已至此,闻星觉得自己不该再纠结这些,也不该再对沈流云抱有任何期待。
他应该像沈流云一样洒脱,一样不在乎。
考虑到元旦的演奏会需要穿得正式些,而那些衣服基本都还留在沈流云家里,闻星没有拒绝沈流云要给他寄衣服的提议。
但如果把衣帽间里的衣服都寄过来,卓钰彦家里肯定是放不下的,闻星之后要租的房子也不一定能放下。于是他加上一条:只用寄他自己买的衣服。
一句话将他跟沈流云泾渭分明地彻底划清,从此往后再无瓜葛。*
收到卓钰彦转达的消息前,沈流云原本已经联系好了整理师,看完消息又取消了预约。
天韵的待遇很好,闻星工资不低,但实在不爱买衣服,导致家里由他自己买的衣服少之又少。这点工作量沈流云自己就能解决,实在不用麻烦整理师上门。
其实沈流云很想跟闻星借口说自己分不清哪些衣服是他买的,哪些是自己给他买的,好让闻星回来亲自整理。
可闻星把他拉黑了,他也实在不好去烦卓钰彦,只能让这个想法刚酝酿出来就立即打消。
更重要的是,闻星对他失望透顶,不可能会被他这点小伎俩就哄得回心转意。他如果真的这么做,只会徒增闻星对他的厌烦。
房子里实在太过于安静,沈流云索性用唱片机开始放巴赫。
音乐一出来,就好像恢复到了闻星还在家里时的情形,他的心情也因此逐渐变得平静,开始认真整理闻星的东西。
他找出两个很大的纸箱,一个放闻星愿意带走的东西,一个放闻星不愿意带走的东西。
由于闻星不愿意带走的东西太多,箱子很快就装满了,沈流云气得踢了那个纸箱一脚。
发泄完没多久,沈流云又很快冷静下来,不再往那个箱子里放东西,转头一心一意地整理起闻星的衣服。
整理了一会儿,他发现一个问题:大部分的衣服可以叠好用纸箱装,但是像一些特殊面料的衣服,比如西装、燕尾服这类精致衣物堆放在一起很容易皱,寄过去很容易导致衣物报废。
他只好发微信问整理师该如何处理,整理师告诉他要用到衣架和防尘袋,还指出他衣服叠得稍显凌乱。
沈流云知道整理师这是很委婉的说法,实际上是他叠得很不怎么样。
他养尊处优惯了,一直以来,像叠衣服这种小事他身边总有人会干,怎么也轮不到他自己来干。这也导致即便他现在想为闻星亲力亲为地做点什么,也只会把事情搞砸。
专业的事还是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干,沈流云重新预约了整理师上门服务。
失去了唯一能做的事,沈流云又将目光投向了先前被自己踹了一脚的纸箱,想要继续整理那堆写在清单上的,但是闻星不愿意带走的东西。
突然之间,沈流云想起了什么,匆匆忙忙跑进卧室,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那个他曾经打开过的樱桃木盒还在里面,闻星没有将它带走。是忘记了吗?
还是说,如今的闻星总算意识到盒子里的东西其实并不珍贵。
只是因为闻星从前喜欢他,才会觉得那些平平无奇的东西弥足珍贵。
除了那个木盒以外,边上还有四个钴蓝色的丝绒小方盒,那是他每年送给闻星的生日礼物。
他曾经以为,闻星把它们跟这个木盒放在一起,代表着这些东西在闻星心里占据着相同的份量。
现在想想,应该是他弄错了。
如果真的喜欢,怎么几乎从来不佩戴?
又怎么会都不想带走?
沈流云把那几个小盒子一一打开,露出里面四只做工精美的腕表,几乎没有任何使用痕迹。
最初,他想要送闻星一只腕表是因为看了个魔术师的视频。那位魔术师在视频中提到,钟表的晃动和走针的声音有一定催眠效果,所以有时候会有观众在他的魔术过程中睡着。
正好沈流云常买的那家钟表品牌推出了高定服务,他作为消费能力强悍的忠实顾客,此服务一经推出,品牌方就来问过他是否有这方面的需求。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构思表盘的元素,而后将一份反复修改过的设计手稿提供给设计师,并跟设计师不断交流自己的设计想法。
前后耗费快半年的时间,才终于收到腕表的成品。
将腕表送给闻星的那天,沈流云帮他仔细戴好,示意他把手表贴在耳边。
关于这只表背后的种种,沈流云都没有道出口,只是笑着说:“有没有觉得钟表走针的声音很像心脏跳动?”
