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细想之后,安寻又否决了这个判断。
上辈子根本没人知道他受伤的事,因为他当时并没有当众打开礼物,而是带回房间后单独拆开的。
导致他受伤的也不是那个按钮,而是安寻在尝试佩戴腕表的过程中,不知为何零件意外弹出,直接刺入了他的手掌。当时安寻以为是自己操作不当才发生的意外,根本没想到是夏仪故意使坏。
那个刺伤让安寻流了很多血,好在并未伤及骨头,也没留下什么疤痕。为了不让弟弟担心或自责,安寻没和包括夏仪在内的任何人提及这件事,有人看到他掌心的伤口,他也只说是意外擦伤,没提腕表半个字。
唯一的后遗症,就是安寻因此有了心理阴影,让他在外出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用类似的科技产品。纪泽辞还半开玩笑地抱怨过,说他怎么像是个保守派,古板得完全不敢接触新事物,完全没在同辈中起到积极的表率作用。
现在回想,安寻觉得自己当时的苦恼和胆怯,就像是小孩子的心事,根本不值一提。
可惜,他当时就是个小孩子,那些阴影和苦闷,在大人看来宛如儿戏,却足以把一个小孩子完全压倒了。
“你什么意思?”司良的话看似“无心”,却戳中了夏仪的痛楚,他的声音立刻变了,尖锐而颤抖,还带着哭腔,像是被气哭了,“你是想说,我在腕表上故意做了手脚,要害安寻哥哥吗?”
反应慢了半拍的围观众人都倏地睁大了眼睛,司良却一脸漠然:“我没这么说。”
“你明明就是那个意思!”夏仪委屈极了,含泪控诉,“你这是在挑拨我和安寻哥哥的感情,真卑鄙!”
司良依旧漠然发言:“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你,你……哥哥!”夏仪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安寻,泪光莹莹,“哥哥,如果我知道腕表有问题,怎么可能送给你呢!我也不知道会出这种问题……呜呜,哥哥你一定要相信我,这真的是意外,我也没预料到的……”
他边说边抹起眼泪,被止血蔓包扎住的伤口明晃晃地示于人前,柔弱的受害者姿态让任何人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悯。
在夏仪含泪的求助中,安寻走到他身边,轻轻摸了摸少年的头。
夏仪感动地抬起头:“哥哥……”
“司良说的没错。”安寻语气温柔,和颜悦色道,“送别人礼物要更用心一些,残次品可要不得。万一今天是我戴了腕表,那受伤的人就是我了,这是明摆着的事实,和挑拨感情有什么关系?”
夏仪:“……”
“再说了,我们的感情还需要挑拨吗?”安寻伸手搭上少年受伤的手腕,温柔地笑着,“如果今天换成哥哥我受伤,小仪你肯定会自责难过,懊悔万分,甚至陷入痛苦无法自拔,对吧?”
夏仪:“……对。”
安寻轻快地一拍手,满脸庆幸:“那不就是了,你宁可自己吃苦,也不愿看到我受伤,所以现在你受伤,其实是好事啊!比起我受伤,你肯定觉得这点皮肉小伤根本不算什么,甚至很乐意替我受伤,是不是?”
差点被绕进去的夏仪:“那个……这也不算是小伤,我手腕还是挺疼的……”
“是吗?”安寻挑了挑眉,表情严肃起来,望向被扔在桌上的那只腕表,“这东西的质量问题如此严重,弟弟你一定要索赔!我也会去和舅舅说一声,让他亲自出面,去起诉商家。小仪你别怕,我们这些人都是你的人证,一定会为你讨个说法的。”
“那、那倒也不至于!”夏仪可不想把事情闹大,他很清楚这事儿和产品质量根本没关系,只能愤愤地瞪了司良一眼,“除了质量问题,可能和操作失误也有关系……嗐,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哥哥你就别费心了。”
“但你说这不是小伤……”
“只是疼了点,也不算什么大事,哥哥你们快去忙吧!”夏仪头都开始疼了,强颜欢笑地甩了两下手,证明自己没事,“你们不是要去饭堂吗?快去吧快去吧,我还要在这儿等舅舅,就不过去了。”
安寻又确认了几次,夏仪坚称自己没事,于是安寻点点头。
“好吧,那我们先走了。”他转过身,冲其他同伴挥挥手,“走吧,去晚了饭堂就没好菜了。”
未经历过外界洗礼的星族人都非常朴质单纯,想法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也根本听不出什么话外音,他们眼里看到的只有安寻和夏仪之间的兄友弟恭,见这两人都说没事,自然信以为真,就不再担心了。
“好好,走了走了!”
