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河看了他一眼:“情况有变,他很着急。”
这是个回答,尽管没有派上什么用场,但至少洛茨可以在今天晚上结束之前去0515拜访一下。
“……你想过什么时候离开吗?”
“什么?”
“就是,你想过到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吗?”洛茨犹豫着说,“我昨天晚上和38号的那个姐姐聊了一会儿,她签的合同上也是按时间算的,只有你的不太一样。”
陆明河停下动作,转而凝视着他:“你似乎并不惊讶。”
洛茨反问:“惊讶什么?”
“一切,”陆明河示意洛茨看向四周,“正常旅馆不是这样的。”
正常旅馆不会有一个嵌满抽屉还上着锁的柜子,正常旅馆不会硬性规定旅客必须在晚上8:37之前回来,正常旅馆的员工也不会签一个只有在达成什么什么要求之后才能退休的狗屁合同。
这里的一切都太不对劲了,毫无掩饰的,赤裸裸的。
更有意思的是似乎除了洛茨以外的其他人都对此接受良好,和他们比起来,好像洛茨才是不正常的那个。
他是误入此地,应该离开,可以离开。
但只要陆明河不走,洛茨就会是这家旅馆里最不可能离开的那个人。
他当然不会明明白白地把这些说出来,在坚固的信任关系尚未建立前,任何有关任务的透露都会被定义为居心不良。
洛茨已经在为自己对陆明河某些不合时宜的关注感到心虚了,不需要露出更多纰漏。
因此面对这个问题,他咳嗽了一声,不作回答。
这样的态度让陆明河感到困惑,但又夹杂着些许理所当然的感觉。
两人四目相对,胸口好像堵了块石头。
洛茨又咳嗽了一声,借着挠头发的功夫,挡住发红的耳垂。
“你之前说如果你想退休的话,要先找到一个人。”他开启新的话题:“那你对这个人有什么……”
洛茨试着转动手腕,手指勾画出一个圆圈:“……有什么想法或者概念吗?”
“……”
陆明河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洛茨。
洛茨好像明白了,他感觉自己正在掌握一部分和陆明河交流时可以用到的小技巧。
他猜测:“没有?”
陆明河点头。
洛茨开始觉得头疼。
“那你怎么能确定那个人是谁?”他匪夷所思,“会有感觉吗?比如心跳加速、恶心,又或者在你看到那个人的一瞬间,就确定这个人可以让你退休?”
陆明河一言不发,只是盯着他的表情和动作。
他面上没有什么变化,但眼神很专注,甚至还带着些微几乎不可被察觉的笑意。
这让洛茨感觉他正在被观察。
他不得不把一切往最坏的方向想。
“……都没有?”
终于,陆明河点头了。
“都没有。”他说道,摧毁了洛茨快速解决问题的希望。
洛茨失魂落魄地倒退两步,每次呼吸都好像闷在水泥里。
“好吧,”他点点头,“没事,我的意思是,你肯定能等到那个人。”
“我也这么觉得。”陆明河说。
他把钥匙放进口袋,翻开书。
洛茨和他道别,往楼梯那儿跑去。
噔噔噔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荡的大厅里,这是很长一段时间里,陆明河能听到的唯一声音。他的手指压在书页两边,眼神却并没有落在上面。
他长久地凝望着洛茨离去的方向,修长的身影在暗淡的灯光下,被压缩成一张极薄的纸,就那么孑然地站立着。
好像等了许多年,并且会继续等下去。
……
洛茨跑去五楼的时候,留意了一下两边的楼梯。
没有其他旅客的痕迹,这家旅馆空旷得让人担忧它的未来的命运。
洛茨来到0515的门口,透过门缝看到里面有光。
和他房间门口造型、颜色都一致的门牌号挂在房门的上方,0515的数字上方挂着锈痕。
洛茨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来了。”
门内传来声音,随着咔嗒一声轻响,门向内拉开,陈初诚的脸出现在门缝里。
他脸上挂着汗,头发一缕一缕的,络腮胡也得很乱糟。看到洛茨以后,他的眼中划过一抹惊讶,但很快就震惊了下来。
“聊聊?”洛茨喘着粗气,问道。
他现在的这具身体弱得要死,爬个楼梯都能累成这样,真不敢想要是遇到逃命或者什么破事该怎么办。
陈初诚打开门,洛茨弯着腰,再深吸一口气,走进房间。
一进门,他就看到了摊在地上的行李箱,皱巴巴的衣服堆在床上,房间里的小冰箱敞着门,喝完的啤酒罐被人踩扁以后踢到墙角。
“不是说要再住一个星期吗?”洛茨看着眼前这一切,轻声问道。
陈初诚从他身后走过,坐在床边。
“计划有变,得先回去了。”他随手拿起另一件绿色的格子衫,一边叠一边说,“我妈疯狂给我打电话,快急疯了。”
“是吗?”洛茨勉强笑笑,走到窗边的扶手椅前坐下,“和女朋友和好了?”