缓慢而规律的哒哒声。
闻星的睡眠不好,药物也难以改善。沈流云送他一只腕表,以期能助他好眠。
沈流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相同的小方盒,同样没有被闻星带走的盒子,甚至没有被闻星打开。
那晚的灯光太暗,闻星又情绪激动,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盒子其实比他之前收到的那四个要小上一些。
现在那个盒子被缓慢打开,里面的东西并不是闻星以为的同过去一样的腕表,而是一枚戒指。
这枚戒指设计简约,曲线流畅,最为特别之处是有细小的白钻和黑钻间隔镶嵌,用以模拟钢琴中的黑白键,是沈流云特意设计的。
那天晚上,他原本是准备跟闻星求婚的。
沈流云把盒子合上,拿在手里抛了两下,想着要不悄悄塞进寄给闻星的包裹里好了,藏在哪件衣服口袋里。
但估计闻星发现后,原封不动退回来的可能性比较大。
又或者,会直接扔掉。还是算了。
也不知是想赌气还是什么,沈流云打开那个樱桃木盒,想把戒指放进去。
奈何戒指盒有点高,木盒里又被其他东西装得不剩多少空间,便怎么也放不下。即使勉强放了进去,也合不上盖子。
他试了几遍都以失败告终,一时气结,直接扔下手里的东西,又噔噔噔冲回衣帽间。
走到那个已经快要装满的箱子边上,他急躁地把里面的东西统统拿出来。
将箱子里的东西尽数清空后,沈流云费力地将自己塞进了纸箱里。
纸箱再大,也难以轻松容纳一个一米九三的成年男人。可他却执意如此,哪怕进去之后根本伸展不了手脚,甚至被挤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整个身体蜷缩在促狭的空间里,妄想将自己也打包寄给闻星。
但他很快意识到,他也是闻星不要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明天也更
第28章 28·甘草片
这场感冒比闻星想象中持续得久得多。他体质向来不错,这还是头一回感冒了这么长时间。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曾在请假时撒过感冒的谎,这不,报应来了。
迫于无奈,闻星只好每天带着保温杯去剧院,在排练中途的休息时间里,成了饮水机的常客。
明明药有按时吃,也有注意保暖,连热水都天天喝上了,这感冒却还是怎么也不见好。
闻星捧着保温杯,神情恹恹,大脑放空着。
身边有人坐下,他还没来得及去看是谁,喉咙一阵痒意,又开始不受控地咳嗽起来。
“你感冒怎么这么久还没好?”徐穗皱着眉,“每天排练我都听到你在咳嗽。”
在排练过程中,闻星为了避免影响到别人都会戴上口罩,不过现在看来还是作用甚微。徐穗的位置离他最近,应当没少受影响。
他低了低头,“抱歉,打扰到你了。”
“对啊,你这样就是很打扰别人。”徐穗的语气更差,说的却是,“所以,你能不能快点好起来?”