“快走快走,吃完饭我还想去集市那边逛逛呢!”
“我也想!一起呀!”
大家有说有笑地离开了,独留在会场里的夏仪越想越堵心,气得踢翻了好几个椅子。
可恶,今天怎么搞的,运气这么背!
****
安寻一离开会场,就开始搜寻司良的身影,发现对方已经独自走出了很远,连忙追了上去。
“司良!”
前方的灰衣少年脚步顿了顿,虽然他没回头,但停了下来,直到安寻小跑着来到他身边。
“司良,刚才谢谢你。”安寻衷心道。
“没什么可谢的。”司良微微一顿,“是我多管闲事了。”
“为什么这么说?”
司良扭头,深深看了安寻一眼:“你早就发现那只腕表有问题了,不是吗?”
安寻不置可否地笑笑,和司良并肩朝前走去:“其实也没有确定,只是怀疑而已。”
司良张了张嘴,虽然他声音很小,但安寻还是听清了,对方嘀咕了一句“总算不是太笨”。
“我只是怀疑,那你呢?”安寻笑着问,“你是怎么发现问题的?”
可能是安寻亲切友善的态度无形中拉进了彼此的距离,司良不再那么寡言,表情也放松了不少。
“靠观察。”他说,“只要足够细心,观察一会儿就能发现,他的肌肉在警惕性紧绷,一直很小心地避免触碰那个按键。正常的演示是不可能出现这些反应的,所以我就试探地去按了一下。”
结果也证实,那个按键果然有问题。
“厉害。”安寻发自真心的感叹,他有重生经验剧透,才知道夏仪有问题,司良可没这种外挂,仅仅是靠观察就发现了问题,这种观察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吗?”司良冷不丁道,“你变化很大。”
安寻心中一惊,迎着少年平静而犀利的目光,安寻迅速冷静下来,选择了一个模糊的说法。
“我发现了一些事情的真相,”安寻低声道,“它们严重冲击了我的固有观念。”
“哦,比如夏仪的真面目吗?”
安寻蓦地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瞪着这个表情淡漠的少年。
“我见他在你背后翻过白眼。”司良不疾不徐地解释道,“而且他看你的眼神,和你看他的眼神,很明显是不一样的——你对他是关爱,他对你是嫉妒。”
“这都是你自己观察到的?”
司良没说话,算是默认。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如果我说了,你会信吗?”
安寻沉默了。
因为答案显而易见:他不会。
前辈子他就没有相信司良,甚至在听闻到对方的死讯时,也完全没有把对方蹊跷的死亡和那次的“告发”联系在一起,只当对方的死亡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意外。
安寻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中了什么蛊,会那么偏执而笃定地信任着夏仪他们,其实稍微理智地去想想,就知道当初司良不顾一切地冲到他面前,是多么的不容易:
那时安寻的名气已经很大了,一般人根本见不到他,能和他接触的人,无论是普通人还是星族人,全被星河会筛过一遍,甚至是手机通讯录和社交软件上的人,也是被星河会严格审核过的。
这些操作在星河会里属于司空见惯,没人觉得有问题,就像夏仪说的,这是一种保护措施,虽然限制多了些,但为了安全,肯定是值得的。
司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突破重围闯进了安寻的住处。
说实话,安寻当时吓了一大跳,他根本没想过司良为什么要花费这么大代价来找自己,只顾着为对方的无礼和莽撞而生气。
直到今天,安寻才发现,司良付出的不仅仅是努力与勇气——原来在这么早的时候,司良就已经明白,无论他说什么,自己都不会信。可尽管如此,多年以后,这个人还是义无反顾地来找了自己。
像司良这么聪明的人,肯定早已想到了他将面临什么严重后果,但他还是选择了赌一把,竭尽所能地试图向自己告发真相。
可惜,当时的自己,完全辜负了这份勇敢和信任。
“以前是我错了。”安寻缓缓道,他是真的懊悔,心脏又像被剖开般,传来阵阵钝痛。
“是我太自以为是,执迷不悟,以前我真的很愚蠢,现在我后悔了,非常后悔。”
司良冷淡的表情柔和了一些,紧抿的唇线也微微弯了一下。
“能意识到这一点,就不算蠢。”这还是安寻两辈子里,第一次看到这位少年露出笑容,虽然只是很淡很浅的一抹微笑,就像是拂过湖面的微风,转瞬即逝。
“而且你也不蠢,你只是……过于天真和善良了。”
安寻愣了一下,不禁莞尔:“这也是你观察出来的结论吗?莫非你平时很留意我?”
