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想的那样?
可是闻星觉得自己问得已经够清楚了。
更何况,如果隔三差五便会生出矛盾,无论是因为什么而起,或许本身就说明他们并不合适。
不合适的两个人,迟早都是要分开的。
闻星不想再谈论此事,有意岔开话题:“妈,你今天不用去上班吗?”
范雪茵的工作是影剧院管理员,负责影剧院的开门和关门。每天上午十点过去开门,下午五点关门,没什么事也可以提前关门,偶尔有活动则需要负责帮忙检票。五险一金的待遇,还有双休,实为一份清闲安稳的美差。
闻星曾在那家影剧院参加过不少活动,也借妈妈工作之便进去看过不少演出。
不料范雪茵听后,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你妈我半年前就已经退休了,这你都能忘记?”
闻星这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有些愧疚地笑笑:“我给忙忘了。”
“我呢,也指望不上你。”范雪茵捋了捋自己新烫的头发,用稀松平常的口吻慢悠悠道,“我有退休金,你爸以后退休了退休金也不少。你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就行了,家里的事用不着你操心。别下次回来的时候,又生着病。”
“我知道的。”闻星点了点头,眼眶有些发热。
他素来习惯报喜不报忧,母亲却对他再了解不过,知道他在外面不会事事如意,却不想给他太多压力,所求的也不过是个健康平安,朴素而简单。
下午,闻星一个人出去散步,途径影剧院,便进去看了看。
今天没有活动,影剧院里空旷而安静,一切都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他熟练地从小门上了二楼,在观众席落了座。
昨夜他睡得不太好,这会儿却渐渐有了困意,蜷缩在小小的座椅里睡了过去。
闻君谦走进来时,就看到他儿子以一个相当别扭的姿势睡着了。
不过,还没等他把人叫醒,闻星就先一步睁开了眼睛,“爸,你怎么来了?”
“你妈说你出门散步了,让我叫你回家吃饭。你小时候一心情不好,就喜欢来这。反正回家也要经过,我便想着碰碰运气,进来找找你。”闻君谦嘴上是这么说,但也没有着急回家的意思,反而在闻星身侧坐了下来。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说,喜欢来这待着是因为看起来很像什么来着……”闻君谦回忆了一下儿子小时候说的话。
“烟囱。”闻星把话补上。
二楼的观众席空间促狭,布局很像是一个烟囱的内部。
闻星小时候看《昆虫记》,在里面了解到一种叫舍腰蜂的蜜蜂。
舍腰蜂畏寒,喜欢在烟囱里筑巢,明知有可能会被浓烟闷死,但仅仅因为喜欢,固执地一次次衔着泥土穿过浓烟和云雾,去建造自己的家园。
一种勇敢而坚定,却又安静得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昆虫。
跟他自己很像。
他缩在这里,就如同缩在温暖安全的巢穴里,不会被雨雪淋湿,也不会被冷风侵袭,得以毫无负担地睡去。
“我好像没跟你提过,当初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名字。”闻君谦忽然道。
闻星想了想:“嗯……是希望我像星星一样发光发亮?”
闻君谦摇了摇头,“可不是这个意思。给你取这个名字呢,是想告诉你,无论有没有人欣赏你,你都有着自己的光芒。”
即使渺小,也依然存在的光芒。
不是为了让你去成为星星,而是为了告诉你,你本身就是一颗璀璨的星星。
闻星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气:“爸,谢谢你。”
闻君谦笑了笑,“谢什么,跟你亲爸还谢来谢去?好了,快回家了,不然你妈在家该等着急了。”
闻君谦揽着他的肩,跟他一起往家的方向走,边走边说:“快过年了,今年的年货还没买,等回去你跟你妈好好商量商量,看看你们想吃些什么。”
“好,不过爸,你今年的体检报告我看了,少吃点炸物,对身体不好。”
“臭小子,一回来就管上你爸了?”
“……”*
刚吃过年夜饭,卓钰彦就提了东西上门来。他先对着范雪茵和闻君谦说了一箩筐的吉祥话,而后便拽上闻星出了门,手里还不忘抓了两个油角仔。
“还是阿姨好,我妈都懒得做这些给我吃,让我想吃自己上外面买去。”卓钰彦吃得满脸幸福,嘴角留了渣都没注意到。
闻星从口袋里找出纸巾给他:“擦擦嘴。”
等卓钰彦把嘴巴擦干净,闻星才问他:“你拉我出来是准备去做什么?”
“放花炮啊!”卓钰彦从口袋里摸出两个厚实的红包,一个塞进闻星手里,一个拿在自己手上,“喏,我妈给的压岁钱。我准备去把楼下那家店的花炮全买了,放个痛快!”