“嗯,差不多了,”陈初诚说,“我们聊好了,反正……”
他停下叠衣服的动作,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形容。
半晌后,他缓缓说:“……反正什么样的结果我们都能接受。”
他说得语焉不详,但洛茨已经提前从陆明河、管家以及38号房的女房客身上得到了足够的信息,因此勉强可以推断出陈初诚是什么意思。
“你做交易了吗?”他问,“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者,你签合同了吗?就是那种。旅馆给你什么,然后你要干多少年或者达成什么要求才能退休的合同?”
陈初诚的后背一瞬间就僵住了。
他背对着洛茨,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任何动作,直到洛茨终于缓过那股头晕目眩的劲,换了个姿势坐着,他才慢慢偏转身子,看向洛茨。
洛茨仍然坐在扶手椅上,脸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稍稍泛着潮红,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个没什么用的病秧子。
只是这个病秧子的眼神有些太锐利了,都不像他。
陈初诚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家旅馆根本就没有正常人,他以为自己是来做交易的,虽然算不上猎人,但也绝对不是猎物,而洛茨是个不小心闯进来的蠢货,懵懵懂懂、纯白天真,随便忽悠两下子都成。
他甚至为此自满过一瞬间,因为他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东西。
但现在看,真正是蠢货的还不一定是谁。
陈初诚突然松了口气。
“……是,签了个合同,”他扔下衣服,站起身,“他们给我时间,等我死后来这里打工还债。”
洛茨坐在椅子上,没有看他目光落在被陈初诚随意扔在桌子上的纸张上面,那应该是他从学校带来的各种文件
“为你女朋友?”
陈初诚瞅了他一眼,摇摇头。
“不,不是,”他这么说着,踱步到行李箱旁边,蹲下身来,“不是为了她,是为我自己。”
“什么意思?”
“是我快死了,不是她。”陈初诚笑着说,看着很轻松。他把手伸进行李箱里,摸索一会儿后,提出一塑料袋的白色药瓶,上面贴着各式各样的标签。
“肝癌,来不及了,”他空着的那只手指着自己,“只有两个月了。我不能让我爸妈就这么没了儿子也没了钱,我家穷,拼尽全力供出我这么一个能赚钱的,我不能死。”
洛茨看着那一袋子的药:“……那结婚呢?”
“骗你的,”陈初诚说,“不结了,回去就分手。”
“为什么?”洛茨不明白,“你如果签了合同,那就又有时间了。”
陈初诚看着他,胡子挡住了他的绝大多数表情。洛茨只能看他的眼睛。
“我……”陈初诚放下药瓶,仍然蹲在地上,只是搓了搓手指,“我没有很多时间。”
“什么意思?”洛茨拧紧眉毛,追问道。
他意识到这可能是帮助他理解合同的重要机会。陆明河不能说的,管家不肯说的,都在接下来的话里。
“因为你要的越多,付出的就越多,”陈初诚坦然道,“等价交换,明白吧?有人要钱,有人要权,都好说,但命是不一样的。命比所有东西都贵,要的多了,真的还不起。”
“……”
“我只要了三年。”陈初诚坐在地上,像个大孩子一样露出笑容,声音是心酸的憧憬,“我再活三年,给我爸妈挣钱,挣完我就不活了。”
第60章 古堡主人
洛茨没想过这种可能。
等他离开0515, 坐在楼梯转弯的台阶上,陆明河那天夜里的眼睛,还在他脑海中闪烁。
命才是最贵的, 陈初诚没说错, 如果这家旅馆真的在交易这些昂贵的、不该被交易的东西,真的有一张价目表的话, 人命这一项一定高高在上。
陈初诚只换了三年,那陆明河呢?