司良怔了怔,刷得收回视线,低着头又不吱声了。
不知为何,这种反应让安寻想到了一种叫含羞草的植物:稍微碰一下就缩回去,挺有趣,还有点可爱。
“如果你再发现了什么,可以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一定会相信你。”安寻笑着说,衷心而郑重地,“我想,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你觉得呢?”
司良很久没有回话,就在安寻以为自己不会等到答复时,拂过他耳畔的清风捎来了闷闷的一声——
“……嗯。”
第8章
自然而然的,在饭堂吃饭时,安寻和司良搭了伙,坐到同一张餐桌上。
不久后,白飞源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他看到安寻和司良融洽地坐在一起,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他刚才在人群里找安寻,找了半天没找到,还在纳闷人去哪儿了呢,原来是被司良这小子不声不响截了胡!
“飞源你好慢。”安寻见人来了,立刻拉开旁边的椅子,招呼对方坐下,“等你好久了,这座位专门留给你的,快坐吧。”
白飞源满腔的委屈和抱怨瞬间熄了火,他从善如流地坐下,脸上重新浮现出满足的笑容。
瞧,小寻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司良放下汤勺,问对面的安寻。
“我要去接点白兰茶,你要吗?”
“我要!”白飞源举手。
司良没理他,继续看着安寻。
“要。”安寻笑着说,“但不要加冰。”
司良点点头,起身去饭堂的饮品区接茶,他一离开,白飞源就凑到安寻身边,嘀嘀咕咕。
“小寻,你和司良是怎么回事?”
安寻不解其意:“什么?”
“你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的?”白飞源嘟起嘴,语气也酸溜溜的,“我最近完全没发现你俩还有来往。”
安寻淡定地咽下嘴里的饭,点点头。
“最近的确没来往,关系是今天刚变好的。”
白飞源撇撇嘴,显然不信:“今天在会场的时候,你居然都没帮小夏,还明显向着司良说话,这能是一天建立起的交情?”
“谁说真话我就向着谁,这和交情没关系。”
白飞源一愣,猛地看向安寻。
“小寻,你、你竟然相信司良的说辞,反而不相信小夏?”心思单纯的少年简直难以置信,“你真觉得小夏是故意送你的故障礼物,想害你受伤?”
安寻的声音波澜不惊:“不是‘我觉得’,而这就是‘事实’。”
白飞源一脸呆滞,半天没说出话,安寻见状暗暗叹了口气,他放下碗筷,平静地看向这位过于单纯的挚友。
“飞源,你是觉得我小心眼,把别人想得太坏了吗?”
“我没有。”白飞源连忙辩驳,“我只是……只是……哎,小夏他可是你亲弟弟啊,怎么可能故意对你使坏呢?”
“我和夏仪并不是亲兄弟,只是有一半血缘的继兄弟而已。”安寻纠正道。
“而且,我的父亲已经入赘了夏家,他和夏仪都代表着夏家的利益,但我的根在星洲,我想报答和报效的对象,是哺育了我的星洲以及所有待我友善的星族同胞,无论从利益还是立场来说,我和夏仪都截然不同,如果这位继弟真的对我生出敌意,也是合情合理的,不是吗?”
白飞源整个人都傻住了,一副大脑宕机的震惊模样。
这个反应并未出乎安寻的意料,毕竟对与世无争的星族人来说,父子反目、兄弟相残这类事情太过耸人听闻,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在他们的观念里,世上怎么可能存在这么残酷可怕的事呢?亲人之间,就该是亲密无间,无条件互帮互助才对啊。
正因如此,安寻才要特意给白飞源提个醒。
他已经选好了这一世自己要走的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可能都自身难保,更别提照拂自己的友人了,所以安寻希望白飞源早点看清夏家人的本质,别以后被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安寻回过头,发现司良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对方大概已经旁听了一部分内容,他将托盘上的三杯白兰茶放下,深深看了安寻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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