去年卓钰彦公司有个紧急项目,他为金钱折腰,看在三倍工资的份上自愿留下加班。就是可惜因为赫京市禁止燃放烟花爆竹,连烟花的影子都没能看到,只能看点闻星发的照片聊以慰藉。
“你不觉得过年不看烟花就少了些什么吗?”卓钰彦一边付钱,一边对闻星道。
闻星对烟花这东西倒是无可无不可,只挑了几个小的。
卓钰彦看了一眼,夸张地叫起来:“哇,不是吧,你玩什么仙女棒啊,这有什么意思?来,拿着这把加特林,这个玩起来才爽。”
闻星拒绝了卓钰彦塞过来的枪型烟花,执意要了一盒仙女棒。
卓钰彦只好委屈委屈自己,先陪闻星玩那盒小小的仙女棒。
他玩起来倒是什么都不顾了,开心地边拿仙女棒在空中画画,边拿手机拍照记录。
反观一旁的闻星就显得安静许多,仙女棒点燃之后,没拿来画画,也没拍照。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眼前明亮的焰火。
也不记得是谁说过,用仙女棒许愿一定会实现。
或许只是无稽之谈,当不得真。
手里的仙女棒快要燃尽时,闻星抬头,望见不远处站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微微怔住。
真奇怪,他不是没许愿吗?
“闻星,你看什么呢?”卓钰彦把燃尽的仙女棒扔进垃圾桶,就发现闻星盯着一个方向看。
闻星慢半拍地回过头来,“没什么。”
“噢,那我们去放别的吧,还有好多呢。”卓钰彦没当回事,兴冲冲地拉着闻星继续去放烟花。
等闻星再往之前的那个方向看去,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也是,沈流云怎么会来这呢?
应该是他看错了。
【作者有话说】
*勃二:勃拉姆斯的《第二钢琴协奏曲》
第32章 32·假命题
上午临近十一点,门铃响起。
韦崇打开门瞧见外面站的人,眯着眼睛哼了声,小山羊胡也跟着动了动,“哟,稀客啊。”
沈流云来这边是临时起意,搭乘最早的一趟航班过来的。一夜没睡令他眼中都冒出了些微的红血丝,但他神情很放松,懒洋洋地眯着眼睛笑了下,“我可是刚下飞机就过来了,老师您怎么也得请我吃顿早茶吧?”
“还早茶呢,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我可早就吃过了。”韦崇一脸嫌弃。
话是这么说,韦崇还是带他去了最近的一家茶餐厅。
接近正午时分的工作日,茶餐厅里座位很空,只有几桌还坐着几位老头老太太在慢悠悠地喝着茶。
韦崇嘴上对自己这位学生不怎么待见,十分吝啬地叫人少点几样,结果见他就点了份水晶虾饺和叉烧饭后,又忍不住骂了起来:“你个衰仔,就点这么些能吃饱?真是不会吃,凤爪、排骨、金钱肚、红米肠这些才是这家店的招牌,你一个都不点?”
沈流云听他用别扭的腔调说着广东话莫名好笑,笑过后语气半真半假地说:“这不怕多花您的钱吗?”
“哎哟,也没见你以前替我这么着想过。”韦崇乐了,“你以前跟连霂那小子不是偷吃我买来当道具的水果,就是砸坏我的罐子,就没让我省心过,这时候倒是会说这些假话了。”
“那都是连霂干的,您怎么还都算我头上来了?”沈流云一脸坦然地给韦崇倒了杯茶。
韦崇冷哼:“可哪回不是你先说想这么干,他才去干的?”
连霂学画画就是学个兴趣,他这人向来三分钟热度,要让他在画架前坐一两个小时根本不可能,每次坐下不到十五分钟,就开始跟多动症一样站站起起,到处找别的事干。
沈流云嫌他在边上动来动去,烦人得很,就叫他去偷用来当静物练习的各种水果。
有一回,连霂偷的是个橘子。
那橘子也不知道放了多久,外边沾了不少灰。扒开皮,里面的果肉倒是没烂,可惜酸得倒牙。沈流云吃了一瓣喝了半瓶水,连霂也是吃得面露难色。
不过沈流云偶尔也会羡慕连霂,羡慕人没心没肺,也不受家中拘束,总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连养条金鱼都能比他多养几年。
沈流云想倒茶,手背不慎碰到茶壶,被烫得嘶了一声。右手手背的灼痛感很快消散下去,却莫名在左手手臂上延续,表情都一时凝固住。
韦崇瞧他手背也没见红,觉出不对,“遇见事了?”
