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码不会朝不保夕,生死难料。
陈彦默然而立,静静等待着结果。只见人群中站出来一个年轻的姑娘,抱拳道:“大管事,弟子愿往。”
天阴沉沉的,那人的神情看不太真切,可说话却掷地有声,陈彦一晃神,小声唤道:“姐姐?”
他念得太小声了,所有人都没有听见。陈彦反应过来,赞许地注视着她:“好。你叫什么名字?”
“尹晓棠。”
“好,陈某多谢尹姑娘仗义相助。”陈彦也毕恭毕敬地向她抱拳行礼。
尹晓棠微愣:“大管事言重了。”
“弟子亦愿前往。”
又一人站了出来。
紧接着,便是二人三人,一个接一个,纷纷上前来。陈彦大为感动,只见崔玄匆匆而至,带了一个大铁箱子。
“这是什么?”陈彦觉得那箱子格外眼熟,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崔玄没理他,径直打开,里头整整齐齐摆了些弓箭袋。
“这是师父从前锻造的,之前一直藏在武器库最里头,我检查了一下,都能用,锋利如新。”
陈彦点头道:“好。”
他吩咐所有人稍作休整,午后即出发。
崔玄招招手,示意他跟着自己来。陈彦没有多想,与他一道走到僻静处,崔玄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来一看,里头竟是一颗光滑的蛋。那颗蛋比寻常的鸡鸭鹅蛋都要大,几乎比得上陈彦一个拳头。蛋壳上若隐若现冰天裂纹,若不细看,很容易忽视。
陈彦一愣:“这是,猎魂鹰?”
“再过三天就能孵化,你带着它,等它孵出来,就能供你驱使。”崔玄说着,笑了笑,“我在塔楼废墟里找到的,没想到,这竟然还是活的,真可谓天无绝人之路。”
陈彦不知为何,心生感动:“天意吧。”
他将那颗蛋收好,随后简单安排了下后续事宜,便领着门下一十二人出发了。
另一头,叶星也不好过。
薛闻笛纵然磋磨四十年,但毕竟年少成名,天纵奇才,配上长鲸行本身极大的能量,那一剑直中叶星命门,打得他吐血不止,不得不暂时撤退。只是薛闻笛也不好过,那通天的雷火也震得他坠入悬崖,下落不明。
叶星带伤,携部来到了骨河边。
血色长河滚滚东流,巍巍夜城隐匿在幽幽夜色中,只露出一个微妙的轮廓,近在眼前,却又飘渺虚无。
叶星望着这座沉睡的城池,按计划,若是顺利,此刻他应该击败薛闻笛、顾青,夺得长鲸行,并带上沈景越进入此城。
还差一根琴弦,便能再造兰因琴,这其中,必然要有沈景越的参与。不仅仅因为她巧夺天工的技艺,也因为她的的确确见过摸过兰因琴。而夜城,作为曾经撼动天下秩序的存在,虽已破败不堪,但对叶星来说,却是一个很好的修养之地。
原因无他,有这骨河在,正道之人必不能踏进这座城池。唯一拥有冥泉车驾的走马兰台,也因罗池重伤,而暂时销声匿迹了。
“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是薛闻笛坏了我的好事。”叶星坐在岸边石上,形色狼狈,荆溪给他包扎好伤口,问道:“主人,还按计划行事吗?”
叶星轻轻捻着手指,神色阴狠:“荆溪,你去把文恪拎过来,我不信有他作质,徐向晚还能将沈景越捂在手里不成?”
“是。”荆溪抱拳退下,叶星又睨了眼身边的栾易山,眼底闪过一丝杀意,栾易山自是察觉到了,但他颔首,选择以不动应万变。
“小山,你说为什么浣秋至今不曾现身?谢照卿又在何处?”
好问题,好一个要他人头落地的问题。
栾易山挑眉,道:“浣秋与我只打过几次照面,我不清楚他的行事风格。但先前在曜真洞天,薛思从天而降,一道剑气劈下,我与浣秋皆是受了伤。”
他略略思索:“若是浣秋迟迟不归,恐怕是和薛思撞上了。”
叶星沉了脸:“薛思?他受了我的雷击,必不能活。”
栾易山笑了:“峰主,你我都心知肚明,薛思本是聚魔池一缕精魂所化,怎么可能会轻易死了呢?”