他换了多少年,又或者说他换了什么,才会连交易条款都和别人的不一样?
洛茨想不出答案, 他感觉脑子乱得很, 听到的、看到的东西都在有限的思索空间里凝聚成乱流,让人难以从中寻求答案。
洛茨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刚才在大厅里,陆明河暗示洛茨来0515, 然后他就从陈初诚这里得知了旅馆的秘密,管家还有38号房的女人的种种异样同时揭开, 那个至今没有露过面的新员工大概就是许多年前与旅馆做过交易的某个人。
管家说他水土不服,但洛茨猜他是还没接受现实。
不管他交换了什么, 那都一定是呼风唤雨的一生,骤然结束。来到这个破地方,开始漫无天日地打工生活……
恐怕即使心里清楚现实无法更改, 也要折腾上一段时间。
洛茨换了个姿势, 蹲在楼梯上,用手抠地毯上的花纹。
这是他最近养出来的坏习惯, 之前在大厅里也是, 他和陆明河聊天,手就一个劲地在柜台上抠个没完。
包括好几天前的那场谈话, 洛茨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而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陈初诚喝醉了酒,趴在地毯上睡了一夜,洛茨看着陆明河关上门,走回到他身边。
蜡烛灭了一盏又一盏,陆明河问他想要什么。
洛茨说想要钱。
陆明河又问想要多少,洛茨说不知道。
那时候,陆明河就想要和他做交易了吗?
真是个好员工,连怎么退休都不清楚,就想着给这家破公司拉业绩。
洛茨烦得很,毕竟当时说要钱,陆明河也没真给他,捶了地板一拳后,他站起身来。
【现在几点?】他问系统。
精美的报时小机器——系统,积极回答:【凌晨一点!】
洛茨点头:【好极了,走。】
他踮起脚尖,吹灭一根钉在墙上,用来装饰的烛台,招呼系统下楼。
系统乖乖跟上。
洛茨一路把它带回到一楼。
藏在楼梯拐角的阴影中,洛茨探头往下看,一楼大厅的蜡烛已经全部熄灭了。
说来,这一点也相当奇怪——明明各个房间内部都有供电,大厅也安了照明灯,但每次洛茨来到一楼,看到的都是蜡烛。
就好像某种古旧的习惯,长久存在于人的行走和每一次的视线流转间,在这个怪异的旅馆里生长蔓延,毫无消退的迹象。
洛茨趴在楼梯口,适应黑暗的视线,逐渐看清了大厅内部。
没有人,陆明河已经走了,钟表还留在柜台上,哒哒哒地转着。
洛茨直起身,拍了拍飘在他旁边的系统。
【给我照明。】他嘱咐道,接着踮起脚尖,尽量悄无声息地下了楼梯。
等来到柜子前面,系统大概明白洛茨要干什么了。
当然,抽屉是关键,住了人的没锁,没住人的锁了一大片,陈初诚的0515最开始没锁,但现在也要锁了。
洛茨合理怀疑抽屉里放的是与交易有关的东西。
比如信物或者纸张。
合同或许也放在里面,但可能性不大。
撕毁合同意味着交易取消,而这个柜子就明晃晃地摆在刚进门的地方,如果有人想取消交易,那只需要闯进来,然后夺走合同就可以。
洛茨不觉得这个破旅馆还能承受住这样的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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