“嗯?”闻星愣了下。
只见徐穗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药瓶,飞快地塞进他的手心,“这个对止咳挺管用的,给你了。”
他垂眼一看,是一瓶甘草片。
他跟徐穗交集不深,还因为多次请假令人心生芥蒂,眼下倒有些分不清楚情况。
许是见他不说话,徐穗忍不住给自己找补:“不是特意给你带的,只是前段时间我也感冒了,所以在包里放了一瓶,你可不要想太多。”
很明显的此地无银三百两,闻星唇角微弯,没有戳穿,只是说:“谢谢。”
听到道了谢,徐穗的心情明显好了些,嘴上也忍不住多话:“你病得这么严重,干嘛还急着回来排练?原本钟指挥都打算换曲目了,还是魏团长说去年的曲目反响效果好,又给你打了通电话这才定下来。”
若说去年的曲目有什么特别之处,不外乎是其中包含了一支钢琴协奏曲。
经典的柴一,也是闻星演奏水平最高的钢琴协奏曲。*天韵乐团排钢琴协奏曲的次数不多,以往也没有固定曲目,但自从三年前他在柏林的音乐会上发挥出超高水准,艳惊四座,此后团内只要排练钢琴协奏曲,柴一都会是首选。
魏团长想要提携他的心显而易见,而他也回报以更多的努力,来抓住每一个到手边的机会。
闻星拧开药瓶,将三片甘草片含入口中,熟悉的甘草味很快充斥整个口腔。
这股熟悉的味道一下将他拉回很多年前的夏日午后,那时他尚且年幼,心性未定,人坐在琴凳上,头脑却昏沉,弹出来的音乐磕磕绊绊。
老师手里的木棍多次落在他的手背上,将他敲醒。
这样下去自然不行。
他很快想出个办法,往兜里放上一瓶甘草片,每每困倦,就会在嘴里含上一片,刺激的味道会令他立即清醒过来。
但甘草片毕竟是药物,长期服用难免会有副作用。故而被母亲发现后,闻星的这一行为很快遭到制止。
那种古怪却上头的味道在记忆中存储下来,成为他习琴生涯中一个特别的符号,标志着哪怕牺牲掉宝贵的睡眠时间,也要尽力练好的每支乐曲和奋力追逐的唯一梦想。
如今,伴随着这抹熟悉的味道,闻星亦从一场虚幻的梦中清醒过来。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应该舍弃音乐。
之前这些日子,是他过得太过糊涂。
“谢谢。”闻星又对徐穗道了一遍。
徐穗认真地看着他,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虽然病态依然明显,但精神明显比她刚坐过来没话找话那会儿好上许多。
而接下来闻星排练中的表现也证明了这点。
此人全然沉浸在了音乐之中,黑白键仿佛成为他手指的舞台,供其轻盈跳跃,华丽旋转,并注入丰沛的情感,极富感染力地牵动着其他人,共同完成了一次超乎寻常的精彩演奏。
就连素来严苛的钟指挥在排练结束后都面带笑容,没怎么训人。
闻星走出剧院,刚巧见到门口有辆车被贴了罚单,神情不禁恍惚了一瞬。
曾经有人为了让他一出门就能看见,明知会被罚款也硬要停在这个位置。
沈流云三个字像是某种病毒,光是想起来,就给他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五脏肺腑都跟着震荡,子弹穿胸而过的痛意。
卓钰彦便是在这时候发来消息,告诉他沈流云寄的东西到了。
或许是因为知道他不会再想要有任何联络,即便他说过只用寄他自己买的那部分衣服就好,沈流云还是固执己见地将大半个衣帽间的衣服都寄了过来。
闻星回到卓钰彦家中,看见客厅多出来的那三个巨大的纸箱,沉默了片刻。
卓钰彦从房间里走出来,见他站着不动,担心他会睹物思人影响心情,努力想要让他开心些,打趣道:“这么多东西都是衣服吗?啧,我怎么感觉他把整个家的东西都寄过来了。现在倒是有这闲功夫了,早干嘛去了。”
闻星摇了下头:“他家东西不止这些。”
卓钰彦:“……”
该死的有钱人!
卓钰彦从房里拿了把裁纸刀,帮闻星拆开纸箱,一大堆名牌衣服紧接着映入眼帘。
他的动作顿住,在心里又骂了一遍:该死的有钱人!
闻星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分辨出了三个纸箱的不同。
一个装的是他自己买的衣服,一个装的是沈流云给他买的衣服,还有一个装的是西装和燕尾服。
也不知道是谁帮沈流云打包的,不仅衣服都叠得很整齐,还将西装每套都细心地用防尘袋分开来装,以减少运输过程中衣物可能会有的损坏。
不过想也知道,沈流云怎么可能亲自做这些事?
就是不知道沈流云是怎么跟那人说的,或许说的是,家里有东西需要帮忙处理一下?
用那种叫徐妈出门前记得倒一下垃圾的语气。
“你身高跟我差不多,这些衣服你如果喜欢,可以挑几件。”闻星指着那一堆昂贵衣物对卓钰彦说。
喜欢的倒是有,不过卓钰彦摇了下头,拒绝了,“我觉得你不如打包拿去卖了,应该能换一大笔钱呢!权当是那人给你的精神损失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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