叶星闻言,猛地拍出去一掌,栾易山一动不动,硬生生受了这一击。
叶星收手,他察觉到了栾易山身前那道新伤,算算时间,确实是在曜真洞天之时。
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叶星狐疑着,只听栾易山又道:“谢照卿醉心武学,本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他未能回山,想必另有隐情。”
“那依你看,是何种隐情呢?”叶星冷笑。
“也许,是他知道,峰主杀了他弟弟。”栾易山一字一顿,低声说着,叶星脸色微变,却没有动作:“栾易山,你最好别让我知道,这其中有你的手笔。”
“我为峰主鞍前马后,并没有这无聊时间。”栾易山眼中无波,叶星冷冷地盯着他,冷眼如刀,像是要把他这副皮肉生生挖开,剖出里头的三魂七魄,好好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
栾易山不语,叶星忽地招招手:“小山,你过来些,我有要事吩咐你去做。”
“是。”栾易山上前,叶星低声道:“你即刻动身,前去听海涯无情门,告诉尤小帆,他活命的机会到了。”
“他让他尽快博取徐向晚信任,潜入临渊,必要时——”
叶星一顿,做了个斩尽杀绝的手势,栾易山一听,便知这是个歹毒计策。一来,无情门名义上仍是正道同盟,尤小帆更是去过临渊,与徐向晚多半是认识的,博取信任相当容易,二来,叶星恐怕对自己已经充满怀疑,借故将他调开,考验他的同时,也在做后手。
栾易山心里盘算着,面上却不显,只拱手道:“是,我立刻去办。”
叶星轻笑,神色张扬:“去吧。”
栾易山颔首称是,拂袖而走。
叶星沉默片刻,看向那座沉寂的城池,默默握紧了拳。
第150章
且说那日, 曜真洞天一战,傅及等人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冲击,伤势愈烈, 豆豆也遭到重创, 无法维持原身, 重新变回了一只小狗。历兰筝心疼地抱着它,眼泪直流,豆豆呜咽着,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施未将自己仅剩的一颗悬命丹喂给它,历兰筝一怔, 小声道:“不可……”
“我没事。”施未说着,咬了下嘴唇, 将到嘴边的闷哼咽了下去, 他问道,“你要往东走吗?”
历兰筝泪眼婆娑地点点头。
“我陪你一道去。”施未说着,看了眼孙夷则,走向他,“孙,”
施未迟疑了一下,改口道:“哥夫,你要回临渊吗?”
孙夷则吓了一跳, 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憋得满脸通红, 傅及轻轻打了他一拳:“问你呢, 说话啊。”
孙夷则哭笑不得:“你, 你不必这么叫我。我,我自是要回临渊的, 我,我已是临渊掌门,生死存亡之际,哪能孤身在外?”
“我有事求你。”施未垂眸,“你要是回临渊,能不能帮我把燕知带过去?”
孙夷则知他心有戚戚,便点头道:“好。”
“谢谢你,哥夫。”
孙夷则耳根子都烫了:“你,你别这么叫我了,就算我不是你哥夫,我也会帮你的。”
“好的,哥夫。”
孙夷则扶额:“我怎么被你绕进去了?”
傅及忍俊不禁,历兰筝上前,问道:“可以带豆豆一起走吗?”
“好。”傅及双手接过那只白团子,对着她轻轻点了个头,“你也小心,历姑娘。”
“放心,我死了都不会让她有事。”施未应着,傅及正声道:“别瞎说,平安回来。”
“嗯,你们也是。”施未又扫了眼半死不活的周昂,有些担忧,“二师兄,你小心那个人。”
傅及微怔,想解释,可时间紧迫,又不想师弟烦恼,便只是点了个头:“好,我知道。”
“那我们先走了。”傅及说着,拍了下张何的肩膀,对方了然,轻轻嗯了一声。
一行人再次分别。
历兰筝要往东去,要去见一见那座青山,见见那个乔序口中等待自己的人。
施未御剑而行,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历兰筝,忽然问道:“你还恨他吗?”