沈流云微微垂下眼婻沨,轻声道:“老师,您说我要是不画画,能去做什么?”
这话听着熟悉,韦崇想了一下,“你师弟以前也问过我这话。”
韦崇的学生众多,但真与沈流云以师兄弟相称的也就应春和一个。应春和四年前遇了点事,干脆跑回老家待着,过起避世生活来了。
师弟问过韦崇这话,沈流云不知道,但也不算意外,“那您怎么回的?”
“我回他条条大路通罗马,你不想走画画这条,也有的是别的路可以走,只要是自己想走。”韦崇难得温和地看着面前这位得意门生,“但别的路,你自己喜欢吗?”
不画画当然可以去做别的事,放下画笔并不是件多难的事,可明知自己画不出来,还固执地一次次握紧画笔又是为什么呢?
并非不甘,而是不舍。
韦崇拿手机找出自己和应春和的聊天记录给沈流云看,“喏,我前些日子还问他最近在做什么,他给我发了一堆院子里种的花,还有些菜的照片。我又没问他这些。”
沈流云看了一眼,看到韦崇问应春和“最近画什么了?给我瞧瞧”,应春和回“老师,你看我的花开了”。
算一算,应春和已经四年没离开过他出生的那座小岛,韦崇作为老师看不过眼,总是时不时想提点几句。沈流云看着,却觉得应春和过得挺自在。
或许偶尔停下来歇歇,也没什么不好。
“晚上你来家里吃饭吧,正好你师母每年做那么多菜,我们两个人又吃不了多少。”韦崇是为数不多对沈流云家里情况比较了解的,知道即便今日是除夕,沈流云也有可能吃不上一顿年夜饭。
在这件事上,沈流云跟闻星撒过谎。
那时,闻星在纠结是回家过年,还是留在赫京陪他。刚巧接到父母打来的电话,问闻星订的哪天的票。
接到闻星求助的眼神,沈流云凑过去,对闻星的父母说:“叔叔阿姨,他订的后天的票。”
挂掉视频,闻星边收拾东西,边犹豫地问:“沈流云,你不想我留下来陪你一起过年吗?”
沈流云笑意轻松:“我想啊,不过我本来就要回父母家吃饭,正好你爸妈也想你,所以我们还是分开过吧。你记得早点回来就行。”
于是闻星毫无心理负担地去订机票了,压根不会想到沈流云口中所谓的“父母家”根本不存在。
他的父母各自有着居所,但都不是属于他的家,也并不欢迎他光临。
细数起来,沈流云过去对闻星撒过的谎不计其数。
究其原因,归根于他不擅长对任何一个人剖白自我,适当的谎言能免去很多麻烦。
沈流云知道如果他将自己无处可去说出来,闻星一定会留下来陪他过年,可这种关照亦会让他不怎么好受。
他自认原生家庭有其畸形之处,但他已然脱离许久,不再想要将其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想要在闻星面前维持着他的骄傲,不愿接受一丝一毫的同情和怜悯。
“不了吧,老师,我就不打扰您和师母了。”沈流云吃掉最后一个虾饺,拒绝了韦崇的邀请。
韦崇的眉头拢起来,没生气,只是有点担心,“那你待会儿准备去哪?”
沈流云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会先找家酒店睡一觉,最近都没怎么好好睡过。
不过这话沈流云没说,笑着道:“您就别操心我了,我自然有地方去。”
他这么一说,韦崇倒是想起来了,“哦对,我记得你男朋友老家是这边的。那行,我就不操心你了。”
沈流云唇边的笑有些挂不住,他自己都不能解释的突然举动就这么被一语点破了。
他是来找闻星的。他想见闻星。
可闻星想见他吗?
沈流云订了闻星家附近的酒店,进房间倒头就睡,难得好眠一回。
睡醒后,外面的天已然一片漆黑。沈流云坐起身,叫了客房服务,让人送餐过来。
烧腊、白灼虾、清蒸鱼、白切鸡、黄金糕、豉汁凤爪、清炒菜心、海鲜红米肠,八道菜摆了满满一大桌,都是沈流云按记忆里闻星发来的年夜饭照片点的。
沈流云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千里迢迢买最早的航班飞过来,就为了躲在附近的酒店一个人吃一顿差不多的年夜饭?
他发现自从闻星离开以后,他愈发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又在做什么。
沈流云品尝着很少尝试的食物,发现自己能够轻易从中判断出哪一道是闻星喜欢的。
他当然不是对闻星一无所知。
他知道闻星的喜好,知道闻星的身高、体重、生日、星座,也能精准解读闻星的每一个微表情,眉眼舒展是心情不错,抿着唇是不高兴,鼻尖微皱是有点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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