历兰筝闻言,一时哽咽,不曾说话。
但施未已经明了,没有追问。
天沉沉,地昏昏,万籁无声。远处青山隐隐献出了轮廓,巍峨高耸,绵延不绝。历兰筝倏地抓紧施未的腰带,对方不言,耳边微风轻悄,他知道,就快到了。
破夜稳稳落地,施未收剑,领着历兰筝往前走。山野寂寥,晦暗难明,不远处,一条浅溪潺潺流过,一派宁静自然的气息。
溪边站着一个人。
手持拂尘,肃穆端庄。
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历兰筝便涌上一股难耐的心酸,她红了眼,躲在施未身后,不敢抬头。
施未抱拳行礼:“詹前辈。”
“恭候二位多时了。”詹致淳颔首,他似乎早就知道,只有历兰筝与施未会来,便不说其他,拂尘一扫,云中鹤来,引吭高歌,漂亮的白羽落下一根,转眼便如雾般散去。
“事不宜迟,且速速与我渡海,前往碧穹之滨。”
“好。”施未应声,詹致淳单手掐诀,霎那间,三人便坐在了仙鹤背上,扶摇而起,直往天际而去。
历兰筝一言不发,可她眼波流转,明明是有千言万语要诉说。詹致淳摸着自己的长须,轻声道:“我们必去,务必要摧毁那座石像。”
“石像?”施未有点茫然,他来得太晚,并不知晓一切。
詹致淳望着远处漂浮的云雾,念着还有些时间,便解释道:“碧穹之滨的海边,屹立着一座千年不倒的石像。那原本是岛上百姓为纪念一位先贤而设,千百年来,百姓为其供奉香火,求其驱邪挡灾。”
“可年岁日久,欲念妄生,爱恨贪嗔,久必生怨,怨气凝结,滋生邪灵。石像拥有了自我神识,不再满足于只聆听百姓的祷告。它生贪念,意欲染指红尘。于是,它假借神谕名义,控制了岛上百姓。”
“碧穹之滨开始挑选神女,本是为了邪灵转生而用,但数百年来,并未有合适的人选,直到百年前,纪灵均诞生。”
詹致淳说着,不声不响地看了施未一眼,对方提紧了心:“然后呢?”
他以为这其中自有一番惊天地泣鬼神之说,可詹致淳敛眸,没有向他说明,只道:“为了能控制住纪灵均,邪灵杀其父母,以期转生。但此计,被纪灵均的哥哥,还有一个姓林的小孩打破。”
“姓林?”施未警觉,“和燕知有关系吗?”
詹致淳有些意外:“你比我印象中要机敏许多。”
“所以就是有关系?”施未蹙眉,“我记得何长老说,燕知以前就姓林。”
詹致淳沉默半晌,道:“纪灵均的哥哥叫纪怀钧,他为了阻止妹妹被夺舍,忍痛将其封印,因此付出了生命。”
历兰筝心头一惊,默默掐紧了指尖。
“但邪灵从未放弃过复生大计,红尘数十载,它一直在寻找兰因琴,要借助此琴的力量,彻底摆脱石像的束缚。”
“石像是邪灵诞生之所,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压制了它的力量。二者相互依存,不可失去其一。一旦邪灵吸收了兰因琴全部的灵力,就能完全独立,不再受石像震慑。”
“且邪灵狡诈,即使我们杀其肉身,它也有办法再次转生,只要石像存在,它便一日不灭。”
“但纪怀钧研究多年,发现邪灵在此力量转移期间,最是虚弱,如今七根琴弦,邪灵已得其五,复生在即,我们须立刻摧毁石像,坏其根基。”
施未很是意外:“这个时候最虚弱?那他要是完全吸收了七根琴弦,那得可怕成什么样?”
“那便是人间浩劫了。”詹致淳微叹,“魔都大祸,不过一年光景,而此刻,却真正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他右手搭在腰侧,轻轻拍了拍。
“我带了一封信来。”
“是八百年前,我的徒弟写给我的。”
施未一愣,詹致淳心有哀戚:“我从前有个弟子,名叫李逐流,他曾登岛,见那石像多有异样,便传信归来,望我们多加关照。可惜,不久之后,我翎雀宫便遭遇危机,此事便耽搁了。”
施未听了,小心安慰道:“八百年前,亦是大乱之时,詹前辈莫要自责。”
“话是如此,可若说不遗憾,却是为难。”詹致淳微微阖眼,施未思来想去,没想到个好的法子安慰他,只好作罢。
浮云渺渺,鹤鸣九霄。
历兰筝犹豫片刻,问道:“詹前辈,你说的那个纪怀钧,我认识吗?”
“你这般问我,是心里有答案了吗?”
历兰筝红了眼:“不敢妄下定论。”
詹致淳轻声道:“纪怀钧封印他妹妹的剑匣,用料乃是天外陨铁,是当年小霁封谷前,托人转赠给历拂薇的。”
历兰筝一听,心头大震,眼泪倏然而下。
“历拂薇铸此剑匣,本意是怕斩鬼刀再造杀业,便决定留下后手。若鬼道后继无人,杀业再起,便开此剑匣,将恶鬼尽数封印。那封印之术,还是我教她的。”
詹致淳叹道,“如今误打误撞,却是救了纪灵均一命。”
施未大骇:“那,那……”
“纪灵均改了名,现在叫何以忧了。”詹致淳话音未落,历兰筝便哭出了声,她扶在施未肩膀上,根本止不住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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